一路辰惜

　　2001年1月18日农历腊月二十四星期四

　　今天是陆辰带晓惜搬家的日子，他们要从奶奶的房子里搬回桃林园土坯小屋。之前没有接上电的土坯小屋在两天前已经供上电。晓惜的二大爷陈冠禄按照老母亲生前让村支部书记老五叔作证留下的遗嘱，他们家拿出一万块钱买老母亲留下的三间砖瓦房，当然这一万块钱必须要交给晓惜留用。

　　事情发生在腊月二十二早上，晓惜的三位大爷都想争抢老母亲留下的三间房子，为抢房子一家人在大院里从早上折腾到下午闹得特别厉害，他们几位长辈甚至当着亲侄女的面大打出手。

　　最终还是老五叔拿老太太生前找他作证留下的字据出面说：“我老嫂子知道她走后，你们早晚会为这几间房子闹起来，所以她老早就找我帮她立下字据，你们兄弟不用争抢，这条子上白纸黑字写的很明白，甭管是谁想要这三间房子都必须拿一万块钱给晓惜，并且一定要安排妥当晓惜日后的生活。”

　　奶奶对晓惜是真的非常非常疼爱，老人家生前早已经打算好她走以后孙女的生活该如何过。晓惜的大爷陈冠福家嫌一万块钱太多，三大爷陈冠安家拿不出这么多钱，一直做小本买卖的二大爷陈冠禄家爽快的拿出了一万块钱现金。

　　卖房所得的一万块钱，晓惜毫不犹豫的交给陆辰保管，整件事情从发生到处理完，她一句话没说，只是静静地跟在陆辰身边，冷眼旁观地看着眼前的亲人们闹腾。

　　在生活中，这些所谓的亲人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及亲情。老母亲还在的日子，遇到农忙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争着抢着让奶奶去他们家，嘴上说是接老母亲过去好好照顾几天，其实就是为了让老母亲帮他们干农活。等到忙完的时候，一个个又开始对老母亲不闻不问。

　　当天陈冠禄的媳妇沉下脸对侄女晓惜说：“二妮子，钱我们已经给你了，依着我的意思今天就让你俩腾出屋子，你二大爷好心，他说明天是小年，等过完小年再让你们搬家。”

　　晓惜握紧陆辰的手低下头不说话，陆辰平静地答应：“谢谢二大娘。”

　　陆辰清楚跟一个蛮横无理的人争执生气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桃林园的土坯小屋他们已经很久没回去住，如果今天搬过去，就算是马上生火暖炕屋里也会非常阴冷，要是不想挨冻起码要提前一两天去收拾一下屋子，他不可以让晓惜挨冻。

　　中午的时候，陈冠东送来一袋子白面粉、半斤五花肉还有六棵大白菜，他逗留了一支烟的时间只是瞧了瞧屋子里的摆设，几位哥哥争房子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事已至此，他再说些什么都无济于事。

　　坐在木头马扎上，陈冠东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类似于中华烟包装盒的红色软包装青州香烟，点上烟深吸一口，陈冠东询问陆辰：“明天搬家东西多不多？要不然我明天一早赶驴车过来帮你俩搬东西吧。”

　　陆辰回：“搬家的事情我自己就可以了，陈叔，您放心就行，我会照顾好晓惜。”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冠东猛吸一口手指间已经燃烧到烟蒂的青州香烟，把烟蒂丢到地上，烟雾从鼻中缓缓喷出，他才开口说：“陆辰，前些日子你做手术，晓惜这丫头到家里借钱的事，我和你婶也有难处，你不要记恨我们。”

　　陈冠东话说完，不等陆辰回应直接起身向屋外走去。身为父亲他是心里有愧疚，所以不敢面对俩孩子。毕竟家里的钱一直在媳妇手里保管，有些事情他一个大男人真的是没有办法。

　　望着陈冠东离开的背影，陆辰片刻迟疑后心中五味杂陈，原来躺在炕上浑浑噩噩的七八天里，他喝的小米粥是小不点跑回家跟父母借钱买的小米。

　　他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恩必当涌泉相报，有仇自然亲手解决。

　　但是，记恨吗？当然不会的，再怎么样那也是生养她的父母，他必须真心尊敬。再说又不是血海深仇没那个必要。妈妈曾经教他面对生活要留下真善美，其他的都当作是过眼云烟，不让丑陋的东西占据自己有限的精力这才是睿智的选择。

　　他明白一辈子长着呢，要遇到的人和事多如牛毛，总不能一直把那些怨恨、那些脏丑恶留在心里，让他们侵染了内心的纯美那该多不值当。他只是怪自己生病，怪自己不够强大，怪自己让她受委屈了。

　　看着晓惜眉眼弯弯甜甜的笑容，想到她那晚拼尽全力不顾一切推他去镇医院的样子，还有她为他屈膝的决绝，陆辰心窝发紧，嘴上不言不语，心中暗自决定从现在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努力挣钱好好生活。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幕悄悄降临，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放鞭炮辞灶。

　　老人们讲辞灶是因为灶王爷要在腊月二十三这天回天庭汇报一年的工作，所以称这一天为辞灶。

　　奶奶在的日子里，每年的小年夜辞灶，奶奶会在锅台中间东墙上贴上一张灶王爷的神像，还要早早准备好糖瓜、柿饼、蜜枣三样贡品，天黑时把画着灶马的纸与一大叠烧纸在锅台处烧掉。

　　奶奶一边烧纸钱一边念叨着“今天是腊月二十三，灶王爷爷您上西天。少说闲言碎语，多捎粮食多捎钱。再待七天来家过年。”烧完纸钱，奶奶会让晓惜跟着一起磕上三个头。

　　如今只有彼此相依为命的他们，小年夜既没有放鞭炮像大人们一样辞灶，也没有糖瓜吃。

　　天刚刚黑，他们一起吃了晚饭，是陆辰做的水煮面条，里面加了三个荷包蛋，他一个，晓惜两个，到最后却是他被她逼着吃下两个蛋黄和一个鸡蛋。

　　他知道向来被奶奶宠惯的她，在吃饭上特别不靠谱，她喜欢吃蛋清，不喜欢吃蛋黄，每次都要他软言哄才肯皱着眉头，如同吃苦药般吃上一小口鸡蛋黄。

　　饭后两人窝在热乎乎的炕头上，陆辰依然是背靠墙曲起双腿，晓惜静静地窝在他怀里。鞭炮声让整个村子闹哄哄的，在震耳的鞭炮声中，她心里难受的想哭，她又想奶奶了。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她努力不让自己抽泣，侧头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知道她哭了，知道她想奶奶，他心里也很难受。

　　在万家烟火鞭炮齐鸣的这一刻，他同她一样也在想妈妈。如今十三岁的他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学会了理性的分析事情，他愿意让她在怀里尽情挥洒心中的苦闷，却不能准许自己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丝感伤，因为他是她的依靠，他若是不坚强地努力生活，那她该怎么办？更清楚伤心不能解决他们目前的困境，明天要搬家，他还要有很多事情要做。

　　清晨他们要早点去桃林园小土屋生火暖炕，这样搬过去住晚上才不会冷。他还要想办法到桃林园后面的小北河里凿冰窟窿抓鱼，然后把抓到的鱼送给隔壁陈亮家，因为昨天陈亮妈妈让陈亮给他们送来三颗大白菜。

　　陆辰知道陈亮一家人心善，他们是觉得他和晓惜可怜，所以才会好心照顾他们。

　　刚来住的时候，陈亮妈妈隔三差五就给他们送馒头，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三次五次他就会觉得受之有愧，于是他亲自向陈亮妈妈请教蒸馒头的方法。心里非常清楚不能依靠别人的怜悯生活，他和晓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有能力担得起两人的生活，也必须有本事把生活过好。

　　陆辰伸手轻轻拍着晓惜的背，他没有安慰她说“不要哭，要坚强，一切会好的”这类废话，只是任由她窝在他胸前默默流泪。

　　等她不再抽泣，他才开口说话：“小不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伸手去摸他的耳垂。

　　他把她往怀里揽紧说：“其实灶王爷原本是一位姓张的有钱公子，他从小娇生惯养，娶了媳妇之后也不好好过日子。吃水饺、包子的时候，他总是把馅抠出来，面皮扔到桌子上不吃。他媳妇会偷偷把浪费的面皮收拾起来晾干了保存着。几年后，这个张公子休了他媳妇，又娶了一个姓李，好吃懒做的女人。没过多久，他们两个把家败光了。有一天，这位曾经的有钱公子，要饭的时候，正巧到了他前妻的门前。他前妻就拿出以前被他浪费的面皮给他煮了一碗面汤。。。。。”

　　陆辰故事讲到一半，窝在他怀里的晓惜已经睡着了。他释然：这么快就睡了，看来是今天太累。不过，能好好睡一觉证明她心里已经将那些烦心的事情都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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