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辞

　　姬俊觉得，自己昨晚一定做了一个很伤心的梦。或许是梦到了自尽的父王和母后，醒来的时候竟双眼红肿，眼角还挂着泪。
　　他坐在塌上，醒了好一会神，才将心头的悲伤慢慢压下。
　　明华殿正殿，玄玉棺椁中，放着一套姚妃生前最喜欢的穿戴。庆都正跪在灵前，低头祈福。
　　“你怀着身子，不宜太过操劳。”姬俊弯腰将她扶起。
　　庆都摇头，道：“孟彦和简荻自逐极北，明华殿总要有人撑着，殿下放心，我无碍的。”
　　姬俊叹道：“罔两怀恨报复，毒害琼蝉。原本，我绝我可能撇清关系，孟彦他认下一切，也是为了洗清我的嫌疑。”
　　“好在，还有简荻姐姐陪着他。”
　　“好了，你注意休息，我先去上朝。”

　　二殿下琼蝉身中奇毒，不治而亡，凶手乃被抓的明华殿侍卫。三殿下孟彦亲口承认，是他将侍卫罔两送入明华殿，策划的这一切。自愿削去轩辕姓氏，自逐极北。
　　玄帝点头应允。姚妃伤心自焚。
　　王后一系虽心怀不满，只能暗自压下。
　　姬俊进殿时，将众人神色扫了一遍。发现大多数人都同他一样，面露疲色。看来，大家都没有睡好。
　　倒是玄帝，他脸上不仅没有疲惫和伤痛，甚至还透着一丝喜意。仿佛昨日一死一走的不是他儿子，绝望自焚的，不是他的爱妃。

　　“今日，我有两件大事要宣布。”玄帝环视众人。
　　众人纷纷打起精神，凝神细听。
　　“其一，立黄帝曾孙，白帝嫡孙，本帝亲侄轩辕俊，为轩辕国储君。”
　　众人虽皆已默认姬俊为储，还是被玄帝说的这一大堆头衔，给吓着了。只是，转念一想，似是一点都没错。质子姬俊的祖父白帝，可是黄帝陛下和嫘祖娘娘的嫡长子，若不是继承了东夷部落首领之位，自立为君，这大荒如今由谁作主，还两说。
　　倒是这储君的名字，连改了三回，可算是定下来了。

　　见众人全无异议，玄帝又说起第二件事：“待储君继位之礼结束后，本帝将倾举国之力，亲征西北，剿□□工余部，一统大荒。”
　　倾举国之力亲征？众人哗然。
　　短暂的沉默之后，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进言。说的无非都是亲征太过危险等反对的话。
　　“共工氏，作为神农国属部，却不肯归降，为祸边境六百年。其间掀起大小战事近千起，将士死伤数万。更为严重的是，近几十年，各处灾荒不断，各部子民冻死饿死者甚多。若不尽快结束战争，轩辕国力迟早会被耗尽。亲征，是我几十年前就有过的想法。如今储君既定，我亦再无后顾之忧。此时不出征，更待何时？
　　我心意已定，诸位不必再劝。我离都之后，一应事务均由储君决定。”

　　玄帝掌政五百年，从未亲自上过战场。如今重孙都有了的年纪，竟还铁了心要剿□□工余部，甚至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众人除了支持，也无话好说。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储君轩辕俊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不知为何，他近日连连噩梦，每日醒来，眼角都是湿的。却又偏偏总记不起，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不仅如此，他还觉得心里总是空唠唠的，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时常在自己亲手搭建的那间小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奉燊却很高兴。
　　他坐在毕方背上，跟着父亲和玄帝去往西边，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拢不住。
　　就在玄帝宣布亲征的第三日，父亲亲自带着他上赤水府提亲。
　　去之前，他还曾忐忑不安过。不过父亲却一脸笃定，还告诉他说：“赤水氏只要没有反心，就定然不会拒绝这么好一个向储君示好的机会。”
　　果然，赤水族长听完他们的来意之后，立马爽快答应了。
　　双方约定，大战结束之后，便举行大礼。

　　玄帝坐镇，火神打头阵，轩辕精锐倾国而出，以十对一，仅一战，共工士兵便折损过半。
　　鹿台山山腰，看着漫山遍野的轩辕军队，共工眉头紧皱。共工氏和祝融氏都是神农氏的旁支，彼此之间，知之甚深。且水火本就相克，祝融氏又上阵父子兵，互相牵制，打得他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真的只能这样了吗？共工从怀里掏出一片龙鳞。

　　祝融望着半空中的庞然大物，心中惊骇不已。活了几万年的远古神兽，大多已经绝迹大荒，避世而居。如今这烛龙却忽然出现在战场上，还偏帮共工余部，这该如何是好？
　　“前辈，您来错地方了吧？”祝融努力露出一丝微笑，抬头看向烛龙。
　　烛龙口吐人言，道：“共工氏先祖与吾有缘，吾曾答允他，日后会助他子孙一次。”
　　“这里是大荒战场，以您的身份，若出手干预，便是有违天道。您可曾想过后果？”祝融问。
　　“只要你们就此退去，百年内不再出兵，自可相安无事。”烛龙答道。

　　“别说百年，就是十年，也不行。”玄帝走出营帐，语气决绝。他已不能确信，自己是否还有百年可活。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自己闭眼之前，解决共工族之患。
　　“我给您十日，十日之后，我就会倾力而出。您若当真不怕造下杀孽，就在此候着。”
　　“陛下，那可是烛龙啊，咱们真的要……”祝融有些担忧。
　　上古神兽之力，非普通神族所能抵挡。他扫一下尾巴，整个轩辕大军怕就会死伤大半。
　　“我也不确定。”玄帝道。
　　不确定？祝融不解。
　　“我在想，昆仑山会怎么办。”
　　祝融一怔，随后恍然：“昆仑山虽已封山几百年，不过，这等关乎上万生灵生死的大事，我赌昆仑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再漫长的等待，总有尽时，何况区区十日。
　　祝融点齐人马，望着遮住了半个天空的巨大身影，心中一片悲凉。玄帝与他君臣同心五百年，他能为玄帝效死，自是死而无憾。可下头那些轩辕士兵却是无辜的。仅为了让烛龙造下杀孽，就枉顾他们的生死，实在有些……
　　“父亲。”奉燊驱策着毕方鸟，来到祝融面前。
　　“你来做什么？！”祝融怒斥。此战凶险，他已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奉燊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是有个差池，祝融一脉岂非后继无人？

　　“父亲，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奉燊道。
　　“胡闹，你不要命了吗？”祝融火冒三丈。
　　“父亲，”奉燊伸出右手，拿出一柄长剑，道：“昨夜不知是谁，送给我这把剑，还同我说，此剑，可斩龙。”
　　祝融盯着那剑身上的桃花纹仔细看了看，惊呼道：“这是乾天剑！”
　　祝融面露喜色。看来，昆仑山真的没打算坐视不理。只是，为何选中了奉燊？
　　“什么？”奉燊茫然。
　　“这是昆仑神女的佩剑，名唤乾天。”祝融解释。
　　神女的佩剑？奉燊呆住。
　　“奉燊，待会打起来后，我和其他几位将军会设下囚龙阵，尽力吸引烛龙的注意。你先躲好，之后找准时机，务必一击即中！”
　　奉燊用力点头。

　　三声鼓响之后，大战正式开始。
　　为了尽量减少士兵伤亡，玄帝麾下十几位将军全部出动，企图限制住烛龙。
　　共工也不想烛龙造下太多杀孽，只同烛龙一起，单独对抗那十几位将军。
　　十几位将军合力设下的囚龙阵，自然有几分威力。烛龙被困在其中，一时无法动弹。只是，他喷出的龙息所过之处，无论是共工士兵，还是轩辕士兵，尽皆化为飞灰。
　　奉燊藏在交战的人群中，握着乾天剑，紧张地看着半空。那烛龙从头到尾，都毫无破绽可言，他要如何一击即中？

　　眼见烛龙即将挣脱困龙阵，祝融大喝一声：“奉燊！”
　　奉燊赶紧跃上半空。也来不及找什么破绽，只用尽全身灵力，挥动乾天剑，朝烛龙劈去。
　　烛龙之鳞，坚硬如石，非凡力所能伤。奉燊用尽全力的这一剑，也只在他的鳞片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一击不中，奉燊正打算再来一击，乾天剑却忽然消失了。
　　只有这一次机会吗？奉燊瞪大眼睛。烛龙毫发无伤，这可如何是好？

　　烛龙没想到有兵刃能伤到他的鳞甲，一怒之下，用力挣脱困龙阵。控制阵法十几个将军皆受到反噬，吐血倒地。为首的祝融，更是直接晕厥，生死不知。
　　挣脱之后，他转头看向那片被划伤的鳞片。那浅浅的划痕上，泛着五彩的光。
　　烛龙看了一眼挥剑的少年，又转过头，看向昆仑山的方向。此次出来，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神女竟然想饶他一命，为什么？

　　他一个愣神的功夫，共工士兵已被杀得溃不成军。
　　眼见败局已定，共工绝望地看向烛龙，道：“前辈。”
　　“吾可带你离去，保你不死。”烛龙道。
　　共工看了一眼战场，咬牙道：“只要我还活着，总会有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的那一日。”
　　说完，他跃上烛龙的后背。
　　烛龙载着他，往西北呼啸而去。
　　“陛下。”白熊成洛看向玄帝。
　　“追！”玄帝跃上坐骑，果断下令。几百个神族驱策着坐骑，紧随其后。

　　乾天剑虽未砍伤烛龙，留下来的那道五彩光，却限制了他的行动。因此，无论他飞得多快，都不能甩开追来的玄帝一行。
　　飞到不周山下的时候，共工叹了口气，让烛龙停下。
　　“轩辕颛顼，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吗？”
　　“为了大荒的安宁，你只有死路一条。”玄帝道。
　　“凭什么？”共工怒道：“当初若不是前任神女偏帮黄帝，你轩辕氏如何能打败神农国？”
　　“你神农王族腐朽奢靡，神农子民饱受盘剥，苦不堪言，覆灭是迟早的事，与神女何干？”玄帝道。
　　“胡说！”
　　“不论你是否承认，事实就是事实。”玄帝懒得同他争辩。

　　见玄帝淡然自若，毫无悔意的样子，共工怒火中烧。他用力握紧双拳，指甲将掌心都刺破了，鲜血顺着手腕，不停地往袖子里流。
　　忽然，袖中白光一闪。
　　共工大惊。掏出龙鳞一看，血竟不小心流到了龙鳞上。
　　“你！”烛龙大怒。共工好大的胆子，竟妄图同他签下血契。
　　“我……”共工本想辩解。但目光落到玄帝身上，忽然又改了主意。
　　“轩辕颛顼，既然你不给我活路，那就一起死吧。”
　　说完，他将灵力注入沾了血的龙鳞。
　　烛龙一个不察，竟顺着他的意思，一头往前面的天柱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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