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辞

　　天，塌了。

　　姬俊看着如瀑布般的大雨，满心惆怅。
　　突然暴涨的河水，已不知淹死了多少生灵。如果再不堵上西北天空上的那个大窟窿，止住漫天淫雨，大荒也许就此沦为一片汪洋也不一定。
　　天柱倾断的巨石，将当时在不周山上的众人，砸死大半。几个死士拼了性命，才护得被砸伤的玄帝逃离那处。然而，玄帝虽保住了性命，却也昏迷至今。
　　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让他焦头烂额。

　　青弗站在昆仑山上，看着西北的大窟窿，和大荒四处奔逃的各种生灵，觉得自己这一身漂亮羽毛，怕是保不住了。
　　“女娲娘娘啊，您快点下来吧。”他真心祈祷。
　　“快点下来做什么？收拾烂摊子吗？”半空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一个人首蛇身的美人自光亮中走出。
　　青弗赶紧上前跪拜：“见过女娲娘娘。”
　　女娲看了他一眼，道：“青鸟一族如今的族长，竟是个小娃娃。”
　　青弗一只好几万岁的老鸟，被人叫成小娃娃，也不觉得羞恼。他站起身，走到女娲身前，赔笑道：“青弗年纪还小，有些事处置得不够妥当，还请娘娘勿怪。”

　　女娲看了一眼天空，道：“天意如此。”
　　青弗松了口气。
　　“我要采石补天，你和神女去一趟东海，帮我同那巨鳌借一下他的四足，先撑起这天。”女娲吩咐。
　　“神女？”青弗一怔。
　　女娲瞥了他一眼，然后慢慢抬起双臂。碧桃花，天池水，不死木枝，玉莲子……凡是千万年生长在昆仑山上的生灵，皆受女娲之召，奉送自己的一部分。
　　女娲将收集来的上百件灵物，用灵力融成一副女子的身躯，又咬破手指，朝她眉心轻轻一点。
　　女子慢慢睁开眼睛后，朝女娲跪下，道：“昆仑神女，见过女娲娘娘。”
　　“去吧。”女娲道。
　　青弗载着新做的神女，一边往东海去，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个神女，有记忆吗？她是曦华，还是别的谁呢？

　　斩鳌足，撑四极，采石补天。忙了一个月，才终于把那大窟窿堵好。
　　等天空重新放晴时，大荒早已满目疮痍，尸横遍野。
　　一月以来，姬俊带着众臣四处奔忙，脚不沾地。好容易松了口气，他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站在泽州河边，看着天边的五彩云霞。
　　也不知这泽州河有什么特别的，总觉得站在这里看风景，比别处舒心许多。

　　“大荒新主。”
　　半空中忽然出现两个人影。一个人首蛇身，一个白衣如雪，皆是绝色美人。
　　大荒之中，人首蛇身者，只有一人。虽然她早已避居于天，但此次返回大荒，采石补天，人尽皆知。
　　姬俊当即跪下，道：“见过女娲娘娘。”
　　“新主客气。”
　　“不知女娲娘娘有何吩咐。”
　　“淫雨初停，百废待兴，日后大荒众生的安稳，就拜托新主了。”女娲道。
　　“此乃俊分内之事。”姬俊道。
　　“新主此次助我稳定大荒，我甚感激。不知新主可有心愿，我愿助你达成一二。”

　　心愿？姬俊一怔。
　　女娲微笑道：“新主但说无妨。”
　　姬俊想了想，道：“我近日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不该忘记的事情，总是做梦，醒来之后，却又不记得到底梦到了什么。心里，总是空荡荡的。”
　　“新主，是想要我替你解梦？”女娲道。
　　姬俊摇头。
　　“我也说不上来。也许，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新主，确实忘记了一些事情。”

　　“当真？”姬俊惊讶。
　　女娲道：“只不过，都是些往事罢了。与新主日后，并无关联。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益处。”
　　“那也好过浑浑噩噩一辈子。”姬俊急切地看着女娲，道：“请娘娘成全。”
　　“你确定要知道？”
　　姬俊点头：“确定。”
　　“我知道了。”
　　女娲留下这一句，便消失不见。
　　晚上，姬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叫做曦华的笨姑娘。

　　昆仑山上，女娲看着神女：“天柱已毁，建木已折，自此之后，天地隔绝，再无沟通。大荒遭此劫难，元气大伤。我需以自身为祭，回归大地，助其新生。我死之后，大荒所有生灵，皆受你庇护。”
　　“是。”
　　“我替你新做的这副身躯，永生不老。作为代价，你将永远不能踏出昆仑山半步。”
　　“是。”

　　光阴倏忽而过，转眼便是百年。
　　玄帝过世之后，轩辕俊继位，成为大荒新主。这位新帝不爱征战，只一心扑在农桑上。时不时地就离开王宫，巡游大荒，为民解困。

　　“陛下，我不想走了。”凤尾站在昆仑山下，看着高耸入云的山顶，眼中尽是向往。
　　“这些年，我跟着陛下走遍大荒，看尽天下美景。唯有这昆仑山，让我难以忘怀。我觉得，我大概是喜欢上这里了。”
　　“那你便在这里住下吧。”
　　姬俊抬起头，痴痴地看着山顶。新任神女性情孤僻，正位之后，便封了上山的道路。百年间，谁都没见。

　　曦华，那个神女不是你吧。
　　千百年如一日的孤寂，很难熬吧。
　　这些年，我循着你的脚步，走遍大荒。吃过你吃过的野花，喝过你喝过的溪水，爬过你爬过的高山，看过你看过的日出日落，潮起潮落……
　　只是，再没有尝到过那么好吃的杏花糕了。

　　六百年后，新帝轩辕挚祭拜先父时，发现墓前忽然多了一碟杏花糕。守墓人却说，从未有人来祭拜过。
　　昆仑山下，凤尾舒展着叶子，懒懒地晒着太阳。枝干上，停着一只小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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