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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沉雁杳天涯路2
伊祁庆都一整日都是恍惚的。恍惚着被侍女从锦被中拉起,穿上繁重的嫁衣,画上明艳的妆容,坐上宽大的车辇。再恍惚着被引到一个陌生的厅堂,按照礼官的指示叩拜,叩拜,再叩拜。直到听到那声“礼成”,她才稍微找回一点自己。
我出嫁了?伊祁庆都问自己:我嫁给了整个大荒最出色的男子,那个自己爱恋了百年的男子?这一切都不是梦吗?
她坐在新房里,听着远处喧闹的人语声。是那些应邀而来的宾客们在恭贺今日的新郎,她的夫君。
待到嘈杂声渐渐消散之后,她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悄悄握紧,满心慌张。她的夫君就快要回来了。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下心绪,然后凝神侧耳倾听,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脚步声。
“殿下。”
“贺喜殿下。”
是侍女们在朝他行礼。
待到那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跨进屋中,伊祁庆都不自觉地直起腰,又悄悄将头埋得低些。这个姿势让她看着恭敬却不谦卑,她对着镜子练过无数次。
“不必关门。”她听到姬俊朝侍女吩咐。
怎么?新婚之夜为何不关门?庆都心里一慌。
接着,是侍女一一离去的声音。再之后姬俊似乎在外厅坐了下来,还倒了杯茶。再之后,就是长久的寂静。
我该怎么办?庆都六神无主。唤他吗?是否太急切了些,不够庄重?继续坐着吗?会不会太木讷了,不够大气?
思虑许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总管百阕的声音:“凤尾回来了。”
只听姬俊放下茶盏,匆匆离去。
再之后,就只剩下漫长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起了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虽透不进一丝寒气,庆都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冻住了。
“姑娘。”贴身侍女菱花不知何时悄悄进来。
“什么时辰了?”庆都听着自己冰凉冷清的声音。
“卯初一刻。”菱花小声回答。
原来,天都快亮了。庆都动了动僵硬的身子,问:“殿下呢?”
菱花犹豫了一下,道:“殿下去了府里的一处院子,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凤尾。庆都想起了之前百阕提起的那个名字。会是她吗?庆都犹豫了一下,掀开大红盖头,起身道:“带我去。”
菱花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
出了新房,穿过两重院门,庆都跟着菱花来到一处院落。这院子的每一处,都与王子府富丽堂皇格格不入,若不是建在王子府高高的围墙里,她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哪户普通人家。
“王子妃,王子妃留步。”总管百阕匆匆而来。
庆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唤自己。
“王子妃。”百阕朝她行过礼后,道:“殿下的吩咐过,这小院没有他的允许,外人不得靠近。”
“外人?”庆都下意识重复。
“是我失言了,还请王子妃恕罪。”百阕赶紧认错。
“这是何处,连你也不能进吗?”庆都问。
“回王子妃,这里是曦华姑娘的院子,有事都是侍女凤尾代传。”
曦华,又是曦华。百阕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庆都悄悄抓紧裙摆。他如果不是对自己不敬,就是觉得曦华理所当然就应该在这府里。
菱花自幼长在伊祁庆都身边,对自家姑娘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她上前几步走到院门前,道:“既然总管也觉得王子妃并非外人,那么,这王子府上下,就没有王子妃不能去的地方。”
说完,她用力推开院门。随后,便愣在原地。
伊祁庆都迟疑了一下,也上前几步,来到门口。
大雪覆盖了院中的景色,从轮廓看,与旁处没什么不同。令人惊讶的是,院中那或站或坐,姿态不一的十几座人形冰雕。是曦华,庆都想都不想,就确认了这些冰雕的身份。虽然被雪盖住了原本的样貌,但从那或隐或现的线条中,还是能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之深。是姬俊雕的,全都是姬俊雕的曦华。
庆都心中一痛。传闻姬俊殿下辞赋,音律,所有风雅之事,无一不精。只是,自凌云宴之后,便沉了性子,收敛了风华,轻易不在人前显弄。没想到,他还有一手雕刻的绝技。
菱花回过神,朝院中一礼,道:“王子妃求见殿下。”等了一会,没听到动静。她大着胆子上前,跨过门槛,往里走。
没想到,刚走了两步,竟忽然消失不见了。
伊祁庆都甚至还来不及惊诧,便又看到她得身子从院子里倒飞了出来,落到三丈远的地方,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来不及查看侍女的死活,伊祁庆都当即跪下,道:“婢女无礼,求殿下饶恕。”
“她已经受到惩罚。”姬俊打开屋门,走到院中,身上穿的还是那套黑色礼服。“只是,百阕没进过这院子,不知这里有杀阵,没有提醒王子妃,还望王子妃莫要怪罪。”
伊祁庆都身子一颤。王子府总管都没进来过,自己的侍女刚进门就明知故犯,岂不是当众挑衅?
“庆都驭下无方,请殿下责罚。”她把身子埋得更低。
“王子妃言重了。”姬俊走到院外,扶起庆都,道:“日后这府里,还要倚仗王子妃。”
“庆都不敢。”伊祁庆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昨晚,我有些事耽搁了。”姬俊转身关上院门。
大婚当日,独守空房,无论对哪个女子来说,都是耻辱。姬俊却只用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带过去了,何其敷衍。可伊祁庆都知道,自己只能忍下。
“大事为重,庆都明白。”
“时辰不早了,换身衣裳,去宫里拜见陛下和王后吧。”
新婚的喜悦,不过一夜就被夫君的冷漠还有侍女的重伤昏迷冲得七零八落,余下的只有深深的不安和惶恐。
而这份惶恐,在接下来虽然同塌,却始终泾渭分明的几个不眠夜里,一点点化成了冰雪,裹在伊祁庆都的心上,冻得她生气全无。
第六日,王子府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常茙族长简荻。
庆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神情听完了简荻的来意,又是用什么样的语气来回应她和姬俊的请求。只知道他们所说的这一切早在自己进门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而自己的感受和处境,于新婚的夫君而言,无关紧要。
“对了,怎么没见到曦华姑娘?”庆都察觉到简荻问这句之前,看了自己一眼。她悄悄抬起头,看向姬俊。
“她走了。”姬俊的神色很平静:“回去养伤了。”
只见简荻惊道:“怎会?西陵琰怎么可能伤得了她?”
“逆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送罔两回来的时候就说要走,是我强留她在这里,又没有照顾好她。”
“西陵琰一向跋扈,怪不得你。只是她这次,又要离开多久?”简荻问。
姬俊沉默了一会才道:“她没说。”
“怎么会这样?没了她,罔两怎么办?孟彦怎么办?”简荻喃喃自语。
“总会有办法的。”
原来,她走了,还是在大婚那晚走的。所以他才会抛下自己,独自一人守在小院。他是不是以为,是这婚事,是自己赶走了她,所以才会对自己如此冷漠?
“王子妃?”
“什么?”伊祁庆都回过神,姬俊正看着她。
“殿下有何吩咐?”
“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可有什么心愿?”姬俊问。
这是想要补偿自己吗?庆都想:于他而言,什么样的补偿才能弥补自己所受的屈辱呢?
“一切以殿下为重。庆都既嫁与殿下,自当与殿下祸福与共。”
“那就先记着吧。”
庆都不知道姬俊和常茙简荻是怎么同陛下说的。两日后,王宫传旨:赐常茙简荻为姬俊次妃,仪同正妃。
仲春十六日,时隔不过一个月,王子府再次张灯结彩。除却陛下,王后和姚妃没有亲临之外,一切礼仪当真与一个月前,一般无二。
晚上,庆都坐在房里,听着差不多的喧闹声,对月独酌。十六的月,白玉盘一样远远地挂在天上,柔和却不容忽视。
菱花撑着病弱的身子,端了几盘点心,从外头进来。
“王子妃,这也太欺负人了。”菱花心有不甘。
有什么好不甘的。庆都喝了口酒,道:“常茙氏乃是当年同黄帝陛下一同征战天下的老氏族,最风光的时候,可与西陵氏比肩。而我伊祁氏呢?私宴不得门而入,大宴只能坐在末席的小氏族。她贵为常茙族长,而我只是伊祁氏一个出嫁女,如何能比?”
“可是……”菱花委屈得直掉眼泪。
“上次是我没能及时阻止你,往后在这府里,务必要处处小心谨慎,记住了吗?”
菱花点头。
次日一早,菱花欣喜地跑过来,小声朝庆都咬耳朵:昨夜殿下并未宿在常茙次妃处。
有何可喜?庆都自嘲。他也没宿在自己这里啊。虽然他们圆了房,却是在简荻来的那晚。姬俊不说她也明白,补偿罢了。
按照规矩,早起之后,次妃需拜见正妃。庆都一点都不敢摆身份,连拜礼都未拜全,就将简荻扶起来。
半月后,姬俊启程返回边境。庆都和简荻一直送到城北十里,才相携回城。
“殿下走得这般匆忙,日后这王子府,就倚仗姐姐了。”她再聪慧,毕竟出身小族,见识有限,说不忐忑,那是假的。
按理说,她是正妃,次妃该称她为“姐姐”。但简荻大她许多,身份也比她尊贵,庆都只能喊她姐姐。
简荻笑道:“王子妃哪里话,你才是府里的女主人,有什么事,吩咐一句就是了。”
“姐姐,那位曦华姑娘……”庆都欲言又止。相识的人当中,唯一了解那人,又有可能告诉她的,就只有简荻了。
“祝融府之事,非王子妃之故,殿下是个明事理之人,不会怪罪你的。”简荻劝道。
“我是想问……”庆都说不出口。
“王子妃,有些人似山,有些人似水,原本就不该放在一处比的。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简荻道。
原来,原本就不能比的。
庆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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