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辞

　　当年旧都传出常茙简荻丧期与人私通，并育有一子的流言后，孟彦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栽赃陷害。后来，简荻认下一切，孟彦多次上门未果后，他们曾对这么流言有过诸多猜测，也曾往简荻的妹妹建茨身上想过。只是，她们姐妹二人感情极好，若与人私通的是建茨，那她定然不会连累姐姐。
　　“其实，建茨曾经想要试图行刺你和孟彦。”说起这件事，常茙简荻内疚不已。如果她能早一点发现妹妹的异常，也许结局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我知道。”姬俊道。
　　“什么？”常茙简荻吃惊地看着姬俊。
　　“我们住进你家的第二天，她就下过手。若不是有曦华在，我和孟彦当时就死了。”姬俊看向曦华。
　　“这不可能！”简荻惊呼。

　　“你妹妹当年养过一只朏朏，是不是？”
　　简荻僵硬地点头。
　　姬俊看了看她的脸色，将当年初见建茨那日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这不可能！”简荻断然否决道：“建茨虽然聪慧，但她当时年纪尚小，医术浅薄，用朏朏下毒这么歹毒的法子，她绝对想不出的。”
　　“我也这样认为。但当时我们夤夜入府，对方却次日一早就备好毒药，并定下这等巧妙的下毒手法，你不觉得太快了些吗？消息从何而来，毒药如何下到令妹的爱宠身上，令妹又为何恰巧出现在院中？如果这一切与你们常茙府无关，你信吗？”
　　“你当时为何不说？”
　　简荻问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即便事情与建茨无关，也定是她身边极亲近之人所为。以当时孟彦他们朝不保夕的处境，若常茙府当真想对他二人不利，道破无异于寻死。
　　“后来，你与孟彦两情相悦，常茙一族也一直站在我们一边。我和孟彦确信当年之事非你们所为，便没有提及。”

　　“你应该说出来的。”常茙简荻捂住脸，忽然哭了出来。“你应该告诉我的。如果你早一点说出来，也许父亲就不会死，我，我……”
　　姬俊惊讶地看着几近崩溃的简荻，道：“难道先族长之死，另有缘故？”
　　当年常茙老族长暴毙，所有人都认为是王后和琼蝉下的手，就连一向支持琼蝉的朝臣们，除了喊冤之外，也说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后来，玄帝曾私下把他，孟彦，还有琼蝉三人叫到一处，问及真相。当着玄帝的面，琼蝉承认了祭典和闵山口暗杀之事，可是对常茙老族长之死，却一直喊冤。
　　之后，他也曾觉得奇怪。因为承认破坏祭典，杀害亲弟已是死罪。如果玄帝真的想处置琼蝉，只这一条就足够了。承认两件和承认三件，于琼蝉而言并无区别，他实在没有必要否认。
　　如果常茙老族长真的不是琼蝉所杀，而简荻又满脸悔恨，那背后的真相……姬俊不敢细想。

　　“当年你们住进府中不久，妹妹便被父亲送回常茙族封地。父亲的解释是，妹妹同你切磋时失了分寸，怕她再次冲撞贵客，再加上我要留在旧都照看你们，便命她先回族中，替我与父亲处理族务。那时候，府里的一切，都以你们的安危为重，你们的院子少一个人出入，就多一分安全，我并没觉得哪里不妥。”
　　简荻默默流了一会泪之后，缓缓开口。
　　“后来，我与孟彦定情之后，常年留在新都，每次与妹妹相见，都不过匆匆几日，对她的境况知之甚少。”
　　姬俊垂眸。世家大族，即便不在新都定居，也会派族中子弟或者长老常驻新都，互通消息。那二十年，简荻一直住在新都，几乎与孟彦形影不离。
　　听她的语气，常茙族长之死，竟是与建茨有关。
　　姬俊仔细回想往事。自常茙府之后，再次见到建茨，应当是在闵山口重伤之时。
　　闵山口离常茙封地极近，当年曦华离开后，西陵璋便带着他们去了常茙族封地养伤。伤好之后，常茙族长决定亲自护送孟彦返回新都，顺便与陛下商议简荻和孟彦的婚期。没想到动身前一晚，常茙族长忽然遭人行刺，不治身亡。而凶手竟从常茙族的重重封锁中逃之夭夭，踪迹全无。

　　“那晚，我去妹妹房中寻她，却被侍女告知她去了厨房。侍女说，妹妹打算亲自下厨做几样拿手菜，给两位殿下践行。我以为，她是在祝福我，心下感激，便想去帮她。等我到厨房的时候，饭菜已经准备妥当。难得碰上妹妹亲自下厨，我拿起玉箸，同妹妹玩笑说，要趁饭菜还没送到两位殿下房中，先尝一尝她的手艺。
　　可是，妹妹却拦下我，说有失礼仪。”
　　简荻擦了一把眼泪，继续道：“可能连妹妹自己都不知道，她每次说谎的时候，右眼的眼皮总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我意识到饭菜可能有异，心中又惊又怒，说不清是心在抖，还是手在抖，我固执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玉箸。可是，妹妹再一次打落玉箸。不仅如此，她还打翻了满案的菜肴。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和脏污的裙角，发了疯似地把她拖出厨房。”

　　“后来呢？”姬俊问。
　　“初冬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着我的脸，凌迟着我的心。回到房间时，我的四支早已冰凉，胸腔里却燃着一团火。我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有人逼她。没想到妹妹却回答说，没有人指使，她就是想毒死你们。
　　我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个回答后，又惊讶又愤怒，当即就用力打了她一巴掌。毒害王子乃是大罪，我问她为何要害我常茙一族。可妹妹却捂住脸，怨恨地看着我。我乖巧聪慧，机灵可爱的妹妹，竟用憎恶的目光看着我。她问我，为什么我的幸福要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

　　“什么意思？”姬俊问。
　　“妹妹说，她对淳于晏一见倾心，淳于晏也对她情有独钟。只是碍于他庶出的身份，二人才一直隐瞒不表。后来，我与孟彦定情，父亲也站在孟彦一方，而淳于氏却是炎帝一系，妹妹心中更是焦虑。她本想等淳于晏在大荒凌云宴上取得佳绩之后，再求父亲答允亲事。哪里料到，淳于氏兄弟双双败于你之手，丢尽颜面。淳于晏在家中的处境愈加艰难。
　　妹妹说，她并没有不顾常茙一族的死活。以我和孟彦的关系，没人会怀疑是常茙一族杀了孟彦。而没了孟彦，父亲必然会寻找新的盟友。以父亲的傲气，定不肯直接向琼蝉低头。到时候她便能说服父亲，下嫁淳于晏，以此为桥梁，缓和常茙族与琼蝉之间的关系。而淳于晏有了常茙族的支持，便重新拥有了与淳于植一较高下的资本。”

　　姬俊暗暗吃惊。传言常茙老族长有福气，两个女儿不仅长相出众，更是聪慧无双，并称“常茙双姝”。他虽从不曾评价过什么，却也总觉得建茨沾了她姐姐的光。如今听来，建茨的智谋心机，竟半点不逊于其姐。
　　“我被妹妹的话气疯了。几乎想都不想，就朝她动了手。妹妹虽比我小，但自幼聪慧勤勉，修为并不弱于我。我的侍女察觉出异常，喊来父亲。
　　可妹妹当时也已经失了理智，谁的劝都听不进去。父亲不想将动静闹大，引来更多的侍卫，便亲自动手，想要制服妹妹。却一个不慎，被妹妹的匕首滑伤。那匕首本是用来对付你和孟彦的，上面被妹妹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父亲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护好妹妹，就没了气息。”

　　提起那段犹如噩梦般的往事，常茙简荻泣不成声。
　　姬俊看着哭泣的常茙简荻，心中哀叹。
　　当年，常茙族长遇刺，暴毙于常茙简荻房中。他和孟彦都以为，是琼蝉的人想要破坏亲事，杀害常茙简荻，却误伤了常茙老族长。当时，常茙简荻悲痛欲绝，连追查凶手都不上心，只跪在父亲的灵前，没日没夜地痛哭。原以为，她是受了刺激，心中惶恐。没想到，背后真相竟是如此。
　　“父亲下葬之后，我就把妹妹关了起来。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误伤父亲，心中懊悔，欣然接受了我的安排。我原想着，就这样把她关到死，可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日日萦绕耳畔，让我夜不能寐。一个月后，再次去看她时，她已瘦得不成人形。
　　妹妹告诉我，其实父亲早就已经察觉了她的心事。当年调她回封地，就是为了斩断她和淳于晏之间的情丝。父亲还曾警告她说，即便无关立场，他也不会将心爱的女儿嫁给一个庶子。可是，四十年多年的异地分居，不仅没有让她放下淳于晏，反而让她的思念和爱恋如野草般疯长，再难遏制。
　　那日，妹妹同我说了许多她与淳于晏的事情。说她第一次在淳于家的铺子里见到淳于晏时，就喜欢上了他英俊的外表和风趣的谈吐。妹妹说，起初她同淳于晏往来，只是因为好奇，却没想到一日日的相处之后，竟彻底爱上了他。她说，淳于晏并没有因为自己庶子的身份而自卑，也没有因为家族对他的不公而心怀怨恨。他始终平静，淡泊，安于现实，自得其乐。她爱他的笑容，爱他的细致，爱他的才华，也爱他的遭遇。
　　妹妹的案头上堆满了淳于晏的画像。淳于晏在看书，淳于晏在招待客人，淳于晏在给她斟酒，淳于晏在看她……
　　后来，妹妹恳求我，说虽然她从未想过伤害父亲，但父亲终归是因她而死。她已决定为父守丧，余生不再踏出家门半步。只是，她想再见一眼淳于晏，同他道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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