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辞

　　一离开村子，曦华立即晕倒。姬俊赶紧将簪子重新给曦华簪上。可惜，上面没了灵力，曦华的样貌没有变回去。而奉燊已经因为药力发散，灵力无法抵抗，昏死过去。
　　不能让旁人见到曦华的这副面容。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姬俊拍了拍瑶瑶的脖子，说了声：“去九黎。”之后，也没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姬俊以为是自己还没恢复，闭上眼睛重新调整气息后，再次睁眼。
　　原来，是夜晚的星空。
　　“殿下醒了！”奉燊喜道。

　　姬俊撑着身子坐起，打量四周。景象有些熟悉，似乎是曦华施法的那个大祭坛。
　　“曦华呢？”姬俊反应过来。
　　奉燊垮下脸，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比殿下早醒一小会，并未发现曦华姑娘。”
　　身体里的药性还未完全散去，但正常走动已无问题。
　　姬俊站起身，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辩清方向后，带着奉燊朝曦华的院子去。如果路上没出什么意外的话，曦华应该是被巫师们移到那处去了。

　　奉燊没来过九黎，只觉得这里布置与别处不同，处处透着神秘。跟着姬俊边走边看，不一会，便来到一处院落。
　　推门而入，曦华果然躺在里屋塌上。她的头发和衣裳都被整理过，一丝不乱，鬓边还戴着如意簪。只是脸色惨白，气息时有时无，状况比那日从祝融府回来时，还要糟糕。
　　姬俊伏到塌边，握住曦华的手，低头呢喃：“一百多年了，我日夜不停地修炼，半刻都不敢懈怠。为的就是有一天，我能不再躲在你身后。可是，成了大荒顶尖高手又如何？生死一线的时候，还是你护着我。曦华，是不是此生，我都护不住你？”

　　奉燊看了看塌上的曦华，又看了看姬俊的背影，悄悄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一直走到院门外的篱笆墙边，奉燊才深吸几口气，坐到枯草地上，对着不远处的桃树林发呆。
　　给家人留书，说自己出去走走时，奉燊根本没有想到，此行会经历生死之难。
　　察觉自己用不出灵力的那一刹那，以为自己也会死在村子里的那一刹那，他眼前浮现的，竟是赤水梦奚的俏脸，心中遗憾的，竟是连累她受罚。
　　想起同赤水梦奚的那场比试，想起曦华那句“打不过一个姑娘，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奉燊忍不住转头看向桃木屋。

　　此刻，最难受的，应该就是殿下了吧。
　　虽然不知道他和曦华姑娘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但是从他看曦华姑娘的眼神，奉燊可以确定，殿下很在意这位曦华姑娘。
　　可陛下为殿下选的正妃却是伊祁姑娘，婚期就定在本月望日。满打满算，也只剩下十二日了。到时候，曦华姑娘该怎么办？
　　奉燊微微抬头看向东方，天快亮了。他忽然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再慢一点。希望望日那天慢一点来到，那样，屋里的两个人，就会多一些在一起的时间。

　　两日后，在姬俊第五次询问大巫师后，曦华终于清醒过来。
　　“你好啦。”
　　这是曦华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姬俊愣了一下，轻轻点头。药效已经完全散去，他的灵力也重新恢复了。
　　“你放心，那药没有毒，不会留下什么后患。”曦华又道。
　　姬俊微微偏过头，眼角微涩。她醒来之后想着的，竟全是自己。
　　“我们走吧。”曦华道。
　　走？去哪里？
　　“你身子虚弱，需要静养。”姬俊拒绝。
　　“我不喜欢九黎。”曦华道：“回王子府吧，我更喜欢那个院子。”
　　可是，那个院子，就快有女主人了。奉燊站在门外，难过地想。

　　王子府门口已经挂上了大红绸幔，老远就能看见。姬俊自曦华醒来时就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同她说起自己即将成婚这件事。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然而，路过门口时，曦华却对那大红视若无睹，直接跨过门槛，径直往里去。
　　姬俊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心中的焦躁忐忑一点点变成了疑虑不甘。她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她就不想问问自己吗？她一点都不在意吗？这些天她状似亲密的举动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
　　姬俊失踪几日，王子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姬俊刚出现没多久，就被总管百阕拦下，说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

　　府里的侍从侍女忙得脚不沾地，曦华的院子，却静谧无声。院门半掩，凤尾不知去了何处，本王在铺满细桃枝的黑陶盆里睡得香甜。
　　想了想凤尾可能会去的地方，曦华抬脚往厨房的方向去。
　　刚到门口，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伊祁姑娘才是殿下的正妃，这府里未来的女主人。等她嫁进来之后，你院子里的那位姑娘，怕是再也享用不上这些珍馐了。提前习惯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无论日后如何，这里终归是王子府，殿下才是真正的主人。这些菜肴都是殿下特意吩咐给我家姑娘准备的，你们怎可怠慢？”
　　是凤尾在与人争辩。
　　“什么叫怠慢？你那位姑娘已离开多日，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这些食材如此珍贵，做起来又费时费力，日日新做，日日浪费，王子府再富有，也经不起如此挥霍！”
　　“殿下都未曾说什么，你瞎操什么心？”
　　……
　　唉，一顿饭食而已。曦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后门去。

　　出了王府，往左走两个巷子，便是新都最繁华的大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会，远处忽然飘来一阵香气。曦华停下脚步，仔细嗅了嗅，似乎是灵果的味道。是了，凤尾曾同她提起过，城里新开了一家灵果铺子。
　　铺子里灵果的种类很多，可本王那只鸟最是挑剔，曦华挑了许久，才挑中两样。巧的是，也是铺子里最贵的两样。
　　伙计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来到柜台结账之时，曦华摸了摸腰间，竟没有带钱。
　　“没钱买什么灵果！”伙计一把夺过曦华手中的果子，然后把她一个劲儿往门外轰，一直轰到大街上。
　　“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你。穷鬼！”伙计临转身前，还不忘警告她两句。
　　曦华踉跄几步，勉力站稳。
　　自己岂不是一直都是个穷人。曦华自嘲地笑了笑。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不知走了多久，再回到王子府时，夜已经深了。院门依旧虚掩着，一抹橘色的灯光自门缝里透出，洒到地上，升腾起淡淡的雾气。那是冬天的寒霜。
　　真冷啊，曦华搓了搓手。
　　“你回来了。”姬俊打开院门，上下打量曦华，神色紧张。
　　“嗯。”曦华低垂着眼眸，神色平静。
　　“你去了哪里？怎么没带上凤尾？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姬俊问。
　　曦华越过他的肩膀往里看。凤尾抱着黑陶盆站在廊下，直直地看着自己。盆中本王依旧睡得香甜，还换了个睡姿。拿翅膀遮住了头脑，将身子团成一个圆球。远远看着，像个青色的果子。

　　“我就是出去走了走。走着走着，觉得肚子有些饿，身上没带钱，就回来了。”曦华道。
　　见她低着头，老实认错的样子，姬俊有再多的火也没处发了。他转头看向凤尾，示意她去厨房拿饭。
　　“我身上带着如意簪，离得不远，你应该能感应到才对。还有，如果我有什么事，本王会察觉的。”曦华又道。
　　姬俊侧过身，让她进门。若不是找不到她，便催动如意簪寻她，确认她无碍，自己又如何能安坐在此，等她回来。
　　白天，凤尾端着饭食回到院中，发现曦华不在，立刻就告诉了姬俊。姬俊招来府中侍卫，很快便弄清楚一切。
　　处理完厨房不懂事的下人之后，姬俊心头竟冒出一丝甜意：曦华是否是因为自己即将娶妻，心中气闷，才会出门散心？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是在意自己的？

　　陪曦华吃完饭后，姬俊犹豫再三，开口道：“你知道的，这门婚事非我所愿。”
　　曦华点头，道：“但我看得出来，那伊祁姑娘是真的在意你。”
　　“在意又如何？”姬俊道：“这些年，倾心于我的姑娘，何止她伊祁庆都，难道每一个我都必须要回应吗？你知道的，在我心中，真正在意的，只有你一个。”
　　曦华不说话。

　　最难的一句都说出来了，余下的也就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从前，我知你化蛟之后便会乘风而去，与天地同寿，不想拖累你，才一再压制自己的感情。可是喜欢上一个人，哪里又是我能控制得住的？现在，我必须要娶正妃，更不敢妄想折辱你，让你屈于人下，做我的次妃。但是，无论何时何境，哪怕此生都只能像朋友一般与你相守，我对的心意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何必呢？”曦华不敢看他。
　　“我心甘情愿的。当年在赤水河畔，我问你觉得孟彦如何，你当时的回答是：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花开。彼时，我以为，你心悦的是孟彦，还曾伤心嫉妒过。可是，当闵山口一战，你为了护我，再次以命相博，重伤垂死之际，仍坚持把如意簪留给我的时候，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说你心中没有我。你不在的那些年，我把我们认识后的点点滴滴反复在脑海中回想，才发现花开固然美好，固然值得人喜爱，但那与男女之情并不是一回事。你不擅言辞，而我却错解了你的意思。”

　　姬俊上前，握住曦华的双手，道：“如果那些都只是源于救命之恩的一时心动，那昆仑山上，三十多年的朝夕相伴，已足以证明你我心意相通。就算你到如今也说不出一句喜欢我，就算你此生都不会说出口，我也不在意。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全是我。曦华，高辛质子姬俊需要一个正妃，但高辛俊只想与你相伴一生。成婚之后，我便会重返战场，你若愿意，随我同行，去西边看看风景可好？”
　　曦华抽回双手，心乱如麻。姬俊的眼中似有火焰，灼人心肺，让她不敢直视。她胡乱道：“你快把方才入侵的寒气逼出来吧。”
　　姬俊清楚曦华的性子，也早已料到了她眼下的反应。他并未缩回手，而是上前，将曦华虚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左右你现在也没了灵力，实在不行，我就把你绑了去。你脾气这么好，定不会生气的。”
　　他这一抱，并未抱实，话说完后，即刻松开，在曦华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离开院子，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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