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辞

　　有了花船之事，曦华说什么都不愿再出门。凤尾以为她是畏惧暑热，并未多想。
　　孟秋廿四日，姬俊通知凤尾，让她整理行囊，准备启程。
　　廿七日，一行人在宣州城蜀山氏府中安顿好之后，姬俊带着曦华来到若水之畔。孟彦的六弟，胎死腹中的青云的遗骸就沉在这若水之中。
　　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河畔的芦花开得欢快恣意。微风吹过，漫天雪白。在芦苇滩边站上一小会，头发和衣裳上，就都落满了芦花。凤尾明明同芦苇都是草木，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芦花，就不停地打喷嚏。无奈之下，只能躲得远远的。曦华不想打扰他们兄弟二人，挑了处稍远些的地方坐下。

　　“你从前来过若水吗？”姬俊走到曦华身边。
　　曦华点头，道：“宣州城北有间首饰铺子，是小人国的人开的。他们做出来的绢花繁复精巧，栩栩如生。”
　　“你懂首饰？”姬俊奇道。
　　“那间铺子的主人心善，时常会给我些吃食，我因此常在他的铺子门口乞讨。”
　　竟是这样？姬俊心中一痛。
　　又几簇芦花飞落到曦华鬓边。姬俊的目光芦花上停了停，忽然发觉，从这个角度看，曦华的轮廓格外柔和。无论在谁眼中，曦华的这副相貌都算不上出众，但看得久了，就会觉得有种纯粹自然的美好。

　　姬俊随手折断一把芦花，走到曦华身边坐下。他从这把芦花中挑出最合意的一簇，引灵力将其环绕其中，做成一个滚圆的冰佩。冰佩中芦花洁白胜雪，蓬松如羽，霎是美丽。他拿起冰佩对准斜阳，眼角的余光不自觉落到曦华的侧脸上。再顺着她的目光往前，姬俊捏着冰佩的指尖一痛，似是被冻了一下。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河畔端坐着的孟彦。他如美玉般温润的侧颜，在阳光的照耀下，散着点点光泽。

　　姬俊收回手臂，呼吸一滞。会是这样吗？姬俊握紧冰佩，心乱如麻。
　　慌乱许久，姬俊沉下一口气，轻喊：“曦华。”
　　曦华转头。
　　“你觉得，孟彦如何？”他试探着开口。
　　曦华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她仔细想了想，她与孟彦虽认识，但并不能算是熟识，对他的印象，也唯有四十年前初见那日。
　　“看见他，就像看见了花开。”
　　花开？多么美好的画面。姬俊握紧拳头，冰佩散成碎屑。

　　仲秋朔日，大荒凌云宴正式开始。
　　擂台四周，王子们的位置，自然是最好的。但有上次花船的前鉴，孟彦为免多生事端，把曦华安排进姚氏族中。凤尾正愁与姬俊他们坐在一起太过拘束，这个安排正合她意。
　　姬俊身份尊贵，前几轮的预选，并不用上场。凤尾揣了一兜的吃食，一边看着台上，一边吧唧吧唧吃个不停。
　　“姑娘，这渍梅子不错，你常常。”凤尾将包着梅子的荷叶往曦华面前递了递。
　　曦华本就对这种比试没什么兴趣，拿过一颗尝了尝，点头道：“是不错。”

　　“这梅子闻着味道有些淡，城东槐树旁边那家铺子的梅子，才是最美味的。”一个陌生的声音插嘴道。
　　凤尾探身看过去。只见曦华左侧不知何时坐了一位穿着青色衣裳，眉眼清秀的姑娘。
　　“我叫常仪。”姑娘一点都不见外，笑盈盈地看着凤尾。
　　“我叫凤尾，你是本地人吗？”凤尾道。
　　“也不算，只是在城里住过几年，又恰好嘴馋，爱吃，所以对附近的吃食比较熟悉罢了。”常仪道。
　　“真的？”凤尾惊喜道：“那改日能否有幸请姑娘，带我和我家姑娘四处看看？”
　　常仪笑道：“何须改日？左右今日的比试也没什么可看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
　　这话着实勾到了凤尾的心思。她收回眼神，巴巴地看着曦华。
　　“那就走吧。”曦华笑道。
　　常仪的性子和凤尾有几分相似，不过半日，两人就混熟了。那亲密的样子，仿佛多年老友。

　　前几轮上场比试的，大多是名声不显或者身份普通，赢了也没有多少人喝彩。但自第三日起，世家大族的直系子弟，如西陵璋，姚烈等便会上场。
　　凤尾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连吃食都忘了。
　　“下一场，西陵璋，对阵，淳于晏。”
　　“淳于晏？”曦华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凤尾偏头想了想，道：“应当是淳于世家的吧。”
　　常仪道：“淳于晏，是淳于族长的庶子。”
　　“你知道？”凤尾诧异。
　　常仪笑道：“百年一次的盛会，够得上参加的所有氏族子弟，早就已经被赌坊列得清清楚楚，宣州城里更是传了好几年了，想不知道都难。”
　　凤尾恍然。

　　“淳于晏这场输了也罢，若是赢了，可就有好戏看了。”常仪继续道。
　　“什么好戏？”凤尾奇道。
　　常仪咬了片酱肉，缓缓道来。
　　原来，淳于晏上头还有一位嫡出的哥哥，叫淳于植，是淳于族长和尹夫人的儿子，淳于氏唯一的嫡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就应该是淳于氏的新族长。然而，人生处处有惊喜。淳于植的惊喜就是，他有一个比他要出色许多的庶弟。如果不是因为嫡子的缘故，外人也许根本不会记得，淳于家还有一个叫淳于植的。
　　所以，这场凌云宴不管是对淳于晏还是淳于植来说，都至关重要。

　　常仪指了指台上正在比试的淳于晏，道：“你看，这位淳于公子不仅长相出众，据说他琴棋书画样样拔尖，才华智谋也是一等一的。而且举止风雅，言谈得体，同他相识的姑娘们，个个都对他赞不绝口。可惜啊，几十年前，他被尹夫人派去了轩辕城打理生意。说是打理生意，其实形同流放。许多人都替他可惜，说他就好似另一个姬俊殿下。”
　　“胡扯！”凤尾骂道：“就他，也配与我家殿下相提并论？”
　　“你家殿下？”常仪诧异。
　　“哦，啊，这个……”凤尾自知嘴快说错了话，支支吾吾地不敢开口。

　　常仪见她神情躲闪，笑了笑不再追问，转头专心看比试。
　　凤尾暗自松了口气。
　　“西陵少族长怕是要输了。”常仪道。
　　“你也懂武？”凤尾问。
　　“会一点。”
　　果真，西陵璋和淳于晏又拆了几招，最后踉跄几步，掉下比试台。
　　“太狼狈了。”凤尾略带嫌弃地偏过头。

　　与凤尾有同感的，还有一位姑娘。
　　晚上，西陵琰坐到屋子的另一角，恨不得不认识她这个哥哥。
　　“大哥，你这也太难看了，你让爹的脸面往哪儿放，让我以后怎么面对我的那些姐妹们啊？”
　　“那我能怎么办？”西陵璋恼恨道：“你真当我打不过那个淳于晏？还不是你们要他赢，好让他继续同淳于植争斗，我才故意落败？”
　　姬俊忍住笑，道：“我们也没料到你运气竟然这么差，一下子就抽到了他。”
　　“我不管。总之，我今日丢了这么大的脸，回头肯定要受一顿罚。到时候，你们可得多请我喝几顿酒，好好补偿补偿我。”西陵璋气道。
　　孟彦道：“那是自然。”

　　众人又闹了一阵西陵璋，常茙简荻轻咳一声，说起正事。
　　“明日，殿下就要上场了。”
　　西陵璋也面带忧色地看着姬俊，道：“是啊，明日两场，后日两场。四个对手里面，只要有两个是他们的人，尽力拖住你，消耗你，那你就危险了。按照凌云宴的规矩，只要离场前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算下再重的手，都不算公然杀人。即便陛下，也无法追究。”
　　姬俊不在意道：“这种局面不是早就在预料之中了嘛。你们放心，我不会给他们消耗我的机会。”

　　大约这世上所有的缘分和运气都是有定数的，大约这世上真的有冤家路窄，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才会让姬俊次日的对手变成了淳于氏。
　　当上午的签抽到淳于植的时候，姬俊转头看了一眼看台的方向，西陵璋朝他使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眼神。
　　淳于家站在王后一边，淳于植本人要通过这场凌云宴扬名。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留手的必要。
　　这是琼蝉给姬俊准备的第一个对手。
　　这也是姬俊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公开出手。

　　“姑娘，你说殿下能赢吗？”凤尾紧张得连梅子都不吃了，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比试台。
　　曦华还未答，常仪先笑道：“你说什么呢？依惯例，以姬俊殿下的身份，必然是要到最后几轮才会上场的，他对即将会碰到的对手应该会有所估量。淳于植应该是他将要面对的对手中，实力最弱的。若连淳于植都赢不了，那他岂不是成了整个大荒的笑话？”
　　常仪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凤尾还是欣然接受了。
　　可惜的是，她还来不及看清自家殿下飘逸的身手，淳于植就被打下了比试台，比西陵璋还要狼狈。连作为裁判的蜀山族长，也愣了好一会，才宣布比试的结果。

　　到了下午，抽签结果出来的时候，西陵璋笑得像只偷到了鸡的狐狸。
　　淳于晏虽然撑到了倒数第二日，比他的嫡兄多了一轮，但是下场并没有比他的兄长好多少。甚至爬起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两下，捂着胸口吐了口血。

　　待到天黑的时候，所有姑娘们讨论的，都是姬俊殿下。殿下的灵力多么高强，殿下的身姿多么英武，殿下的相貌多么俊美，殿下的才华多么出众……
　　而各家族子弟们讨论的，也是姬俊。他不输于王子的身份，他令人惊叹的深厚灵力，最重要的是，他和孟彦无声却强势的宣告。人们已经开始在心中认真掂量，姬俊和孟彦的组合，是否真的有同王后和琼蝉一较高下的实力。而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又该在什么时候，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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