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姝

　　沈惊晏曾经还是宦官时，并不知道人世间是何等奢靡。
　　奢靡到人间不是人间，可此时回头看，人间还是那个人间，只是心态变了。
　　即便自己不是男人了，处于世间权贵最高处，人们管你是人是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起先是价值连城奇珍异宝，之后数个漂亮妙龄的女子有人送来。
　　赵姝亲自斟的这杯酒，终究没有喝下去。
　　仆从突然打扰，出现在门口：“主人，问头有人找您。报得长王的名讳。”
　　沈惊晏若有所思，随即笑了笑，望向赵姝：“公主这杯酒，小人下次再喝罢。”
　　这话无颜是将赵姝不放在眼里，从前到现在，别人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如今自己拉下面子，亲自替他斟酒，却在旁人看来，不值一提。
　　他起身，身上=带着一股重力，将他狠狠地往下拽。
　　转过身，赵姝仍旧端坐，目视前方。少有人知她心中波荡起伏，她从一手攥着沈惊晏的衣袖，一手捏着酒杯，力道之大，指骨都开始泛白。
　　“公主，还请您高抬贵手。”沈惊晏笑呵一声，好言相劝，“当初小人将公主费劲力气救出来，好生养了两年，如今您说走就走，倒是撇得干净。”
　　赵姝闻言，心下一惊，她强忍按下泛起浪涛。
　　“此时想走，怕是外不可能。”偏他轻飘飘说了一句，临走时递过淡淡眼色。
　　赵姝没想到沈惊晏会这样说，满是不可置信，目光盯着他，自己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待他日找到自己所归之处，自然会回报你的昔日救命之恩。
　　沈惊晏从她着急又有几分怜悯神情中，微眯着眼，细细打量，从满室中捕捉一丝：她还是如此坚定要走。
　　心中那股不平之气难以下咽，想一根鱼刺，张牙舞爪梗在喉间，使人抓耳挠腮，偏又让他毫无办法。
　　沈惊晏低头，动作轻柔又不留余地将赵姝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皮笑肉不笑着，待走出房门一刻，神情瞬间垮了下来，阴沉凌厉，好似黑夜索命的罗刹。
　　长隐王是如今皇上的胞弟，十分宠爱。
　　如今汴京城除了皇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尊贵身份。
　　沈惊晏自然要亲自出去迎接，快步走至前院，正厅有一墨色衣袍的高瘦身材背人而站，正盯着厅内上方一副山水画。
　　沈惊晏心提着气，慢慢走了过去，双手供着弯腰：“未有远迎，还请殿下赎罪。”
　　前面的人不应答，恍若没听见般。
　　沈惊晏沉住气，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
　　约莫半柱香时间，长隐王状似无意百无聊赖，随着脚尖一转，整个身体慢悠转了过来，猛然瞧见跟前有个人，正朝自己起手作揖，吓了一跳，作势赶忙去扶：“哎，沈都知你何时到的，本王怎没听见声儿？”
　　反客为主，将自己的话掩了过去。
　　沈惊晏抬头，淡淡一笑，“方才王爷赏画，许是没听见小人的话，王爷认真，小人自然不敢扫了王爷雅兴。”
　　话了，又是深深一鞠。
　　长隐王出生在西北寒凉之地，当初是生不下来的，可他到底命中富贵，老王妃拼死生下的孩儿，那时生活得即便苦，幺子体弱在父母兄长庇护下，宠爱着长大。
　　这两年随皇兄来了繁华汴京城，一下陷落富贵温柔乡，京中世家子弟纨绔学了十成十。
　　可他为何会待到沈惊晏这里，上月在朱雀大街纵马伤人，被皇兄罚在王府里面壁思过，也不只是暂时对外面没了兴致，今日竟破天荒到这儿来。
　　皇兄身边的红人，其信任程度近乎与自己快不相上下。
　　长隐王慢慢踱步，将沈惊晏在汴京城的府邸打量，随后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沈都知，你跟在皇兄身边有几年，难道那些人就没来巴结，你这里看着如此寒酸。”
　　沈惊晏笑着，“小人有无妻儿子女，在汴京城有个容身之所，小人便已觉得心满意足。”
　　长隐王笑意渐渐凝住，看着沈惊晏，随即忽然一笑，为自己方才说错的话道，“原来都知与其他人不一样。”
　　大厅寂静，随着长隐王回隐落，听他这声隐，难免有几分不相信。长隐王凑近，压低声隐，“虽如今不同以前，但你往日还是男子，欲望这些个没有？”
　　话难免说得隐晦，沈惊晏弯腰，犹豫瞬间，尴尬又勉强道：“回殿下，没有。”
　　长隐王又道：“当真？你在皇兄身边当差，本王也信你，若要什么美人娘子，本王立刻命人给你送来。下次莫闲得慌，同皇兄跟前长本王是非。”
　　沈惊晏惶恐，“小人不敢。”
　　长隐王再次嗤笑。
　　是彼此身为男子，互相心知肚明的事物，这不是世俗中的高低之分，分为男人人人可得，可沈惊晏成了宦官，被迫退出。
　　长隐王今日来，就是想看沈惊晏此时显露出的自卑敏感。
　　可惜，沈惊晏神情转瞬即逝，他仿佛没有自己的话有所拨动，“舍下寒陋，殿下不如吃盏寒茶罢。”
　　长隐王睨他一眼，直起身体，“不了，本王只是闲来无事来看看你。只是……”
　　他说着顿了顿，目光晦深盯着沈惊晏，“还望你以后闲来无事时候，少凑在皇兄身前，少说些本王的话。”
　　看似善意提醒，沈惊晏祥和温善的笑笑，“殿下折煞小人，小人哪来的身份赶触您眉头。”
　　长隐王难以施舍吃茶，提点沈惊晏两句，便要离去。
　　方跨出门槛，左侧游廊跑来一道身影，直奔此处来。
　　就在长隐王抬头看去时，沈惊晏眉间一跳，心中砰然跳动，他长臂一揽，近乎用自己此生最快速度，将赵姝藏在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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