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姝

　　沈惊晏回到府上，以往门房耳尖，听见马蹄声总是打开。如今任凭随从上去敲了多久，里头还是不开。
　　听不见还是故意为之，显而易见。
　　天色已暗，此府门前左右独此一家，青石铺就长街了无人来，寂静中透着几分难以言明肃杀。
　　“主人，这……”
　　马夫重新跑下来，有些局促看向沈惊晏，心中实在惶恐，也不知里头在做什么。
　　沈惊晏神情毫无波澜，只是衣袖下手指不断摩挲，仿佛要将指尖上薄皮搓掉，抬头望向府门上方，眼神深谙。
　　他不喜人多，以往从宫内出来，总是孤身一人或者天色将晚，着了马夫来送。
　　“再去敲，告诉里头，不想待了滚。”沈惊晏声音清冷，透着风吹过，耐心逐渐耗尽。
　　马夫忙不迭点头前去，正预备将主人的话告知里头的人。
　　忽然不远处传来哒哒马蹄声，由远而近，离得近了，还能听见马鞭扬过空中，狠戾抽在马背上。
　　沈惊晏眯了眯眼，微微侧过身子，三五人驾马朝自己冲来，为首者高举刀剑，剑身在黑夜中泛着银白光。
　　他目光凌厉，死死盯住沈惊晏，仿佛就是以他为目标。
　　这世道，死士已经不足为奇，要杀人也不过是雇主一声号令罢了。
　　“主人！”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府门口的马夫转身，眼前一幕陡然让他瞪大瞳仁，浑身一个颤抖，腿软无力，倒在府门上。
　　就在他靠在府门上时，门从里面被人打开，马夫胡噜着滚了进去，脑袋比脚先跨进了门槛。
　　“快去救主人！”
　　沈惊晏脚步半分未移，站在原地，他始终看着为首者的眼睛，眼底始终不见慌乱。
　　刀剑被人高高举起，奋力朝沈惊晏挥去，府里的侍从扑飞过去。
　　时间在此刻被静止……
　　此时，庭院中女子一颗心被提到嗓子眼，攥紧了手中丝帕。
　　看见那人手中的刀剑发出白光，在一瞬间照应沈惊晏双眸，直至带起的风从他跟前划过。
　　两人目光在刀光剑影中交汇，眼神深深。
　　直到一阵马蹄声从远而近，有慢慢远去。
　　整个过程不过十来个弹指，却被活生生拉长半个时辰，众人拎到嗓子眼的心咚得一下落地。
　　“不用追了。”
　　沈惊晏的话拦住预往前的侍卫，淡淡抚了抚手臂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眸光一转，看向府内的人。
　　一众门房被看得胆战心惊，站在原地头低着，大气不敢出。
　　赵姝站在府内前庭，看这样外面的人慢慢走近。
　　她并不害怕沈惊晏，神情同沈惊晏方才看向刺客那般平静。
　　沈惊晏弯腰，仔细端详着眼前女子的神情，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姑娘是在期待，我被杀么？”
　　冷不丁，血腥味冲入鼻中，赵姝皱了皱眉。
　　目光下敛，瞧见他的虎口处有一处伤痕，正缓慢往外流血，这伤痕往掌心蔓延，血腥味越来越重。
　　下颌力道也越来越重，沈惊晏停在方才看她的距离，能从对方的瞳仁看见彼此。
　　方才久不开门，不用想也是赵姝的吩咐。
　　此时沈惊晏再生气也是应该的，他阴沉地笑了笑，“倒是没如您意，我此时活生生站在这里。”
　　一只手搭在手腕上，轻轻拍了拍，随即，一方墨绿色丝帕搭在钳制女子下颌的手上。
　　赵姝显然没将沈惊晏两句话当了真听，弯长睫毛垂下，她只专注眼前，手指灵活用丝帕将他半截手掌包裹住。
　　沈惊晏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是如何越来越松，任凭赵姝牵着，往院子中去。
　　就此一刻，沈惊晏不知为何，只觉得眼前一片阴翳悄无声息散了。
　　赵姝备了一桌饭菜，落座下来，亲自夹了一块素肉放在沈惊晏碗中。
　　随即，目光静静看向他，等着他下文。
　　沈惊晏不是没有这般被人、被女人侍候过，甚至还有比这更热烈的也有，可他还是愣住了。
　　惶恐、震惊、还有一丝丝无法言喻欣喜慢慢在心底发酵，身旁女子始终看着自己，沈惊晏升起拘谨来，将肉吞了下去，咀嚼着，心思转转，认真品着但还是忘了味道。
　　“姑娘，此是何意。”
　　沈惊晏诚然惶恐，很快镇静下来，看向赵姝。
　　赵姝青丝绾起，簪了束支金簪玉钗，多年培养出来的皇家公主，静动之间无不彰显皇家气派。
　　流苏发出温光，女子白皙面颊上有光晕围绕，即便眼睛无神，也硬生生多了几分情意来。
　　她眼中有光，沈惊晏拿起帕子擦了擦唇，动作慢条斯理，慢悠悠看向来着，“您有事找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话流传下来，并没有道理。
　　赵姝莞尔一笑，他这话倒是开了场。
　　静默之间，她抬手，有丫鬟来，拿起白玉瓷酒，小心翼翼走过来，秉着呼吸为沈惊晏斟酒。
　　装满酒的瓷器倾倒，带着丝帕的手遮住酒杯，冷不丁，丫鬟的酒洒在了上面手背
　　丫鬟惊讶，自己做错了事情，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单薄身子发抖，求饶的话在口中哆嗦着，碍于主人威严，紧张到发不出声音。
　　赵姝在那一刻微微惊讶，只是，沈惊晏拦着酒杯，目光盯盯自己。
　　酒沁入丝帕，触碰到伤口，疼意是原本的数倍。
　　沈惊晏也疼，但他忍得住，笑意清朗，越发绚烂。而赵姝看见得是，他是个疯子，不怕刀剑，不怕疼，可能也不怕死吧。
　　让人捉摸不透的疯子。
　　赵姝起身，走在丫鬟跟前，拍了拍她肩膀，从她手中拿走酒瓶，让人出去。
　　可沈惊晏还是不将手挪作，仿佛在刻意为难。
　　就像为难赵姝不为自己开门，险些被人斩杀。
　　赵姝垂下眼神，最终忍不住，用自己跟前自己的酒杯为他斟酒。
　　送佛送到西般，她双手端起酒杯，伸直手臂，直接递去沈惊晏唇边，手中带着几分怒，又或许是第一次喂人喝酒，手法生疏，酒杯磕在沈惊晏嘴上。
　　沈惊晏气笑，唇角勾起。
　　眼底的手在发颤。
　　他最终张开，将甜涩液体喝了下去。
　　“姑娘想怎么样？”
　　沈惊晏此时心情大好，连带着说话时候，晴朗声音也是带着笑意。
　　赵姝手垂在膝上，默默摩挲着，动作很重，她想将方才的接触擦去。
　　她拿出了一方纸书。
　　她要他放自己走，去找旧人。
　　沈惊晏粗略看了会儿，没看完就放在桌上，自顾自喝了几杯酒下肚，喝得差不多时，一只手搭在桌上信纸上，食指指腹悠哉悠哉点在上面，搞出一阵有规律声响。
　　“大门就在那，他们都能听你的不给我开门，小人哪能拦住不让您走呢。不”沈惊晏慢悠悠将信纸从中撕开，发出清脆嘶嘶声音，目光看向她，“不过您记忆没了，又何来的旧人，旧人是谁。”
　　“先皇吗？成王世子么？他们都死了，如今的皇帝您知道是谁么？”
　　沈惊晏笑意泛着冷，在接受赵姝刻意示好时，他就该想到她提出的事情非死即难。
　　当年大乱之前，皇帝将各地诸侯王召了回来，派人监视。
　　宫中失火，暴乱起，人人拉帮结派，这一场仗诸侯王爷们比任何时刻都紧张，一旦成功，即为人上人，天下主人。
　　皇帝赵衍邶驾崩，取而代之是边陲之地，毫不起眼的落魄皇室世子。
　　他的父亲同赵姝、皇兄赵衍邶在玉牒上的父皇同为高祖皇子。
　　当年高祖久未有皇子，便从宗族内过继一个孩子，当做储君养在膝下，只不过，没几年，高祖后妃开枝散叶，有了儿子公主。
　　亲生同继养，世人们总认一份血缘，当时大皇子的身份极度尴尬。
　　皇子们的母族争前恐后，不约而同将这外来子赶出去，赶得远远的。
　　以至，先祖驾崩，新帝继位，鲜少有人记起先祖的养子。
　　越不起眼的人或事，往往会在关键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这位素未蒙面的皇帝堂哥，赵姝知之甚少。甚至知晓有这个人还是在小时，后妃娘娘们一次小小谈论。
　　据说父皇登基，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将养兄封地迁去苦寒西北。
　　如今只能是风水轮流转，今朝他得意。
　　赵姝闻言看他一眼，眼神愠怒，也十分淡漠，沈惊晏告知自己这些又如何呢？
　　她离意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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