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谢堂前u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抢亲


      谁也不知道她抱着铁箱去了哪儿,直到再出现时,已是夜雾凉薄,而她恍如从天而降,卷起一股陈年旧瓦上的青苔气味,拂面而至。
      不等十阿哥发问,虚明便拉着他避开耳目,以快到人眼难以察觉的速度,飞檐走壁,奔行在城中密不见尽头的屋脊之上。十阿哥只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犹如一根轻盈的羽毛,挣脱了笨拙躯体的束缚,乘风而行,一直向那夜空最深处飞去。从未有过的极致快感,将体内污浊涤荡一清,他尚沉浸在眩晕中,脚忽然又踩上了实地。回头一看,背后便是巍巍肃穆的城门高楼,而他二人正站在墙体巨大的阴影里。
      虚明丢过一匹马,不等城门守卫发觉,两人两马已绝尘而去,顺着月光铺就的大道,踏上了草原之旅。尽管旅途以这样的方式开场,显得新奇刺激,而又浪漫风流,凡此种种色彩光环,却依然掩盖不了其仓促出逃的本质。
      十天之后,乌/尔江才率着一个十人小分队追赶上来。这十天里,虚明与十阿哥早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只有铁箱的下落,虚明是打死也不讲。
      乌/尔江同样也是匆忙起行,至于计划中的彩礼,哪里赶得及置办。又过得十天,眼看就要进茫茫草原了,乌/尔江提议在城镇稍作休整,将一应迎亲礼备齐了再上路。虚明却不以为然,直道:“兵贵神速,拖了几大车礼品,何时能赶到巴颜额伦?”十阿哥连声附和,道:“选秀前,锡林郭勒盟就有好些旗的扎萨克向老郡王提亲了,安吉雅临走前气得只说,回去找个比我……俊的就嫁了。”安吉雅的原话是,草原上的男人,随便挑一个都比他英雄气概。显然在他心里,被人嫌弃貌丑可比英雄气短有面子多了。虚明笑道:“堂堂皇子不远千里,亲自上门迎亲,这份诚意,不比什么礼贵重得多?”
      乌/尔江见他俩执意如此,而八阿哥确有令让他听命于虚明,便也不再坚持。一入草地,早晚温差极大,一行人还是在城镇里补充了给养,买了御寒衣物以备万一。
      走进大草原上,就仿佛换了人间。这里只有三种颜色,金色的太阳,瓦蓝的天空,和青青原上草。在这个世界里呆久了,人也变得通透了,感觉这种简单的生活,才是真实,而渐渐远去的喧嚣,才是虚幻,庸人自扰罢了。
      “天空似圆盖,大地似棋盘,世人黑白分……”夜幕落下,虚明坐在篝火边,轻轻吟唱。十阿哥却嘘了声,道:“我瞧这天就像一个大墨斗,一颗星星也不见。”虚明裹紧毯子,望天道:“起风了,不会要变天了罢?”乌/尔江却一口否认,说道:“这风再吹一阵,把云层吹散了,星光就会漏下来了。”
      一进入草原,乌/尔江这个向导便有了用武之地。在旁人看来,连绵起伏的草原,只是无限重复的单一绿色,茂盛的夏草掩盖了所有的路径,乌尔江却总能一眼识明坦途,避开布满泥淖、陷阱的岔道,甚而天气、地标山川、乃至途中所见蒙古各盟部落,事靡巨细,尽皆知晓。每当大显威风时,面对众人仰视的目光,乌/尔江仍不忘拽一句:“三十五年征噶尔丹,我也就是跟着八爷,有幸见过一回世面。”这种低调内敛的狂劲儿,大家还是喜闻乐见的,因此他这时又发话,所有人均是深信不疑。
      十阿哥打了个喷嚏,缩起脖子叹道:“真冷。再往北,兴许都能见雪了。”虚明忍不住调侃:“怕是佳人牵念,相思成疾罢?”十阿哥打了个哆嗦,道:“思个屁,多半是宝珠正骂我骂得欢呢!”虚明道:“都走到这了,你还想着别的女人,合适吗?”十阿哥愕道:“有什么不合适?两个都是我老婆,两个我都爱。”这下轮到虚明瞠目结舌了,直问:“一个人能同时喜欢两个人?”十阿哥道:“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可能?”虚明只能表示拜服。
      这种话题,乌/尔江不敢多口,只顾着低头把柴火堆得又高又旺。跳跃的火苗在每张脸上投下红光,明灭不定,虚明不自觉地又靠近一些。
      十阿哥搓着手,问道:“离开察哈尔正蓝旗都三天了,怎么还不到锡林河?”乌/尔江答道:“计算脚程,明儿起个大早,晌午过了就到了。”十阿哥“嘿”了声,道:“恨不得日夜兼程,再快些才好。”虚明的笑容一闪即逝,徐徐道:“我瞧此事不会那么简单。”
      冷水一泼,十阿哥静了片刻,轻叹道:“若是八哥在就好了,凭他跟察哈尔都统的关系,也许能借一支兵马用用。咱这十来人实在不够瞧。”虚明忍不住促狭一笑。十阿哥赶紧笑眯眯道:“当然,他把你借给我,也不错了。”虚明道:“你想错了。我这一趟可不是建功来的。打个比方,如果他是君,我是臣,那我就是被贬谪放逐了而已。”十阿哥闻言,惊讶得合不拢嘴了。
      乌/尔江蓦地清了清喉咙,虚明笑道:“既然明日就到了,乌/尔江,你介绍一下十老爷未来老泰山的情况。”乌/尔江略作思索,理清思路,便道:“此刻,我们已在锡林郭勒盟的地界上。锡盟有五部十旗,会盟之地就在锡林河北岸的楚古拉干敖包,那一片正是阿巴嘎部左旗的所在地。普老郡王身为扎萨克(旗主),已经当了半辈子的锡盟盟主,虽无实权发号施令,但是声望隆重,地位不可动摇。”
      “多半又是个老狐狸。”虚明裹紧毯子,席地幕天而眠。其余人早已睡下大半,十阿哥与乌/尔江也不再出声,个个围火横卧。
      没有营帐拖累,翌日天一发白,虚明一声令下,洗漱完的众人便即踩蹬上马,啃着干粮,策马奔驰。午后稍事休息,也是衣不卸甲,马不卸鞍,绝不瞎耽误工夫。这般紧赶慢赶,直到日影西斜,一行人方才翻过连绵起伏的丘陵山原,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片极开阔的平原上,水草丰美,数以千计的白色蒙古包星罗棋布,牛羊嘶鸣,炊烟渺渺。明媚的阳光下,流水不竭的锡林河,犹如一条金光闪闪的缎带,将营地一分为二,缓缓流淌着蜿蜒向远方。
      虚明不由得叹道:“山秀水美,真是处好地方。”十阿哥得意道:“那是。‘锡林河畔的珍珠’听说过吗?都说卿云是八旗第一美女,那安吉雅就是草原上最夺目的一颗明珠。”虚明笑道:“既有一宝珠在怀,又何求千里之外的明珠?也只有你十全大老爷,才能贪心得如此理直气壮。”
      乌/尔江忽指着远处道:“瞧,营地外有人在列队。”十阿哥道:“少说也有几百人。”虚明对胤誐道:“莫不是特意出门迎未来姑爷来了?”
      十阿哥难掩惊喜之情,猛挥鞭子,只觉马蹄轻快,一阵风似的,转眼便刮至了队列之前。打头的一位中年男子,面容富贵,再加上一嘴巴修剪齐整的大胡子,甚是威武。十阿哥下马便请安道:“京城匆匆一别,王爷安好。”此人便是他未来的老丈人,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了。紧随而至的虚明疾速扫过众人一眼,几百人排列俨然,却并非全是营中兵甲,几十人的大乐队已停止了弹奏,就连寻常牧民也装扮得喜气洋洋。而对于突然窜出的十阿哥,包括普郡王在内,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许久都未反应过来。直觉告诉虚明,当中必定有蹊跷。
      普郡王神色一凛,突然“哈”地一声,分不出是在冷哼,还是清嗓子,甩手转身。这时,队伍里一个大臣走上前,附耳低语几句,普郡王叹了口气,略一颔首,兀自先去了。
      十阿哥面露喜色,果见那大臣走过来,随众人行过大礼,便道:“王爷请十阿哥帐内叙话。”胤誐自是欣然答应,乌/尔江正要跟上,不料却被两杆长/枪交叉拦住了去路。大臣道:“身怀利器者不得入内。”说着几个武士便要上来缴械,时刻戒备的乌/尔江等人,立刻本能地拔出随身兵器,对方也不含糊,眨眼间几十柄刀枪逼过来,围了个密不透风。草原部落历来有人人皆兵的传统,果非虚言。
      只见双方挥刀相向,无数刃面寒光跳跃,明晃晃的闪得人眼花。虚明打着哈哈道:“大家伙消消气,稍安勿躁。咱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别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她有四年未加练习蒙语,舌头发直,用语粗浅,勉强能让人听懂。大臣摆手着众人挑起枪头,道:“那就请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在原地歇一会吧。”虚明陪笑道:“十阿哥毕竟是个阿哥,总得有个人跟着罢?”大臣将乌尔江及其手下十几人逐个打量一遍,虽非全副武装,但也个个身佩腰刀,背负弓箭,人高马大,不容小觑,最后目光落在一身布衣,两手空空,最不打眼的虚明身上,便道:“就你罢。”虚明看了乌/尔江一眼,乌/尔江无法,只得矮身坐在地上。
      虚明便跟在大臣身后,向高高耸立于营地中央的蒙古包走去。十阿哥满心迫不及待,早跑没影了,是以这位蒙古大臣一翻过脸,就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施个下马威。
      虚明边走边四下逡巡,发觉不止是亲贵王大臣,就连普通围观牧民,眼中都放射出毫不掩饰的敌意。她算是明白了,此事果真不是能简单了结的。当初,老郡王亲自送女入京待选,谁知指婚之后,却遭胤誐无故推延,成婚之日遥遥无期,一时气愤,父女俩屈辱地回了草原。或许,这对整个阿巴嘎部而言,都是永志难忘的耻辱。
      一进蒙古包,便见到十阿哥涎皮着脸,竭力讨好,而普郡王却无动于衷,爱答不理的场景。十阿哥尴尬地耸了耸肩,虚明盘膝坐在他下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可死活想不起来,便低声道:“你要娶的是谁?跟他饶什么舌,见了正主再说不迟。”十阿哥会意,道:“安吉雅在哪儿,我要见见她。”
      “她不想见你。”普郡王眉毛一竖,冲口而出道。那大臣轻轻咳了一声,普郡王诧然醒悟,强压下了满腔怒火。那大臣便和气地继续道:“格格为什么不想见您,十爷想必心知肚明。”十阿哥“啊”了一声,嘿嘿只是发笑。那大臣又道:“十爷不辞万里到此,诚心可鉴,想必不出两三日,必能哄得格格回心转意。”十阿哥叫道:“什么?还要再等几日?”
      瞧他吃惊又失望的模样,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猴急难耐了,就连一直没给过好脸色的普郡王,亦是忍俊不禁。唯有虚明清楚,他这哪是色字上头,分明就是犯了气管炎。他可是偷偷溜出来的,不定啥时就被逮回去了,哪里等得起?
      虚明虽觉好笑,但在一侧冷眼旁观,也看出来普郡王性情忠直,倒不是老狐狸。只是和那大臣一搭一唱,倒像在遮掩着什么。她凝神细想这一路的异状,明台灵光一闪,急对十阿哥道:“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安吉雅早已不在家中,今日便是她的出嫁之日,此刻恐怕已在百里之外。”为了掩饰窘态,十阿哥正端杯喝马奶酒,听她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噗地喷了一地。虚明忙给他拍背匀气。
      十阿哥腾地站起身,带翻了面前一桌的酒菜,冲至普郡王面前,大声叫嚣道:“你糊弄我,安吉雅根本不在家里!”乍然被揭穿真相,普郡王大惊失色,铁青着脸道:“就是我糊弄你,你待怎地?”胤誐一哼,道:“安吉雅是皇阿玛下旨指给我的福晋,你敢抗旨不尊,不怕诛你九族?”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普郡王勃然大怒,叫道:“半大的小子,就是你皇阿玛来了,也得看我三分薄面,没了老爹,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的女儿是容得人轻贱的?你们既然做得出,悔婚在先,现下又想求她回去,做梦!”
      “皇阿玛不在,我就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十阿哥两眼充血,缓缓拔出腰中长刀,然而拔至中途,便被虚明一把按了回去。普郡王忽然放声大笑,刷的抽出一柄匕首,钉在面前的木案上,叫道:“还不拿下。”话音刚落,虚明二人已被武士团团围住。十阿哥昂首道:“我倒要瞧瞧,谁敢对我无礼!”虚明拔起竖在案上的匕首,双手捧着递还给普郡王,笑道:“老王爷,撕毁婚约与禁锢皇子,是一个罪名吗?”
      普郡王却不接,哈哈笑道:“谁说我要抓你们了?”他顿了顿,方道:“给我好生送十阿哥南归京城,路上客气着些,别慢待了贵客。”虚明笑道:“谢王爷成全。”说着扬手一丢,匕首便化作一道白光直向普郡王飞去,众人惊呼声起,普郡王尚未及反应过来,匕首已稳稳当当地还回他腰间的鞘套内。见者无不暗抹一把冷汗,想来刚才她递还匕首时,若是普郡王真打着抓人不放的主意,只怕就没这么好的结果了,血溅当场都有可能。
      十阿哥还不服气,虚明却揪着他直往外冲。乌/尔江远远瞧着不好,赶紧呼哨一声,十几人立时翻身上马,只待虚明与十阿哥骑上马背,便往南面疾驰。普郡王则派了一支骑队一路尾随,监视并督促他们哪来回哪去。
      十阿哥忽地勒住马,沉声道:“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安吉雅这个福晋,我是要定了。”虚明回望身后甩不掉的尾巴,拖着他的马头向前,道:“我知道。”十阿哥神色一变,道:“那你是在做什么?”虚明道:“放心吧。你这媳妇是娶定了。就这么空手回去,我的脸面又往哪搁?”十阿哥急道:“可是来不及了,一过黄昏,婚礼一成,万事俱休矣。”虚明道:“所以刚才绝对不能被他们扣住,现在时间还多得很。”
      望着日头一点点地西移,十阿哥心里急得像爬了几千几万只蚂蚁,虚明却只顾一个劲地说“不急,不急”,可是能不急吗?
      “来了!”虚明松开辔头,轻声快道:“放慢脚程,随他们靠上来。”说着一个倒转身,伏贴在马肚子下面。十阿哥闻言惊讶不已,回首望去,果见那甩不掉的尾巴突然加速,追了上来。尽管虚明早已提醒,但眼睁睁看着一队骑兵气势汹汹地冲来,饶是见过沙场战阵的乌尔江,握着兵器的手亦不免冷汗涔涔。十阿哥再看向虚明,却见马背鞍鞯空空,腹下寥寥无物,虚明已然不知去向。
      “站住!”追兵头领大声喝道,十阿哥立刻调转马头,乌/尔江侧身将虚明那匹空马挡住,两边人马隔了约十丈远时即压住阵势互相对峙。
      十阿哥高声叫道:“又想反悔,抓我们回去么?”那追兵头领手按胸口,前倾行礼道:“不敢。我等只是想提醒十阿哥,不要偏离南归途径。”“什么?我们不是一直在往南……”十阿哥不满道,话未讲完,忽然便中途顿住了。而他身后眼力尖的也一早瞄见追兵身后闪过的一道白影。
      追兵带来的三个十人队本是叠列散开成梯形,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那白影飞掠过处,最后一排七骑手即扑扑地逐个坠马。中间一排十人尚未反应过来,便也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啪啪摔倒在地。这一回,十阿哥看得清楚了,是虚明借众人头顶为立足点,一脚踩着一个,竟如平地飞奔一样平稳迅疾,顷刻间十步即跨到尽头。想她脚上一用劲,那被踩之人又如何承受得住?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被她秋风扫落叶一样料理了十七人,真是不堪一击。
      这时,最前排的十三人已是溃不成军,仓皇四散逃窜。十阿哥大叫道:“一个都不能放过!”
      虚明踩晕中排最后一人,身子即高高跃起,凌空一个翻转,尚未落地,突然挥手扔出一把碎土,所掷之处的一大片范围之内,中者纷纷落马,瞬间又解决了五人,余下流寇吓得鞭子挥得愈快愈猛。虚明却是越追越勇,足不沾地似的掠着草头叶片疾奔向前,竟跑得比那四条腿的马儿还快。
      眼见要被追上,其中一人绝望得回身搭弓乱射一气,虚明身形灵动,自然无碍,倒将自己身后的难兄难弟射伤两人。虚明深吸口气,突然瞬移至那人马头旁,轻轻拍了一掌,那人顿时飞将出去,化作流矢,连续将相距较近的另二人撞飞了出去,简直是一石二鸟的最佳注解。虚明喘了口气,抬头定睛一瞧,此刻仅剩的五个余寇已分成两股,逃得更远处了,正哀叹要花更大笔力气,却听数下箭羽劈空之声呼啸而过,那五人惨叫着翻滚下马。
      虚明一怔,回身望去,却见十阿哥与乌/尔江二人握着大弓,纵马奔了上来,不由得皱眉道:“下手太重了罢?”十阿哥亲手射中两人,正欢欣鼓舞着,笑道:“我哪会没分寸?那箭头都去掉了。”
      虚明忍俊不禁,下令道:“将所有俘虏绑在一块,一个不漏。”经此一战,虚明威望已立,旦有令出,众人自是无不乐从。十阿哥问道:“抓他们做什么?”虚明看着众人忙活,答道:“我们需要马,却不需要碍手碍脚的人跑回去通风报信。”
      眼见手下败将俱个绑成了粽子样,十阿哥真是大快人心,又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追上来?”虚明道:“你忘了他们刚才问什么了?”十阿哥依然不解,乌/尔江轻声提了一句:“方向。”“方向?”十阿哥茫然地重复一遍。虚明对乌/尔江赞许地点了点头,笑道:“我刚才带的路,最初是向南,中间却一点点向东斜,等到不知不觉绕了一个大圈子,开始向东北向偏了,他们方才醒觉过来,自然要追上来问一问了。”
      “怪不得!”十阿哥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刚才我还奇怪,太阳明明是在前头的,后来怎么走到脑后去了。所以,我们现下是在……”虚明笑道:“所有路程加起来,我们实际上一直在向东走,而不是南回。这个大迂回策略,绕得是远了些,若非野外历练过的人,是很难察觉。”这不露痕迹的一句奉承话,听得乌/尔江得意地笑了起来。
      十阿哥想了想,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要向东去?”虚明反问道:“你不要媳妇了?”十阿哥“啊”了一声,虚明笑道:“你试想一下,我们刚到阿巴嘎部,那么多人站在营地外,在看什么?”十阿哥回忆道:“他们都在……向东看!”他醒过味来,大叫一声,匆忙上马道:“那还等什么,快追!”虚明亦振臂高呼道:“好,每人带上两匹马,咱们换马不换人,跟着十阿哥去抢亲啊!”众人哄笑着应声而起,丢下捆成一团的三十个蒙古兵,策马奔驰,雄赳赳地正式奔赴抢亲征程。
      既然目标明确,障碍扫尽,这一开拔便是绝尘千里,一往无前。兼且每人配有多马换乘,一路跋山涉水,人马皆无疲色,满腔慷慨激昂,更添精神百倍。
      这茫茫大草原上,无遮无拦,只消确定了一定方位,要寻一支迎亲队又有何难,百里之外便已尽收眼底。“我看到了!”十阿哥忽然一声大叫,挥鞭遥指远处大地上一团黑点。这一发现,众人振奋不已,就连马儿亦通人性,马蹄纷飞,奔得越发卖力尽兴。眼见黑点渐渐明晰,具化为一支车马首尾相接近里远的长队,更有那牧民赶着千余头的牛羊,众人脑门的热度这才稍退,表情凝重起来。
      “下面就全靠你自己了。”虚明对十阿哥道。
      胤誐笑道:“这个自然。”说着麻利地将弓箭兵器丢给旁人,只余下一把防身短刃挂在腰带上,沉着静理一番思绪,当先绕到了队伍最前头。这时已有人笑容可掬地迎上来,说道:“我家小主人今日大喜,路过便是客,也请一同去旗内喝杯喜酒罢。”十阿哥不理他,只道:“我找的就是你家主人,今日是谁大喜,叫他出来说道说道。”
      那人一听来者不善,当即惊慌失措,未及通报,一个装束灿然的蒙古贵族子弟已驱马慢慢踱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你就是新郎?”十阿哥斜睨着打量几个来回,重重一哼,昂首道:“按你们草原上的规矩,只要没入洞房,谁能抢得走,便是谁的新娘,是也不是?”
      “你想抢亲?”那新郎一下子急红了眼,怒道,“抢便抢了,却编个草原里哪门子的规矩?”他这倒是实话,不能因为历来抢人的多了,便捏造成一条定律罢?
      十阿哥哈哈一笑,道:“一天到晚自夸是黄金家族的后人,怎么连自己老祖宗,成吉思汗的福晋也是抢回来的都忘了?”那新郎惊愕道:“你是满人。”“你管我什么人!”十阿哥一蹬马鞍,闪身向他扑了过去,哪知那新郎十分不经打,这一撞便被欺落马,摔了个灰头土脸。他爬起身,便指着下面人叫道:“蠢死了,还不给我上!”猛然间围上来五个迎亲郎官,十阿哥也不慌张,没费几下拳脚便皆打散开去。胤誐赶忙往花车前冲,叫道:“我来了,你还不快出来!”
      那新郎急得直跳脚,可他哪曾想迎亲中会出这等事,连带驱赶牛羊的牧民在内,统共就带了十来人,与十阿哥这一边,人数倒是相当,可都是迎来笑往的礼倌,怎及对方有备而来。他还想纠众与胤誐搏一搏,然而望见后边跟来声势不小的乌/尔江等人,登时泄了气,恨恨道:“你们等着!”掉头与几个从人拍马就跑。
      出乎意料地轻易得手,虚明略感诧异,正欲安抚那些吓得胆战心惊的牧民马夫,却听身后乌/尔江大叫一声:“小心!”虚明扭头望去,只见十阿哥刚奔至花车前,一支冷箭凛冽非常地直飞向他,听见乌/尔江的呼喊,他步子稍缓,那箭却失了准心,倏地一声从离了数尺远外掠过,射中了套在花车前三匹马中的一头。伤马仰天长嘶悲鸣,发狂般地胡冲直撞。留在婚队中适才还吓得一动不动的人,仿佛突然蒙遭赦令,四散奔逃,成群的牛羊失了管束,更是乱上加乱,瞬间把车队冲得七零八落。
      十阿哥跟着东扭西歪的花车旁边跑,不断喝叱那车夫:“稳住,稳住!”然而三匹马一起左冲右突,其势如狼似虎,一个急转弯便把车马给甩了下去。“安吉雅!”胤誐失声惊叫,拼尽全力往前一跃,竟然真的跳上了驾车位,立足未稳便是一个颠簸,幸好他死死攀住了车辕,否则一旦掉下被车轮碾过,哪还有命在。
      刚勉强维持住平衡,胤誐就去勾三匹马的缰绳。伤马奔得最是狂野,他虽竭力前倾,也只拿到了其他两匹马的,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站着便往回拽绳子,两匹马嘴都给扯裂了,也难抵那伤马搏命狂奔的势头。
      此刻的胤誐青筋暴露,一口钢牙都给咬碎了,还不忘对身后问句:“你怎么样了?”话音甫歇,他便听到了自离别后,一直魂牵梦萦的声音,只是在这关头,显得格外的冷淡:“这么晚才到,你干脆别来了。”“什么话……”胤誐急得想去望她,手劲略减,那两匹马猛得松脱,俱个往前一突,震得车子又是一个趔趄,慌得胤誐赶忙回身拉紧缰绳。而无论马车如何颠簸,从始至终,都未听见车内之人轻哼一声。
      “她快从车尾掉下去了,你别乱动,我先把她救下来。”虚明骑马追了上来。她此刻出现,不啻于天降神兵,拯救他于水火之中。十阿哥心呼谢天谢地,话从牙缝里艰难地往外挤道:“赶紧……我撑不了多久……”耳边传来马蹄声震天彻底,似乎还不止虚明一人。
      十阿哥大喝一声,猛力往后一拉,然而那两匹马再也吃痛不住,尾巴一甩,突然调头往伤马相反的方向挣脱,车子正在急速行驶,斗然一转,竟整个旋转着飞了起来。十阿哥双手抱头,滚落进草丛间,抬头望见车尾一个身影被高高抛出车外,不由大叫:“卿云!”
      这时,虚明的马躲闪不及,早被车子撞翻出去,虚明则闪身跃起,脚踏车顶借力一个转身,伸出双臂去接已呈下堕之势的女子。
      然而重力一压上手臂,她才发觉不对,左臂上一股巨痛袭来,疼得她几乎眼冒金星,落地之后下坠之势依然不减,身子往前一跪,双手贴地扑倒。这一刹那,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只有顷刻间灰飞烟灭的压迫感,强烈到刺穿天地。
      几近晕厥之时,手上的重压忽然消逝无踪,眼前暗雾亦瞬即退去,虚明一抬眼,便望见一人站在面前,怀中抱着接过去的女子,女子面容安详,并无知觉,那人却怒不可遏道:“你傻啊?!”
      话一出口,迎面便是阵风一下子将声音打散,吹出老远。
      虚明却恍惚笑了,虚弱而得意地笑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864190/5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