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锱铢

　　节气过后，竹丹县的风一日比一日冷，直吹得人打哆嗦。

　　这也是个打猎的好时节，野物们长了秋膘行动不比以前迅猛，加上气候不热，就算一天活动下来亦不至于汗流浃背。

　　搭上李瑟的马车，江羡鱼接过缰绳，往寻梦围场赶去。因时间充分，李瑟在旁边细细补充围场地形情况，给她说清楚哪些地方可去，哪些地方不可去。

　　铃声叮当，极当富有节奏，好似一场乐曲。过了一会，又有一阵铃声响起，接着又一辆马车赶来，与他们的马车距离越来越短，隐隐有超过之势。

　　李瑟下了一声命令：“跑赢他。”

　　江羡鱼扯动缰绳，马蹄扬起尘沙，车子加快速度往前奔去。

　　后头的马车不见放弃，依旧翻滚车轮，又碾出两道车辙，大有打持久战之意。

　　江羡鱼看穿意图，拉紧了手里的缰绳，一路直行避开弯路。

　　城外土路不同于修整过的街道，时不时有石头挡在路上，楚鹤偶尔要略微弯路避让，而眼前的车马似乎提前长了眼睛，可以在一刹那分辨能不能通过车轮空隙避过障碍，甚至不用刻意绕弯，省下不少时间。

　　车里，书桃明显感觉到车子飞驰，满心满意地以为追上前边的马车，谁知掀开车窗镶的深青布帘一瞧，那辆马车依旧领先。

　　“你是吃白饭的么？这么久了还没追上那辆车。”书桃顿时不满。

　　“到底怎么回事？”文漪询问状况。

　　“在下技不如人。”楚鹤非常坦然地承认了原因。

　　“看来这车夫也不过如此。”文漪与书桃笑笑，语意充满轻视。

　　前几天文老爷有急事要出去，一时来不及叫车夫，问过众人，只有楚鹤一个会驭车，便点了他随文老爷一起去。文老爷到地点时，本以为耽误了时间，谁知瞧了滴漏还有一刻钟才到约定时间，由不得心内赞赏万分。正好家里少了个赶马车的，就让楚鹤领了马夫的职。

　　楚鹤听得贬低之语不见恼怒，只出声提醒车内两人，“山路坎坷，不能再跑如此快了，车子容易散架。”

　　“人家的马车跑得，我的为何跑不得？莫非是你偷懒不愿前进？”

　　文漪却不信。

　　她瞧清了前面是郑家的徽记，如此赶着去围场的人是谁不做它想，本有意让赶车的露上一手赶上李瑟，李瑟素来喜欢打猎之事，此举亦能让自己在他那里得些好印象。

　　要是李瑟下马后有别的姑娘找她说话，便白白错过大好良机。

　　专注驭车的楚鹤简短扼要地解释原因，“围猎的车马都是请工匠精心打造的，专走山林险道，要是贸然前进，怕会车毁人伤。”

　　书桃嗤笑：“你这意思岂不是说咱们文家的东西不如人家的？我倒瞧不出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两个轮一匹马，谁能比谁差了去。”

　　这些话恰好说到文漪心里去，她文家也算是个富贵人家，可在郑夫人眼里只是个有点眼熟的亲戚，文漪这么多年从未见郑夫人待她有一丝特殊，难免会酸楚加不服。
　　暗自欣喜着的文漪嘴上却道：“不可如此讲话，我平日教你的谦虚谨慎都到哪里去了？”

　　书桃连忙低头表示不敢，又小声鼓动文漪起来，“婢子这就让车夫加快速度，包管李公子第一个见到您。”

　　文漪心思流涌，正想答应，脑海里却忽的想起她父亲曾讲过的旧年经历。

　　那年文正诚出门探亲，路上没有官道，领行的便带他走一条陡峭的山路，文正诚不听劝告执意要坐在马车，行到半路，老马一个趔趄从山顶滑落，带着车子一同滚下山崖。

　　还好文正诚命大，没等车子滑落山崖就从翻滚的车子里被甩出来，只手脚磕碰到，他向领行的道过歉后，随着众人步行下山，这才留下一条性命。

　　“追不上便罢了。”顾及性命的文漪只得作罢。

　　书桃却有些不愿意了。她自然看出来小姐要见李公子，将来两人要是成了，主母定然要带两三陪嫁丫鬟，以备有孕时伺候主家。

　　要是跟了李瑟，她名头上就是黄州知府的公子妾室，断不是昔日无依无靠孤女可比。

　　书桃又劝了几次，文漪犹豫再三，依旧没有下令加快速度的意思。围猎有三天时间，不急在这一时半分，料想跟来的姑娘里没有几个越过她的。

　　然而从这只言片语里，文漪察出来书桃见识粗浅，左不过是说城外无钱坐马车的多了去，死在外边的一样不少。

　　“死”字一出口，书桃就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文漪满面怒容暼了眼书桃，书桃被她一瞪就忘了拿话补救，自讨没趣地愣在一边。

　　与世间常理不同的是，金银窝里长大的文漪才是有点见识的女孩，因文老爷外出行走见多识广，又常常教导女儿，文漪虽未出远门一样知晓本朝基本疆域和风土人情。反观书桃，因从小被爹娘谴着分散农活照看小弟，后又被拘在小小一堂，所清楚的只是自己一角视野。

　　没有听到里头的加速指挥，楚鹤这才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运行车马，不多时，他把车停于空地，坐在车上的两人不知不觉已到围场。

　　出乎文漪意料的是，她下来时李瑟并未走远，他正拿着一把长弓在车子附近，不时拉来没有箭矢的弓，松开手时，紧绷的弓弦嗡鸣声声。

　　“李公子可试得趁手？”文漪笑着迎过去，与李瑟说起话来。

　　守在原地的楚鹤目光与坐在车上暂歇的江羡鱼相对，他们竟然不约而同来了围场，这本该是意料不到的。

　　楚鹤面上不见惊讶，他一早就见过江羡鱼如何行车，早在追赶之时做了判断。

　　所以江羡鱼先开了口，她淡淡而笑道：“楚
　　公子未免过于谦虚，只比我晚了半刻钟来到这，却对我说自己大为不如，实在令羡鱼惭愧。”

　　“迟了便是迟了，莫说晚了半刻钟，便是晚了一二瞬一样是技不如人。”

　　楚鹤想了再想，再补充道：“江姑娘于驭车一事赢过楚某，楚某自当承认。世间总以强弱而分男女，楚某不是因你为姑娘家而让着，只因你确实胜过而钦佩。”

　　江羡鱼弯唇再一笑，她瞧了瞧楚鹤身上的穿着打扮，听李瑟的意思文家是请他做份读书认字的活，而今看着却不像。

　　“以楚公子的能力应当节节高升才对，如今怎么不升反降了？”江羡鱼的语调轻柔，语意不带一丝嘲讽。

　　楚鹤明白她的询问，只一笑作罢，“确实升了，近日刚从马夫升为车夫，说起来江姑娘还未贺升职之喜。”

　　“以后留着一同说。”江羡鱼狡黠地打着机锋。

　　随着人员到齐，围猎正式开始，主持这次围猎的是县官余恩平，蓄着胡须的男子大约三十一二，自带一种威严，阻住妄图不顾规则先时出动的人马。他站于树林前方，让手下画出一道笔直直线，车轮不得越过线，违者犯规出赛。

　　手下又递来一面铜锣，待得香炉的香点燃，男女都下跪拜祭山神土地，唱过祷词。

　　余恩平接过手下的铜锣，三声为令，马车各自出发。

　　此次为了获胜众人奇招不断，有想要通过最短时间猎齐所有猎物的，也有通过时间不断积累猎物的，还有的意图通过数量取胜，更有冒险的把主意打到大型猎物身上。

　　李瑟的思路很简单：以不变应万变。

　　展开地图，李瑟指着一处松林让江羡鱼前进。

　　松林茂密，李瑟于树下垂眼，果然有些树皮经过外力摩擦脱落，随即撑掌受力坐上马车。

　　不出李瑟推想，不远处一只野猪正在用鼻子拱动土堆。

　　他拿出弓箭，对着野猪就是一箭，恰好射在野猪拱的土堆，野猪受到惊吓，第一反应就是与李瑟拼命。

　　李瑟又是一箭射来，这次偏擦它的脚尖，把野猪的厚指甲断去一截。看出眼前的这个人轻易惹不得，野猪断然停下前进的脚步，开始逃跑。

　　李瑟的箭矢却一直呼啸在它脚下，车子也与它越来越接近。

　　五驭其中最后一项要考的叫做逐禽左，弓箭从来左手拉弓，因此猎物也要被追赶至左边，野猪不知不觉被马车影响走到左边方向，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命丧于此。

　　李瑟搭弓挽箭，正中野猪的肚腹。

　　野猪闭目等死，由于痛楚抽动四肢，却奇迹般的站了起来，它当即趁着间隙窜逃而去。

　　李瑟看着猎物逃走不为所动，向前捡起没有箭头的木箭掷回车厢。

　　“浮名虚利，使之生灵受屠，枉造杀业。”

　　李瑟回头看，松开缰绳的江羡鱼手上空空，她面无波澜，眼里没有一丝探究。

　　他随之微微一笑，“我教你射箭如何。”

　　弓箭看起来不似刀枪笨重，然则却是战场杀敌一把好手，好的弓箭手可以凭此射穿来敌身体，威力可见一斑。

　　李瑟给江羡鱼试用的是他平常携带的一石弓。

　　一石为一百二十斤，如同一个人的重量，江羡鱼没有受过训练拿不了多久。

　　李瑟与她隔了一步远，往右伸手托着弓底，示意她拿出箭来，耐心教导步骤。

　　左右这场围猎他无心参加，不如趁着时间教出个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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