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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管闲事
邵祐霖拎着纯白的塑料袋,里面几个包着尚温华夫的食品包装袋互相摩擦着,发出细小的声音。
这次跟家里吵完架就赌气自己从很远的别墅区打车去了补习班,邵祐霖拉不下面子联系家里,准备碰碰运气再打个的。
可是运气哪有那么好碰。
平潭的祜呖街是整个市密度最高的地方,可以夸张一点说,街上基本没什么车——因为路道上也全是人。
之前打了个小绿车到纾南补习机构的时候,司机不小心转错一个路口开进了这里。邵祐霖靠在窗边,车被密密麻麻的人四面八方挤着,还遭了好几句骂。
“里面谁?谁家大少爷啊,这么金贵,没脚没腿的还是怎么的,不会走路啊?”
我是你家爷爷!我有腿有脚,老子就不想动,怎么着啊,你求我我就考虑考虑下去走走路。
“喜欢搞特殊待遇?很爽吗?!”
我喜不喜欢搞特殊不清楚,但看到你那么不爽,我就觉得真他妈爽。
邵祐霖坐在车里的时候,冷冷地板着脸。但在心里,把周围这些抱怨的没抱怨的,方圆几里外的所有人都怼着咒了一遍。
他如同送葬的表情像极了怒视仇人,让人觉得仿佛手里还握着把刀。
转错路口的司机被他吓得整个人都抖三抖,收钱的时候差点就心虚地说免费了。
邵祐霖现在想想都觉得脸绿,以后再也不打车来这里了,本地司机转错路口可还行,我这为的啥?找生气?
可是这个点那么晚了,公交车早在七点就停次了,除了等出租车就只剩下走回家一条路可选。
那么远我才不要,等回到家腿都要费了!傲娇金贵本人邵祐霖坚定拒绝。
他拿出在家顺手牵错的手机,敲着玻璃屏幕,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前不久刚死于老爸的螺丝刀下的坏手机。
据当事人邵某透露,当时老邵为了偷个懒,不想动身出去4s店维修,就举着一把多功能零件螺丝刀,傻了吧唧地朝着邵祐霖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儿啊,爸给你露一手,让你瞅瞅老爸的隐藏技能。”
接着把自己说成神的邵父就撬开了手机的金属外壳,一阵丁零当啷,就差把家搞炸。
一旁的儿子无语地笑着翻了个白眼。
“原来你的隐藏技能是分分钟搞坏一部手机……谢谢,学到了,但我不想遗传这么优良的基因,不好意思。”邵祐霖皮笑肉不笑,走上前,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面目全非的手机,毫不惋惜地扔进了垃圾桶。
老邵为了掩饰自己的打脸之尴尬,把手机的外壳从垃圾桶里掏了出来。
“其实去店里也不一定修好……把壳子留下吧,当个纪念。”说着把这具“木乃伊”手机擦擦干净,扔进了沙发边上邵祐霖的手机堆里。
倒霉。连手机都能拿错,一个空壳,连滴滴都做不到,要它有何用?!
买了不知道多少部手机的富二代邵某抓着头发懊悔。
邵祐霖正向心里的小人忏悔着,突然就来了三急之一的感觉。
“哎呀卧槽,不行,我得解决一下……”一转头,瞥到来时的路上有公共厕所的指示牌。
于是他又原路返回了一段路,看见了一个糊黑的胡同。朝最里面望,真有一个开着灯且还不小的厕所。
邵祐霖领着一袋华夫,走了进去,塑料袋的沙沙声在万籁俱寂的胡同里显得稍稍刺耳。
解决完问题后,他在洗手池使劲搓了搓手:“噫,这里真不干净,我有那么香吗,怎么蚊子全跟着…”
诊治完自己的轻度洁癖,邵祐霖刚踏出公共场所的大门,就被一个急匆匆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男人低哼了一声。
“大叔,再怎么急也没必要……”邵祐霖朝着比他矮半个头的鸭舌帽男人笑笑,刚说到一半,不经意间瞥到了某样熟悉的东西的一角。
一个黑色发皱的钱包。夹在那人的腋下。
男人并没有觉出眼前这个说着说着突然停下的高中生有什么奇怪,什么也没回答就冲进男厕里边的一个带门隔间。
邵祐霖认得那个钱包。
那是程然的。
之前有次纾南补习A班的投影出了点问题,于是老师让他们在暂时空着的C班上课。
程然和汪晟在A班,邵祐霖在C班,两个班的课相差了三十分钟。
老师用赶着回家收衣服的速度用着C班投影打开的课件马马虎虎讲了十五分钟就草草了事。程然正收拾东西准备回自班,却被E班人称“钱多事儿”的秃顶老师叫住。
“程然,先别整理了,放那吧,一会儿回来拿。过来,跟你讲点事儿。”多事儿大爷倚在门框上,朝着里边喊,对着愣了一下便放开手里草稿纸的程然招招手,留下模糊的残影。
“怎么,钱老师,就三四堂课他们学校就得开学了,您还要跟我抢学生啊?”
带A班的女老师吴茗手里正收拾着备课笔记和一堆资料,听见“钱多事儿”那谄媚的语气,抬头挑了挑眉,眼里满是烦躁。
“没,没…”看着空手出来的程然,钱老师伸出胳膊故作平和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向楼道口走去。
“程然啊,就我上次跟你说的竞赛培训班……”
“没空。”程然早猜到会是这件事,“钱老师,我这个学期,还有以后,就不来补习了……”
美其名曰“没空”,其实就是不想。
竞赛他会参加,毕竟对以后高考有一定影响。但以他的程度,完全可以自学,不需要报什么培训班。
再说,他也没钱报。汪晟又不会报,就算汪晟报了名,也不一定会像上次一样“第二个人免费”。
“钱多事儿”想干嘛程然心里明白,不就想混个“理综竞赛一等奖”的培训指导嘛,为了以后招生方便,想把这个当成标签,拉更多人进E班嘛。
趁着程然推辞“钱多事儿”的“好意”的当儿,C班的上课铃发出带着些许电流音的响声。
“谁的?”邵祐霖领起放在自己桌子上的一个黑色单肩包,左手边还有几支还没来得及盖上笔帽的碳素笔和一块圆滚滚的廉价白色橡皮。
邵祐霖朝四周环视着问,“都不是啊?上个班落下的?”他晃晃手里的东西,举着让班里同学瞧。
“你搜搜包呗,看看里面有没有作业本之类的,上面应该有名字。”一个刚踩着铃声进门的同学路过,匆匆向他和他手里的包瞟了一眼,随口回答道。
谁啊把包什么的丢我座位上碰瓷?
我可搜包了啊,到时候别跟我扯什么没用的隐私权,老子这还是依法维权呢。邵祐霖心说。
邵祐霖把单肩包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部倾倒了出来:款式不新但是保存地很好的笔袋,几本高二教科书,一沓竞赛试题卷……还有一个皱巴巴的钱包,非常惹人眼球。
说它引人注意,完全是因为它旧得不能再旧了,应该可以算是邵祐霖爸爸妈妈那一辈儿用的老式钱包。
“噗,”邵祐霖倒是一不小心没憋住笑出了声,“高二的学生用这么…呃…古老的钱包,是真穷还是这是什么宝贝古董吗?”
C班一片哗然,夹杂着几个嗤笑邵某涉嫌公然炫富的。
钱包整体黑色,褶皱处被磨成了白纹,虽是尼龙质地,却没有半点此种材料的坚硬程度,松垮柔软得像是面巾纸一般脆弱。右下角用棉线绣了两个扎眼的白色字母:CR。
后来翻了翻试卷上的姓名才知道,那个包的主人就是隔壁话题度挺高的然神。
“程然……CR?”邵祐霖微闭上一只眼,“这难不成自己缝上去的?想象不出啊,你们崇拜得五体投地的然神,还会干女孩子们干的细活儿。”邵祐霖露出了不明意味的笑,强调了下“女孩子”。
最后那句是对着几个女生说的,那几个姑娘有的红了耳朵,不知是听话没听全,还是因为邵祐霖朝自己望过来。
其实他也没什么想嘲笑的意思,只是嘴欠。
每次在同学们讨论A班然神这次难到变态的竞赛回作又全对之类的话题,他就会冷不丁上前调侃一句,让别人总觉得他心里不爽。
毕竟邵祐霖长了张帅脸,除了成绩跟然神根本比不了以外,其他方面的话题度还是挺高的,也有不少小女生见了他就面红。
懒癌晚期的邵祐霖让班里一个八卦交际花去还了背包,自己和程然也就没有过什么交集。
刚才在厕所通明的白织灯照映下,干净的白色字母很是清晰地溜进了邵祐霖的眼睛。
这个穷鬼二货傻瓜。
遇上小偷了还浑然不知的吗?
邵祐霖头脑一热,血液开阀似地涌上脑壳,竟轻手轻脚地站在了那个鸭舌帽男人蹲着的厕所隔间门前,手里拿着在洗手台旁边随手抄起的拖把。
邵祐霖不知道当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包括多年后程然向他问起那天的具体过程,他仍说不出个所以然。“可能是冥冥之中老天注定了让我多管那件闲事吧。”
这一管,把自己一辈子管了进去。
小偷以为邵祐霖早就离开了,这儿只剩下他一个。于是某胡同的公共场所内传出了一首口哨与冲水声并存的奇幻乐曲。
再就是“吱呀”的开门声,“呼”的抡棍声,和“咚”的一声直挺倒地。
邵祐霖在鸭舌帽男子开门时一直躲在门后,等他开门走出的时候,往他后脑勺上就是重重一拖把。
被横来的飞天拖把敲中的小偷晕在厕所的地面上,连抽搐都不带一下。
“?!”邵祐霖惊了,“我应该可能大概也许貌似好像没有犯罪吧……嗯,还活着。”他蹲下身子,蜷起食指在那人的唇峰上端试了试鼻息。
那个绣有CR白色字母的旧钱包还被小偷当宝贝似的紧紧夹在腋下。
邵祐霖轻轻将其抽出,细细观察了一遍,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就是那个穷小子的。
他把这个旧钱包放进装华夫的塑料袋,又走到洗拖把的地方,用一旁的空桶接了满满一桶凉自来水。
邵祐霖把一整桶重得要命的正宗公厕自来水拎到正舒舒服服在厕所躺着的男子身边,腾出一只手托起桶底,“哗”地一声猛地浇在他头上。
男子猛然“惊醒”,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高中生,不知发生了什么,自己居然躺在公共场所的地板上,不知所措地眨巴着眼睛。
“这,是我弟的钱包,”邵祐霖又把旧钱包从袋子里拿出来晃悠了几下,“以后别那么没眼力见,那样的小子一看就没钱,瞅瞅这钱包,远古时期的吧,里边儿能有多少钱?”
其实里面有多少钱,邵祐霖也不知道,没拉开看过。
他只是编了一个自认为还不错的理由把包光明正大地拿走。
当然,程然不会知道,某人在编理由的时候都喜欢占别人便宜。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这个小子的“弟”。
鸭舌帽男人愕然,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逃走了。
邵祐霖忍着笑,慢慢悠悠站起来拍拍大腿,用手腕勾上塑料袋,又使劲搓洗了一通手,从那扇早已受潮的木门走了出去。
已到了掌灯时分,天上的星星都被催着出来露面。
邵祐霖想起刚才被吓到的小偷的表情,就觉得自己特别牛逼,心情大好。
他跳上胡同一边又矮又厚的白墙,在黑色笼罩的路道上摇摇晃晃地走着,活像个刚瞎的盲人摸索着盲道。
“等等,”少年落在厚墙上的脚步顿了顿,自言自语道。
“操,我为什么要多管程然的闲事?”
正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着,邵祐霖便走进了一片淡黄色的澄明。
低矮的白墙接近了尽头,祜呖街直立着的路灯在胡同浅处撒下一片暖光。
少年微微弯腰,想寻找一个合适的落脚点,余光却围括住了另一个少年。
程然盯着胡同幽处,恍惚的眼神慢慢消失,他往后退了一小步,准备转身离开。
站在高处、初浸光亮邵祐霖的睫毛轻颤了一瞬,带着些许疑惑故作不经意:
“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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