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

　　晚班的确轻松，但平潭其他的奶茶店基本在晚高峰时段就闭门，所以这个时间在街上闲逛的三两好友或者小情侣们如果想喝奶茶，就全都被纯白的招牌引进店。

　　而纯白有晚班制的原因，其一当然是赚钱的手段，有钱可赚员工们也没有怨言。这第二点，是因为其不仅卖奶茶，还卖各种面包点心，陈列在店内的货架和食品柜上。

　　不过说来说去，两点都还是同一个目的：money。

　　“欢迎下次光临。”程然扯着假得不能再假的职业笑容，将面前手挽着手的一对闺蜜点的两杯三圆装进手提塑料袋。

　　两个姑娘莫名其妙地就红了脸。接过奶茶后一边道谢一边扭扭捏捏地拉扯着出了门。

　　程然有点纳闷。

　　也没买糕点啊，非要进来不嫌麻烦吗？而且两个人有点面熟，应该只是来过好几次，不会那么巧是六中的学生。

　　其实对于每次打工都面临着随时可能掉马的程然来说，六不六中不中全不重要，反正大部分六中的学生都多多少少理解程然的家庭状况，根本不会说什么。

　　仅是深觉尴尬。

　　程然今年窜上一米八五，清秀白净，睫毛比女孩子还长一截。声音冷润好听，还有那修长的手指都是可以迷死一片小姑娘的利器。

　　所以每次论到程然的颜值，汪晟都会悲叹道：“铲儿绝对是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眼睫毛剃了给自己按上了，我手指也绝对比他少一骨节！”

　　接着又是一阵哀嚎。

　　程然在平潭六中已经混到连上个厕所都好几次被其他班的女生堵着表白的程度了。

　　程然虽然冷，但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啧，”每次被堵后的程然都会想，“情商低还是得治。”在别人想上厕所的时候说这种事，会答应才怪。

　　不过，他倒是从来没有早恋的打算。他觉得女生每天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就很烦。

　　盯着临时窗口上的玻璃风铃看了好久的程然突然收回目光，因为来了个新顾客。

　　“欢迎。”

　　程然正想着其他事，一看进来的人是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高中生模样，也没再露出那有点瘆人的假笑，连“光临”两个字都被锁在喉咙里了。

　　那位顾客从食品柜上夹了好几个华夫放到托盘上，径直走到程然面前。

　　“喝的有需要吗？”程然低头给华夫装袋，打印好商品的条形码，又用扫描枪扫了几下。

　　“一杯珍珠奶茶，不要奶茶，只要珍珠。”那个高中生顾客嗓音故意放得很低，但透出一丝吊儿郎当的意味。

　　“？”

　　程然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手上的工作顿了顿，抬起了头。

　　眼前人眉眼凌厉，五官立体，肤色比自己稍黑一点，穿着松松垮垮的黑T，手撑在付款台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角没扬，但眼里似乎有一丝笑意闪过。

　　程然觉得这人在开玩笑，又有点忍不住想皱眉。他脾气不好，所以一点小事都会惹他不爽，再严重一点就可以把他点着。

　　但顾客是上帝，他扶扶额，把那想法憋了回去。

　　程然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回答，七分疑惑两分懵逼一份忍耐地和前方的小子四目相对。

　　气氛冷至冰点，好在那个男生捞回了话头，轻轻地笑了笑：“我开玩笑的。”

　　开玩笑，得，居然真的是开玩笑！

　　要是程然没怀疑到这一点，真的乖乖地去弄来一整杯珍珠，那就真被耍了。

　　妈的，有点贱兮兮的。

　　笑起来像个妖孽。程然心里想。

　　那个男孩子又意味深长地盯着程然看了看，然后目的不明地来了句：“成年了吗？”

　　程然征了一下。

　　这个人以前没见过，不眼熟，不太可能是同一个学校的。

　　他干嘛问这个？干嘛要用“不要奶茶的珍珠奶茶”引起程然注意然后挑起话头？

　　“我现在在打工，你没看见吗？”程然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男孩子眼角似是抽了一下，挑了挑眉，对着这句无头无脑的话一脸疑惑。

　　不过后来很快又明白过来了。那句话的意思是：我都在打工了，你觉得我可能没成年吗？

　　“嚯，”高中生又笑了笑，“纾南知道吧，我是你补习隔壁班的。”

　　纾南是汪晟硬拉着程然去的那家补习机构。

　　“……”掉马的程然仍然表现得很镇定，除了眉头又不自主地皱了一瞬。

　　“然神…对吧？老听班里的人说我们隔壁有一尊神，没想到……预习高二课程的程然然神已经成年来打工了？”男孩笑得毫不遮掩，眼睛眯得像个怪物。

　　读不清是不是满满的嘲讽。

　　程然脑中有根弦被拨响，警觉地将目光钉在对方身上：“有事？”

　　“没事，我闲的。随便聊聊，怎么？怕我告发啊，没成年的童工？”童工二字可以加了重音，语气一再欠扁。

　　程然倒还真没怕。

　　告发就告发呗，选在离学校那么近的店打工，早就被一部分六中的学生发现了，所有人都能理解。除了给某些好事之人解释有些麻烦。

　　店长和店员虽然还不清楚，但是他们人都很好，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干什么炒鱿鱼之类没有意义的事，挺多就怪罪一下怎么瞒着。

　　都能理解。

　　有什么好怕的？

　　程然突然觉得好笑。这人怎么那么奇怪。

　　他一直没有回答这个奇怪的高中生，把人家弄得有点尴尬。

　　“……”男孩子嘴角被冷得强行放下，“无聊想找人聊天而已，没别的事，别臭着那么张漂亮的脸…走了。”

　　高中生胡乱招呼了一下，然后大摇大摆雄纠纠气昂昂领着塑料袋走出了店门。

　　傻逼吧。程然心里骂道。

　　程然还没从刚才那个奇人的潇洒背影上脱离幻想，手机上八点的闹钟就响了。下班时间到。

　　程然收拾好了单肩包，从里面拿出自行车钥匙和一卷钱，放到裤子的口袋里。

　　他推开玻璃门，刚开好自行车的锁，这时好像才猛然发觉了什么：

　　之前某个买了华夫的傻逼还没付钱！

　　真是被那人给清奇到了，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被人耍了还让那人吃了霸王餐……程然现在不是一般的不爽。

　　是被点着了即将自燃的那种不爽。

　　火大。

　　之前打工因为汪晟拉着上补习班而迟到，好心的店长忍了好几回，实在不好意思再在其他店员面前迁就年轻的程然，已经多少扣过工资了。

　　不能再因为这次的错误把自己和妈妈的生活费给错没了。一定要把那人找回来。

　　程然想。

　　他朝之前那个高中生离开的方向望去，人群熙攘，遮遮掩掩。因为男生离开的时间不久，视力不错的程然隐隐约约在东面远处的路灯下找到了一个穿着黑T、领着塑料袋的高瘦人影。

　　程然忙一把放倒自己的单车，连车锁都顾不上管，朝着那个黑影在丛丛簇簇的人流之中奔冲出一条路来。

　　广场的彩色投影灯亮了起来，音乐响得震动着地面。形形色色的人在街上游逛，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匆匆忙忙在人群中狂奔的少年。

　　一不留神，寻不到了。人太多，灯太杂，程然四处张望，再找不到黑T和塑料袋的轮廓。

　　倒霉。程然克制着心里的热得吓人的那团火，紧攥着拳头狠狠地锤了下自己的胸口。

　　不过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懊恼。

　　“我是你补习隔壁班的。”那个黑T男生说过。

　　上帝果然给程然留了扇小窗。下周去补习的时候再去会会那个没付钱的傻逼。现在他还急着回家。

　　可老天爷似乎是开玩笑上瘾，刚给程然开了扇窗透透气，没想到现在又突然给他闭上焊死了，就连洞都给他堵上了。

　　正在程然打算转身回纯白取车回家的时候，一个人狠狠地撞上了他。

　　“抱歉。”没有任何音调的男士低音从那个撞他的人喉中发出，急匆匆挤进人群。

　　可能是那个男人没有丝毫抱歉的那句“抱歉”，也许是莫荁之前的提醒。程然下意识地摸了摸单肩包的外口袋。

　　不出所料，空空如也。

　　果真遇上小偷了。

　　今年可能是程然的本命年，诸事不顺。一天跟了两次人，跟丢两次人。

　　这次是在一个胡同口晃神失手的。他站在那里，沉沉地喘着气，不确定那个小偷是进了胡同还是转去了其他方向。

　　胡同很黑，没有路灯的照明，显得有点阴森。程然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不能保证这乌漆麻黑窄路里有没有埋伏着别的危险。

　　他隐忍着磨了磨牙，耗了那么长时间了，打算就这样自认倒霉。反正他之前以防万一把大部分的纸币都放进了贴身的裤兜，钱包里只静静躺着一张十块，丢了就丢了。

　　程然刚移了移想离开的脚步，就听见一个语气吊儿郎当中透着一丝惊讶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

　　“然神？”

　　程然闻声抬头。衬着夜的厚墙上，在点点星光的映照下，刚过裤子口袋的黑T衣襟在晚风中轻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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