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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太圆寂
山风渐凉,吹动了关望的衣襟。一阵阵微弱的诵经之声,夹杂在风中,时断时续地钻入他的耳中。
“六根六尘,诸法空相,云水禅心,甘苦自知。”
接着是一段瑜伽焰口《佛顶尊胜陀罗尼咒》:
“唵,捺谟巴葛斡谛,萨呖斡,得罗卢迦,卜罗谛,维涉瑟吒耶,勃塔耶爹,捺麻,答地牙塔,唵,部隆,部隆……”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除了山风,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虫鸣。
突然,“啪塔”一声,从禅房里传出来,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荒山野岭,还是那么清晰。
关望不放心地转身,轻轻走到禅房外,透过窗户向内看了看,老尼姑歪倒在床边,脑袋诡异地向一侧耷拉着,双目禁闭,一只手向下垂着,手的下方掉落了一本佛经,正是老尼姑刚才吟诵的那本《佛顶尊胜陀罗尼咒》。
关望轻轻掩上窗户,慢慢退了回来,似乎是害怕打扰师太休息。
但他心里知道,虚兰师太,圆寂了。
日暮四合,群鸦归巢,天幕之上群星点点,关家寨也升起道道炊烟。
肖曼正在做晚饭,看见从来不进灶房的丈夫竟然走了过来,他神情古怪,似有悲戚,又有解脱。
不等肖曼问话,关望进来便开口沉声道:“虚兰师太她……圆寂了!”
肖曼手中的汤勺一顿,怔怔不语,虽然明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么突然。
“明天下葬吗?”肖曼问道。
关望长叹一声,说道:“师太是方外之人,估计也不在乎身后事。你安排人主持殡葬之事吧!”
师太是出家人,或许不在意俗礼,肖曼却不能不在意。越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家越是注重礼节,否则就会被人说三道四。
妙彤作为师太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明日下葬,她是摔栳盆的不二人选,所以这事必须要告知她。
四岁的小女孩还不懂生死之事,听到师父死了,在她的心里可能理解成师父云游四方,永远不回来了。
只是这样,小妙彤的心里也是难过得不能自已,哭到大半夜,直到后半夜实在熬不住,才昏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接着哭,两只眼睛哭的又红又肿,肖曼在旁边听着也忍不住难过。
“我要回山上了。”
两个小家伙告别的时候,妙彤恋恋不舍地说道。
妙彤回到白云庵除了作为死者家属代表,还要为师父守孝,至少要守完头七。
“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
关新也很是不舍,他是独生子,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陪他玩耍,好不容易有个小姑娘能够陪他玩,现在却要离开了。
“过两段时间我就回来”。妙彤认真地说道。
“两段?那么久,能不能再少点?”关新开始砍价。
“好吧!”妙彤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那就过一段时间吧!”
觉得自己把价格砍掉了一截,关新很高兴,又问道:“你回去后会想我吗?”
妙彤想了想回答:“有时候会想,有时候不会想。”
关新一听,不满意了:“为什么?你不想我?”
妙彤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人都是这样啊,没事的时候随便想想,一直想,会很累的。我的脑袋太小了,想多了很容易累。”
肖曼哭笑不得,打断了两个小家伙的离别赠言:“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走了。”
根子爷已经套好了马车,找来帮忙的族人也都在院子外等着,还有木匠豁子爷连夜做好的棺材,被八个汉子抬着,要一直抬到玉萧峰上,至少有十里路,中途不能停棺,不是年轻力壮的人干不了这活儿。
还有镇上请来的响气班,早早就出发了,灵棚、纸扎、食盒、柏树枝之类的葬礼上要用到的东西装了满满两大牛车。
一路上吹吹打打,唢呐声哀婉凄凉,纸钱撒了一路。
白云庵内,昨晚连夜找来的殓婆已经为师太穿好了僧衣,枯瘦如柴的老尼姑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床头放着一把拂尘,几卷佛经。
肖曼听从了丈夫的话,没有为师太找那些专门哭丧的人,到时候守灵的只有妙彤一人。
由于妙彤年纪还小,肖曼会在灵堂前铺上一小块羊毛毯,等她哭累了让她睡在毯子上。灵堂侧门边放了一张床,白天肖曼会在灵堂前陪着妙彤,晚上肖曼就睡在旁边的木床上。
整整七天,除了上厕所,妙彤不能离开灵堂一步,吃睡也都在灵堂内,这对一个才四岁的小孩子来说实在是有点难熬。
白云庵在玉萧峰上,山顶夜风大,寒气重,蚊虫鼠蚁众多,就算一位成年人在这里跪上七天也需要莫大的毅力。
肖曼指挥众人将师太抬到棺材里,给遗体理容,怕吓着孩子,没敢给妙彤看师太的遗体,赶忙让人把棺材钉上钉子,豁子爷用墨斗在棺材四周弹上墨线,然后殓婆拿来柏树枝蘸上水洒在棺材板上。
几位从其他寺庙找来的尼姑走过来,匆匆忙忙做了一场简单的法事。
各种丧礼做罢,最后就是抬棺下葬。
一套丧事完毕,客人散尽,天已晦暗,漫天繁星点点,月光如水,山风送凉,树影斑驳摇曳。
群山之间野狼长啸,此起彼伏,遥相呼应。
灵堂上,师太的画像和牌位放在案几上,袅袅青烟从佛香上升起,飘荡在梁间,消失不见。
小人儿妙彤安静地跪坐在羊毛毯上,不哭不闹,小脑袋过一会儿点一下头,像是听到了师父的训话,点头会意。
肖曼暗中叹了一口气,这小姑娘太懂事了,白天跪了一天,没有哭闹着要跟随下葬队伍看师父入坟,晚上到了这个时候,其他人都开始安睡了,她还强忍着不肯入睡。
正要过去给妙彤披上一件大氅御寒,忽然从灵堂外面跑进来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根子爷。
根子爷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一脸焦急地说道:“少奶奶,老太爷他,他去了。”
肖曼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根子爷。
根子爷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说道:“傍晚时分,老太爷突然晕过去了,少爷赶紧去镇上找来郎中,郎中诊断之后开了一副药方,抓了药,药还没煎好,老太爷已经没了气息。”
肖曼感觉一阵晕眩,一日之内,连闻噩耗,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少奶奶?”
根子爷关心地叫了一声。
“我没事!”
肖曼定了定神,急忙问道:“家里怎么样?”
“少爷只是大哭,谁也劝不住,已经哭晕过去两次了。小少爷也吓坏了,看着有点魔怔,别人叫他都没什么反应,家里也没人管事,下边都乱了。少奶奶,快回去吧!”
根子爷焦急地催促道。
肖曼心烦意乱,忍不住回头看了妙彤一眼,这么小的孩子,让她一个人就在这里实在不放心啊。
“娘!”
妙彤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从上次在灶房里轻轻的叫过一次,肖曼再也没听妙彤叫过她娘,现在却又一次听到了,而且叫的十分清晰。
“你快回去看新哥哥吧,我没事的,以前我师父下山化缘的时候,我也一个人住在山上,那些狼会陪我说话,蛐蛐会给我唱歌。”
妙彤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地说道。
肖曼鼻头有点酸,点了点头,对根子爷说道:“你今晚留在这里照顾妙彤,我一个人回去。”
“山上夜路可不好走啊。”根子爷不放心地说道。
“没事!我没过门之前,在兔子滩娘家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大半夜上山偷人家的西瓜,啥事没做过,哪有那么娇气?再说今晚月亮这么圆,亮得跟白天似的,能有啥事?”
肖曼强颜笑道。
回头对妙彤笑了笑,紧了紧披风,弯腰走出灵堂,身影没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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