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车终于修好了，叶瀚城跑去4S店把车开回来，但他心情并不愉悦。
　　这次事故不在车险的理赔范围内，所有的维修都是他自掏腰包。花点钱倒没什么，只是砸车的人始终没能抓到，这才是令他堵心的关键原因。
　　根据警察那边的说法，嫌疑人戴着棒球帽，看不清脸，人脸识别系统无法采集清晰图像。而大厦周边的摄像头显示，那小青年从地库跑出来之后，拐进一条小巷——小巷里没有装监控器，此人相当于原地消失。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线索肯定是很难查下去了，叶瀚城平白无故遭受这无妄之灾，心再大也不会舒服。
　　上次安桥的话也提醒了他，这不仅是有人蓄意要报复他，甚至还跟踪威胁他。
　　他就纳了闷儿了，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天地不容的坏事，值当别人这么费劲来整他？
　　其实嫌疑人并不难想，联系林维夏最近以来对他人身安全的过分在意，叶瀚城觉得可能是纪景威胁了她什么。可就算是纪景，他还是有点想不通。
　　一来纪景也算是文明人，不太可能采取这种下三滥的方法，二来纪景跟那些小混混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就算是花钱买凶，也实在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有道是夜晚别说鬼，白天别说人。叶瀚城正溜着路边缓缓开车，一边对身上发生的事儿百思不得其解，猛一抬眼，就看见纪景坐在路边咖啡馆的靠窗座位上，正低头看着一本书。
　　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风衣，白色衬衫领子微微露出来一点，把暗色提亮，显得人十分精神。他的脸长得非常立体，侧面看去，鼻梁高挺，下颌骨轮廓分明，即便叶瀚城是个男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看到的这人，确实很帅。
　　但，真的很讨厌！
　　纪景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向叶瀚城的方向，冲他微微一点头。底商与路边相隔不远，直线距离也就五米不到，只要不瞎，确实能看得见。
　　叶瀚城顿时有种偷窥被抓的尴尬，犹豫片刻便下了车，往咖啡馆走去。他有心单独跟纪景谈一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实际上也确实无话可说。
　　面对纪景，他有点左右为难。如果是传统意义上的情敌或者前任，这么无休止地骚扰自己女朋友，在讲道理不听的情况下，叶瀚城也会想着找到对方暴揍一顿。
　　可纪景跟林维夏的关系非比寻常，即便林维夏说从此不认这个哥哥，叶瀚城也不太方便对纪景做什么。疏不间亲，即便这兄妹关系是挂名的，万一有天人家两个和好，他的处境顿时就会变得十分牙疼。
　　在这段奇特的“三角”关系中，叶瀚城觉得自己总是十分被动，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着实有点憋屈。
　　咖啡馆很文艺，也许是别出心裁的丛林风，狭小逼仄的空间里种满了各种喜阴植物。
　　托林维夏的福，叶瀚城在这方面涨了点知识，大概认出很多都是竹芋类的植物，比如猫眼竹芋、彩虹竹芋什么的，叶片宽而大，长得十分茂盛，一盆盆地站在狭窄的过道两边，像是两排忠心耿耿的小矬子卫兵。
　　走到咖啡馆内厅，更是让人觉得置身于热带雨林。各种藤蔓植物在墙上爬着、架子上缠着，遮天蔽日一般，被屋内昏暗的灯光一照，在木质地板上投下大片张牙舞爪的阴影。也就是纪景坐的位置靠窗，有太阳光照进来，还显得明亮一点，否则叶瀚城在外面恐怕也是看不到他的。
　　叶瀚城走到纪景面前坐下，纪景微微笑道：“要喝点什么吗？如果喝水的话可以去那边倒。”
　　“不用了，正好遇见，随便说两句就走，不打扰你看书。”叶瀚城瞟了他手中的书，是一本法语版的《基督山伯爵》，“这么用功？”
　　“感觉法语退步很多，看小说加强一下。”
　　“打算去法国？去那边重新开始事业？”
　　纪景眼睛弯弯，无声地笑了一下：“是你希望我走吧？”
　　“如果我说是的话，这个想法也很好理解吧？”
　　叶瀚城平静地注视着他，想起来以前见到纪景的情景，大多是对方夹枪带棒地讽刺他，显得十分绝望又没有安全感，但却并不难揣测他的心理。而现在，纪景变得这么平和，甚至一直挂着微笑，一双眼睛如同两汪黑潭，看上去深不可测，无端让人毛骨悚然。
　　看着他，叶瀚城莫名联想起了《道林格雷的画像》，最美丽的容颜下掩盖着丑陋不堪的内心。
　　“很好理解，因为我对你也有这样的想法。”纪景毫不掩饰地说。
　　“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用我的安全威胁阿夏？”叶瀚城冷冷地说，“是男人你就直接冲我来，别恐吓她。”
　　“如果是的话，你会离开她吗？”纪景没有回答，深深地看着叶瀚城。
　　叶瀚城厌恶地皱起眉：“当然不会！”
　　纪景摊了摊手：“既然没用，我为什么采取这种方式呢？搞阴谋诡计自然也要找最薄弱的地方下手，何必浪费大家时间。”
　　“最薄弱的地方？我和阿夏的感情没有那么经不起考验！”
　　“所以……”纪景长眉微微挑起，意味深长地看着叶瀚城。
　　因为我知道她爱你，所以为了你的安全，她才会离开你。
　　每每想到这一点，纪景觉得浑身的血液就像被关上了闸门，完全无法流淌，郁积在一起，供养着他那每天都在茁长成长的妒意。
　　叶瀚城不禁睁大了眼睛，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纪景，可是善良终究还是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你真的爱阿夏吗？如果你爱她，或者爱过她，怎么能这么折磨她？”
　　“人不在身边，爱不爱的又有什么用？”纪景阴恻恻地笑了笑，下意识地舔了舔后槽牙。
　　“如果她始终不离开我，你会做什么？杀了我吗？”叶瀚城咬牙切齿地问。
　　“提前宣布结局就没意思了，这场游戏，我玩得正高兴呢。”
　　纪景好整以暇地望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竟然飘起了雪花，没有风，那雪花就在空中轻盈地飘着，像是谁吹散了一捧蒲公英，缥缈又无助，仿佛他此刻拼命想要掩饰住的心情。
　　看着他闲散惬意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叶瀚城真的想一拳砸向他的脸。
　　可是动拳头解决不了问题，他强迫自己双手交叉攥紧，以免真的不小心挥了出去，压低声音问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手？”
　　纪景故作诧异地看着他：“你觉得这是一场谈判吗？我会跟你谈条件？我的目的只有夏夏，只有她一个人。我要得到她，不管她的心在谁那里。至于你怎么做，我完全不在意。”
　　“这是我和她的游戏，跟你毫无关系。”纪景笑容诡异，夹杂了一丝鄙夷，“而且我知道，我一定会赢。”
　　“如果你赢了，也只能说明她爱我。”叶瀚城觉得自己跟纪景完全不在同一个思维维度上，他完全理解不了他那孤注一掷的占有欲，“你赢回一个心里没有你、甚至恨你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哪怕我抢回来的是具话都不会说的雕像，那雕像也必须摆在我的房间里。”纪景声音沉了下去，表情也变得阴鸷。
　　叶瀚城皱起眉：“你就不怕我带阿夏出国，或者随便搬去哪个城市，让你再也找不到吗？”
　　“你尽管试试。看看是你们走得快，还是我下手更快。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不介意跟你们同归于尽。”纪景眼中又浮起了笑容，“她的事业，你的事业，你的家人——割舍不断的东西越多，你们就越脆弱。”
　　“纪景，你不是一个坏人，我知道，否则阿夏当初不会爱上你。我明白现在这样的局面确实很尴尬，换位思考，我也替你难过。可是你这样死死抓着不属于你的东西不放，既为难自己，又为难别人。”叶瀚城冷静下来，他觉得纪景是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情绪濒临崩溃。如果硬碰硬的话，会激化他的愤怒，那就不如好言相劝，试试能不能做通他的思想工作。
　　于是叶瀚城也调整了一下坐姿，换了一个不那么有攻击性的身体语言——他向后靠在沙发椅上，四肢放松，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诚恳地看着纪景：“你并不是一无所有。在业内你也是名声在外，只要你想，随便可以到更好的公司去工作，或者自己创业；如果你不在感情上为难阿夏，你们还是好兄妹，毕竟那些年的感情不是假的，你还是会拥有一个温暖的家；你还可以再去交更多的朋友，以你一表人才，一定也会遇到喜欢你、你也喜欢的女孩……为什么要困住自己呢？为什么要原地打转，不往前走？”
　　叶瀚城的想法是好的，只是有一点他弄错了。
　　这样的话谁说都可以，唯独他不能说。
　　“看来我跟你说得太多了，让你以为你有发表意见的资格。” 纪景明显已经失去了继续交谈下去的耐心，他把摊开的书合上，装进包里，“兄妹情，哼，你去问问夏夏，她对我有过兄妹情吗？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纪景甚至懒得看叶瀚城一眼，便起身离开了座位。叶瀚城心中五味杂陈，沉默地目送他拎着包走出咖啡馆，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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