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冬天天黑得早，再加上下雪，还没到五点钟，已经进入夜间。路灯纷纷亮了，路边的树刚刚穿上节日的盛装，上面挂着的彩灯愉快地闪烁着，火树银花地提醒人们各种节日就快要到了。
　　看上去满眼喜庆，可看的人却满心悲哀。
　　刚刚那场小雪来得快去得也快，漂亮洁白的雪花现在已经化成满地泥泞，变得遭人嫌弃起来。
　　纪景没走两步，已经因为心神恍惚不小心踩了两脚泥。他找到一块干净的地面蹭了蹭，可是泥巴如同跗骨之蛆不肯离去——反而蹭得更均匀了。
　　这个咖啡馆离老宅不远，所以他没有开车，想在寒冷的天气里走走，或许可以让头脑更清醒一点。这些日子他在外人看来是那么不可捉摸，但实际上内心有多虚弱，只有他自己知道。
　　纪景望着黑黢黢的天空，心脏一阵酸疼。想想自从他恢复记忆到现在，也差不多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于他来说，就像行走在人间地狱，每走一步，都踩在回忆的骸骨上，鲜血淋漓。
　　无数个夜晚，他从噩梦中醒过来，脑中一遍遍回放当时他与林维夏被绑架的场景。这原本应该是他们刚获救的时候才出现的症状，可惜由于他记忆被屏蔽，这个经历晚了十年，也错过了最佳的心理疏导期。
　　林维夏的伤起初鲜血淋漓，现在已经一点一点长好，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疤。而他却以为自己本没有伤，现在扒开皮肉一看，隐藏在底下的伤口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
　　锥心的疼痛与令人恐惧的记忆疯狂反扑，有了毁天灭地的能量。
　　他不光梦见如何一下下砸碎那个人的头，出现在梦里更多的，是他的夏夏，是两人无比害怕时那本能的靠近。
　　那个时候林维夏已经害怕得有点神志不清，她只知道钻进纪景的怀里，浑身颤抖着，像一只急需找到庇护所的动物幼仔。
　　纪景紧紧地抱着她，女孩的身体已经发育成熟，尽管身形纤细，但骨肉柔软，温热的身体抱在怀里，引发了他不合时宜的绮思。
　　他曾想推开她，可是她那么惊慌失措，把他的脖子搂得更紧，脸颊就蹭在他的耳边，耳鬓厮磨，纪景不由自主地分神了，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不想再推开她，甚至觉得这一生就这么抱着她都可以，他贴着她的脸轻轻蹭了一下，本能地寻找着她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上去。
　　女孩的脸上还有泪痕，纪景尝到了咸味，吓了一跳，以为把她弄哭了。他神经质地后撤了一下，女孩闭着眼睛，却又贴了上来，在他耳边喃喃地说：“哥，你别离开我……”
　　傻瓜，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女孩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呓语般地：“哥，你抱着我，抱紧一点……”
　　纪景的双臂环绕在女孩腰间，那腰线如此纤细，不盈一握。他不由自主地伸开手掌，覆在女孩的后背。
　　透过那层薄薄的衣料，他从手掌到手指的每一根神经都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在冰冷的地下室里，他觉得自己的胳膊像起了火，生了一层薄汗，把他的双手焊在了女孩身上。
　　他的喉结轻轻动了动，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再次找到女孩的脸，凑上去，亲吻她柔软的嘴唇。
　　那嘴唇是冰凉的，他一心想把她暖热，于是唇齿纠缠，一刻也不想放开。
　　女孩没有拒绝他，反而响应着他的亲吻。于是纪景忐忑的心放下了，他一步步地想要索取更多，他想要把女孩融化在他的怀里。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情不自禁地，沿着那如丝缎一般的皮肤一寸寸向上。
　　他终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女孩的顺从更是给了他极大的勇气，他们只是依着本能结合在一起，那一刻没有喜悦，没有羞涩，只有一种在无尽虚空中紧紧抓住彼此的绝望感，以此来证明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身一人。
　　女孩似梦似醒，脸上表情痛苦，却依旧紧紧贴着他不肯放手。
　　她闭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滑落，如晶莹剔透的露珠。她只是低声重复着一句话：“你别离开我……”
　　等纪景飞出身体的三魂七魄终于归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那一刻他无比厌恶自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利用夏夏的软弱，占了她的便宜！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想躲到角落里团成一团，因为他没有脸跟她的目光对视。
　　可是夏夏的手始终拉着他的手腕，他舍不得挣脱……最后，他只能帮她整理好衣服，躺在她身旁，将她再次拥入怀中。
　　地面上实在太凉了，他不想她冷。
　　夏夏无知无觉地躲在他的怀中，像一个有体温的洋娃娃。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开口，在纪景耳边轻轻说：“哥，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吗？”
　　“傻瓜，当然。”
　　“刚刚……我不后悔。”
　　她的声音很低，却冲散了纪景一直盘亘在心中的沮丧和歉疚，他嘴里再次尝到了咸味，那是他自己的眼泪。
　　他再一次抱紧她，再无那绮丽的念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此生不够，要永生永世。
　　可纪景穿越层层迷雾终于苏醒过来，却被那辛苦找回来的记忆割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那个将自己的青春毫无保留奉献给他的人，那个要跟他永生永世都在一起的人，那个将他视为唯一希望与依靠的人，已经飞离了他的世界。
　　日日夜夜，他在梦中拥抱着她，回味那肌肤的温度、那柔软如花瓣一样的嘴唇、那热得灼人的体温，可是醒过来，他却一无所有。
　　每次梦醒他都要重新面对现实一次，就像有一把刀，每天早上定时定点捅他一刀，端端正正，就在心脏的位置，在他的胸口，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千疮百孔。
　　纪景艰难地走回了老宅，躲进了客房里。其实他根本不敢住在原来的房间，平时也很少待在书房或者客厅。因为那里的一切都承载着他和夏夏的回忆，在她没回来之前，他没有力气独自面对。
　　失忆不是他的错，为什么要这么惩罚他？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都要内疚，可是现在有谁来倾听他的心事？
　　他的记忆就像他一部分的魂魄，有人趁那部分魂魄不在的时候抢走了他的宝贝。现在他魂魄归位，人也变得完整，当然要把宝贝也抢回来。难道这样不对吗？凭什么他就是那个该让出一切的人？！

　　叶瀚城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觉得自己脑子被浆糊糊住了，居然一点办法想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失败透顶的人，明明知道阿夏被人威胁，却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不能维护自己的爱情，如果不能保护自己的爱人，那还叫男人吗？
　　书房里，林维夏正在看宣传方案。前阵子心里挂牵着叶瀚城的安全，她把心思全用在了怎么贴身保护他上，没太有心思管工作室的事情。最近一切都很平安，纪景那边也没再有什么动作，她也渐渐回归工作。
　　下个月、也就是明年一月份，她辛辛苦苦设计出来的第一个系列就要跟人见面了，其实还真有点紧张。
　　之前不管是在EY给董墨设计晚礼服，还是她给自己和瀚城设计的情侣装，或者跟MADE的跨界合作，多少都有点玩票的性质，这次新系列发布，才是真正的交卷子，究竟能得多少分，市场反应怎么样，她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听到门响的声音，她知道是叶瀚城回来了，于是迎了出去：“很累吗？一脑门官司似的。”
　　叶瀚城把手里的包“咣”地扔在沙发上，勾住林维夏的腰猛地搂进怀里，把她抱得紧紧的，脸埋在了她的头发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林维夏始料未及，撑着他沉重的身躯，拍了拍他的手臂，“哎，我快被你勒死了，你是不是该减肥了？”
　　“阿夏……我们出国吧？悄悄地走，不告诉任何人。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林维夏推开叶瀚城，疑惑地打量着他的脸。
　　他的眼窝陷了进去，两腮起了一层胡茬，精神看上去萎靡不振。
　　“好好的为什么出国？我们两个事业都在这儿，你爸妈也在这，我们出国了，他们怎么办？”
　　“等我们安顿好了就把他们接过去。事业什么的都可以从头开始，只要我们两个能在一起就行。”
　　“到底出什么事了？”林维夏捧着叶瀚城的脸，想从那疲惫的面孔中看出一丝端倪。
　　而他躲避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电光火石间，林维夏就明白了，她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愠怒：“纪景找你了？他跟你说什么了？你半句话都不要听，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你也觉得跟我没关系吗？”叶瀚城悲哀地看着她，“我已经觉得自己够没用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本来就是他自己想不通才来挑衅，我不想你受他的影响……”
　　“所以你就一个人担惊受怕？让我一直在猜你到底为了什么魂不守舍？”叶瀚城紧紧抓住她突然间冷掉的双手，“你不好过，我更不会好过。还要提心吊胆地猜测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我们两个是一体的，一损俱损你明白吗？”
　　“你是在怪我吗？”林维夏有点恼火，好像自己一片好心当了驴肝肺似的。
　　“不是，我只是心疼得快要疯了……”叶瀚城声音有点哑，说着说着突然有些哽咽，便把话头给掐住。
　　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伤心都不怕的，怕的是无能为力。
　　林维夏走上前，踮脚抱了抱他：“不是我不想说，只是说了也没有意义，多让一个人担心而已。他找你到底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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