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纪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哦，那些绣球吗？花早就败了，我看着不太好看，就索性全换了。之前那些是在花盆里培育的，不适合种在花园里。我特意请了园丁，换上更大棵的绣球，主要是大八仙和蓝边八仙，等明年五月份就能开花，到时候会比之前的更好看。”
　　“可那是……”林维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脑子里想的都是骂人的话。
　　“我知道，之前那些是叶瀚城送你的。我这次也是胆大包天了。”纪景打趣地笑笑，似乎极力想把话题轻松化，“但毕竟它们已经枯萎了，看着影响心情，我就自作主张给换了。要是瀚城不高兴，我替你去解释。”
　　林维夏目光扫过那些替换上来的植株，在花园里确实显得更和谐。她心里涨得鼓鼓的一团火气突然一股脑地化掉，并不想跟纪景就这件事吵架。不是她试图维护跟他之间的和平，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再跟他就自己的私人感情费什么口舌。
　　“没事，他没那么小心眼，不会介意。”林维夏向前走去，“我饿了，还是早点吃饭吧。”
　　“我们两个人吃饭，就没有准备太多菜。这边餐厅太大，显得空旷，所以我就把饭菜端到书房了。”纪景拉住林维夏的胳膊，拖着她往书房走去，“我们就像以前那样，在飘窗那里吃。”
　　走进书房，看见那张撑在飘窗上的小桌子，林维夏的回忆还是忍不住穿越回了十年前。老宅这些年都没有变过，现在在纪景精心布置下，一切似乎都与过去一模一样。
　　林维夏的眼前似乎浮现那些珍藏在记忆的中的往日画面，活泼的少女和傲气的少年在飘窗上一边吃饭一边背着单词，或者头对头趴在那里做作业，再或者……
　　一只手忽然轻轻揽在了她的腰间，林维夏本能地侧身躲了一下，扭头撞上纪景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
　　“怎么，我手上长刺了？”纪景打趣道，“快来，再不吃饭都凉了。”
　　桌子上摆了三菜一汤，都用盘子盖着保温。纪景走过去把盘子掀开，邀功般地看着林维夏：“好久没吃我做的菜了吧？还记得这几样吗？”
　　林维夏走到旁边盘腿坐下，瞥了那饭菜一眼，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哥，还是你拿手的黑暗料理啊？当年我在国外就吃吐了。还以为你今天备了大鱼大肉招待我，没想到是让我来忆苦思甜的。”
　　“忆苦思甜不好吗？我们总算是苦尽甘来了。”纪景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伸手碰了碰她放在桌面的手，一触即放，“卖相虽然不好，但味道应该有长进。”
　　林维夏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也只能拿起筷子尝了尝其中的一道菜。
　　纪景贴心地用小碗盛好汤放在她手边，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还不错吧？”
　　口味仍是清淡，未曾变过。许久没吃这饭菜，即便味道没有丝毫进步，可是一瞬间就把她带回当初和纪景在法国留学的岁月。
　　他们租了临街的套房，吃不太惯法餐，便每日一起到超市买食材，回到家里自己开伙，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
　　林维夏还记得，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少年系着明显短了一截的围裙站在灶台前，做出一副挥斥方遒的模样，可还没过几分钟，那原本只用来画画的纤长的手指却被飞溅的油烫伤，又红又肿。
　　林维夏心疼地拉过他的手去冷水下面冲，两人都忘记锅里油还热着，很快浓烟直往天花板上冲。
　　纪景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拉过一把椅子，踩上去用锅盖扇风，就怕把烟雾报警器弄响。如果真把消防员招来，他们就别想在这里住下去了。
　　怕纪景手受伤，林维夏不想再让他做饭，想要自己来。可纪景不肯服输，总嚷着哥哥要保护妹妹，哪能这么一点小挫折就放弃。
　　那时林维夏心里难过得要命，一方面因为在纪景的心里，她只是个妹妹。另一方面，她真的不忍心看他为难自己去做那些柴米油盐的事情。他的手是用来的画画的呀！
　　经过反复的尝试和失败，纪景总算摸清了做菜的规律，顺利地做出几个小菜。或许他在厨艺方面真的没有一点天赋，不管做了多少次，那些菜总是难以下咽。
　　纪景知道不好吃，但也打着减肥的旗号不让林维夏下厨，直到有一天他也受不了自己的黑暗料理，才在原则面前稍稍退了一步。
　　林维夏的厨艺也不怎么样，但至少还有点样子。她回想起纪景第一次吃到她做的西红柿打卤面那贪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纪景看到林维夏笑，稍微放松了一点：“看来是通过考验了。”
　　林维夏学着纪景当年的样子，粗声粗气地说：“不就是饭吗，做熟了能吃就行！”
　　两个人相视而笑，纪景目光幽深地盯着林维夏的眼睛，突然说道：“这些年我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真是遗憾。”
　　林维夏避开他的眼神：“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至少我们一直在一起。”
　　纪景看着林维夏，眼波流动，仿佛想说什么，但又生生咽了回去。千言万语化成一个生动的笑容，向林维夏点了点头。
　　晚餐结束后，两人端着红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林维夏窝在沙发上，纪景则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
　　茶几上点着几根蜡烛，光影摇曳中，林维夏很快微醺。
　　她看着那虚虚实实的烛影，笑道：“要是你爸看见你在书房点蜡烛，估计又要对你家法伺候了。”
　　“那也得他老人家能从坟里跳出来才行啊。”
　　林维夏一怔，扭头看纪景。
　　纪景也玩味地看着她：“就许你学我，不许我学你吗？”
　　“我学你学得多像？你连我三分风采都学不到，还得勤加修炼才行！”林维夏挑了挑眉，轻啜一口红酒。
　　纪景将喝空的酒杯放在茶几上，笑了笑：“现如今我才知道，这土匪招数真是好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快意人生，不留遗憾。”
　　“算了吧，你这矫情的性格，才学不会我们这般洒脱，就像你注定永远学不会做菜一样。”
　　纪景长眉上挑，眼角露出一丝不屑：“翻来覆去就说这一个梗，累不累啊你？”
　　“又不是我下厨，我怎么会累？”林维夏摇头晃脑，嘚瑟地冲他挑衅。
　　“不累是吧？”纪景坏笑一声，转身伸出两条长长的胳膊去呵她的痒，两人像小时候那样笑成一团。
　　林维夏被他挠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讨饶：“好了好了，是我错，是我错，以后我再也不说你了。”
　　纪景的呼吸在她耳边突然变得极轻，林维夏顿时觉得不对劲，发现他的双臂已经将她圈在了沙发一角，他的脸就在她的眼前，昏暗的灯光中一双眼睛亮亮的，仿佛闪烁着两点火焰。
　　林维夏垂下头，躲过他灼人的眼神：“哥，我有点喘不过气……”
　　“你不要跟我说，这也会引发你的幽闭恐惧症。”纪景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说话，那呼出来的气息让她觉得无比紧张。
　　“不是……”林维夏觉得口干舌燥，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隆隆的鼓声一般动地而来。
　　“那是什么？”纪景不但没有松开她，反而往前更凑近了一点，伸开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是不是有点紧张，就像当初我们那次不成功的接吻？”
　　“你还是爱我的，对吗？”
　　这句话让林维夏的头皮发麻，她觉得自己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奋力想要推开他。可是纪景的胳膊就像两条坚固的绳索，将她牢牢捆住。
　　“放开我。”不知怎么的，林维夏发现自己眼角有眼泪滑落，她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能声音软软地哀求纪景，“哥，你要把我们最后一丝情分耗尽吗？”
　　纪景没有说话，他只是把脸埋进林维夏的颈窝，一动不动。
　　“你终于恢复记忆了，我为你开心。以前种种不愉快，我们就此揭过，以后像真正的兄妹那样开开心心地生活，好不好？”
　　“不好。”纪景闷闷地说，潮湿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处，林维夏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才恢复记忆，你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我对这件事毫无办法，你知道我心里多难过吗？”
　　“可你竟然等都不等我，这对我不公平！”
　　林维夏反手想去抓纪景的手，可挣扎了几下都是徒劳，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多难受，因为这些年我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一步步过来的。可是……我们的缘分可能尽了，就别再强求了。”
　　纪景沉默了几秒钟，幽幽开口：“我们的孩子，也会希望我们在一起吧？”
　　这话立竿见影，纪景感觉怀中的人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一刻他后悔极了，他恨自己昏了头，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害她！
　　林维夏觉得自己全身都像被车轮狠狠碾过，那颗曾经碎成一地又被粘回来的心，再次瞬间瓦解。
　　这个孩子就像是她生命中的一个禁忌，谁都不可以触碰。那天她跟叶瀚城全盘托出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谁能真正去理解母亲失去孩子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可偏偏毫不留情去戳动这块伤疤的，甚至用孩子来逼迫她的，竟然就是这个她爱了十年的男人！
　　纪景慌了，他终于松手，战战兢兢地去看林维夏的脸：“对不起，夏夏，我不该这么说话，我……气昏头了……”
　　林维夏呆呆地坐着，双目黯淡，失去所有神采，像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娃娃。
　　纪景抓着她的肩膀轻轻摇晃，伸出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痕：“跟我说句话好吗？别吓我，我求你了！”
　　“阿夏！”
　　还没等纪景回头，一个身影已经窜了过来，把纪景从沙发上拎了下去。
　　叶瀚城看着林维夏面容枯槁的模样，就像有谁在他心尖最嫩的地方使劲掐了一把似的。他轻轻捧起她的脸，柔声问：“阿夏，是我，你看看我。”
　　林维夏的眼睛木然地转了一下，看向叶瀚城，眼眶瞬间被眼泪填满：“瀚城……”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叶瀚城稍稍放了心。他拉起林维夏的手，却发觉触手冰凉，于是赶紧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揽在怀中。
　　叶瀚城搂着林维夏向外走去，恶狠狠地瞪了纪景一眼。纪景颓丧地跌坐在地上，不敢上前阻拦。
　　直到他们两个的身影出现在窗外，纪景才踉踉跄跄地扑到飘窗边，贪婪地望着林维夏的身影。
　　夏夏，我不是故意的。
　　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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