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意外的是，聂榆阳并没有特别难过。
　　经过这地狱般的一个多星期，她似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来面对各种结果。她就像英语课文里所说的那个人，只是等着最后一只鞋子落下来，等着纪景对自己的最后通牒。
　　纪景是否恢复记忆，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绑架挟持纪景的是罗平，单凭这一件事，她已经没有脸在纪景面前要求什么。
　　聂榆阳跌坐在转椅上，目光涣散。她大脑中一片混沌，有悲伤有痛苦有嫉妒有悔恨，但似乎都不强烈。整个人仿佛坐在棉花里，四处不着力，恍惚着，漂浮着。
　　茫然间有人敲门进来，那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很遥远，远得让她几乎听不清那是谁。直到那个人使劲地摇晃她，把她带回现实当中。
　　伴随的一阵耳鸣，聂榆阳听清了那个人说的话，她声音很大，好像要把她震聋似的，那是童飞。
　　童飞看聂榆阳表情不对，吓坏了，抓着她的肩膀来回摇晃：“榆阳姐！榆阳姐！你怎么了？回答我一声，你可别吓唬我！”
　　聂榆阳烦躁地将她的爪子从自己的肩膀上拨拉下去：“我还没聋呢，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听到聂榆阳的声音，童飞才放了心。但她也瞟到了桌上放着的那些文件，一式三份的离婚协议书任谁也无法忽略。
　　“榆阳姐，这……”童飞仿佛是不小心窥探到了别人的隐私那般，不好装看不见，却又不敢打听，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
　　聂榆阳盯着那三份文件看了看，抓过来，从笔筒里抽出笔，看也不看就要签名，被童飞抓住手腕。
　　“你疯了吗榆阳姐？怎么能说签名就签名？”童飞急赤白脸，好像吃亏的那个是她，“是纪景一直对不起你，你就这么轻松让他达成所愿吗？”
　　聂榆阳甩开童飞，飞快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好名，把笔一丢：“不然怎么样呢？耗着他？我没有那个精力！”
　　童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似乎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简直太不像你了。”
　　聂榆阳冷笑了起来：“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在你心里我是那种死都不肯放手的怨妇吗？童飞，很多事情就得见好就收，再闹下去，最后丢的是自己的脸。”
　　看着聂榆阳故作轻松地把离婚协议书装进信封里，童飞突然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纪景这样突然辞职不见人影，也太不负责任了。他毕竟是公司的创意总监，公事公办的话，总得等新人来了办好交接再走吧。”
　　“哼，恐怕他已经等不及了。”聂榆阳想到这里，心里还是猛地酸了一下，忍不住尖酸刻薄起来，“可那又怎么样呢？小夏跟叶瀚城正蜜里调油，难道会因为他突然恢复记忆就再跟他好吗？我看纪景这人也是命不好，一步走错位，就什么都找不回来了。”
　　童飞半坐在聂榆阳的办公桌边，认真地打量着她，看着她憔悴却依然美艳动人的眉眼：“榆阳姐，你还爱他吗？”
　　聂榆阳就像被针扎了一般抬头看向童飞，大大的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仿佛在说“就凭你也敢问我这么私人的问题”。
　　但童飞第一次没有避开聂榆阳咄咄逼人的眼神，而是专注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什么爱不爱的，我现在没工夫考虑那些。”聂榆阳觉得童飞就快看穿自己的虚弱，佯装无事地收回目光，伸手拿过案头摞着的一堆文件，“你也说了，纪景说走就走不负责任，当下得处理好这件事，我可不想公司再上娱乐头条，也不想被业内人士笑话。”
　　她突然顿了顿，苦笑一声：“连咱们的公关公司都是小夏的关系，目前看来是不能用了。”
　　“这些确实挺让人头大，可惜我也帮不了什么忙。”童飞搓了搓手，似乎又变回以前那个手足无措的姑娘，“那我不打扰你了，你记得早点休息，最近你也太累了。”
　　说罢，她便转身向门口走去。聂榆阳看着她婷婷袅袅的身材，跟刚来的时候判若两人，从头到脚都彻底摆脱了原来那个浑身冒土气的样子，举手投足都像是在时尚行业工作了很久那般自然，又带着一丝特有的疏离感。
　　“Mia？”
　　童飞听到，诧异地转过身看着聂榆阳。
　　“你的英文名是这个吧？你好像跟我说过。”
　　“对，但并没人这么叫过我。”童飞有点尴尬，“而且这个名字是林维夏帮我取的，你如果不喜欢，我也可以改一个……”
　　“不用，我和她其实并没什么仇，更不会因为一个名字矫情什么。”聂榆阳手里拿着一支笔，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若有所思，“你当初想做设计师，也是想着将来能做创意总监的吧？”
　　童飞仿佛是被吓坏了，快步走到聂榆阳的桌前，两只手摆得像风扇：“我才刚起步，可不敢这么想……”
　　聂榆阳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没出息的东西！想都不敢想，那你还能干什么？少在我面前装，你当我第一天干这行吗？”
　　“想……肯定是想过的，但我……还差得远……”童飞低着头，嗫嚅着，两只手用力地攥在一起，在手背上掐出红红白白的印子。
　　“能力不是问题，有时候机会来了，得勇敢抓住才行。”聂榆阳站起来，审视地看着童飞，“我现在可以给你这样的机会。”
　　“真的吗？”童飞瞪大眼睛望着聂榆阳，就像是一个凡人突然打开了通往天堂的路那样既欣喜又震惊。
　　聂榆阳抱起双臂，嫌弃地说：“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那个一惊一乍的毛病？装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都不行吗？”
　　童飞连连点头，调整着一脸过于激动的肌肉，摆出一副高冷的模样：“这样行吗？”
　　聂榆阳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无奈地挥挥手：“算了，慢慢来吧。话说回来，其实之前选你去参加比赛，就是有心培养你，这一点你总是明白的吧？”
　　“那是当然，你对我的好意我……”
　　“废话不用多说。”聂榆阳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原本想让你多历练一下再好好提拔，可是现在纪景一走，又赶上业内都开始准备明年早秋系列，恐怕消息传出去之后，大家都在等着看我们笑话，所以……”
　　“榆阳姐，我当不起创意总监，你可别吓唬我！”童飞脸涨得通红，惴惴不安地堵上这句话，把聂榆阳气得翻了个白眼。
　　“你当我脑子进水了？让你当设计总监？”聂榆阳捏捏眉心，心想自己一定是抽风了，才留住童飞，试图对她委以重任，“我只是想借着你比赛之后的这点风光，先把你捧起来，后面的事情以后再说。”
　　童飞看起来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这点你可以放心……其实最近我自己也做了一些设计……你别多想，不是有句名人名言嘛，说机会只偏爱有准备的头脑。我就多做了点准备……”
　　“好了好了，你有准备那也算你有心。明天把你的设计拿来给我看，现在你快走吧，我累了。”聂榆阳疲惫地摆摆手，示意童飞离开。
　　“明天一早我就把效果图送过来。早点休息。”童飞如蒙大赦，脚上像装了风火轮似地一溜小跑冲出门去。
　　当她关门的时候，脸上那装出来的惴惴不安的神色立刻消失殆尽。她从门缝里看了一眼累得一直在揉太阳穴的聂榆阳，嘴角勾出一个得意的弧度。
　　如果没有我，你还有谁可以依靠？幸亏你主动做了这么一个明智的选择，省得我再去想办法让你这么做。
　　童飞把门轻轻关上，脚步轻松地离开。她听着自己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踩在地上的节奏，像极了之前不可一世的聂榆阳，心情大好。

　　林维夏在制作室里整理模特身上刚粗制好的衣服，便听见身后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没打算去看，两秒钟后却听到焕云和查理大惊小怪的声音。
　　焕云：“天哪，Eli这是怎么了？”
　　查理：“哼！大快人心！”
　　听到纪景的名字，林维夏忍不住回头看他们俩：“出什么事了？”
　　“Eli从公司辞职了！”焕云的眼睛还没有离开手机，“据说是连股权都没有带走！”
　　查理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经济板块报道的是辞职，娱乐报道他和Yuliana已经离婚，并且是净身出户！他没跟你提起过这件事吗？”
　　林维夏愣了愣，纪景确实早就说过他要离婚，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他能办得这么迅速，并且彻底。
　　正当她愣神的时候，纪景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手机接通了。
　　“喂，哥，我刚刚听说……”
　　电话里的纪景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在老宅住，刚收拾好，今晚过来吃饭吧。我亲自下厨。”
　　“马上就要发布新的设计，我这边事情太多，走不开。”
　　“再忙也得吃饭吧，我也是做过设计总监的人，你可别拿那套冠冕堂皇的话来糊弄我。”纪景的声音带着轻快的笑意，虽然温柔，却不可推辞，“晚上五点钟，我等你。”
　　挂上电话，林维夏无奈地叹气，可这口气还没喘匀，叶瀚城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她按了按额角跳动的神经，按下接听键：“瀚城，你是不是要说我哥跟聂榆阳离婚的事儿？”
　　电话那端的叶瀚城怔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这么明显吗？”
　　林维夏忍俊不禁：“作为一个倒卖消息的人，你的反应有点慢啊。难道你不该在媒体报道之前就得到信儿了吗？”
　　“说话凭良心，我虽然倒卖消息，但毕竟没有狗仔属性。”叶瀚城听着林维夏声音轻松，也淡定下来，“他毕竟是你哥，我们要不好歹表示一下？比如请他来家里吃顿饭什么的？”
　　“不用了，他刚打电话找我去老宅吃晚饭，我推不掉，想着去看看他最近情况怎么样。你也一起吗？”
　　“他又没邀请我，我非粘着你一起去也太小人之心了。”叶瀚城迟疑了一下，“不过你走的时候可以通知我去接你。”
　　“也行，我不打算待太久，顶多两个小时。七点钟你直接过去吧。”
　　安排好后路，林维夏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明明纪景曾经是她最亲密的人，现在她却像防着什么敌人一样地防着他。
　　真的至于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够可笑的，眨眼之间，一切都变了。
　　很快到了时间，林维夏约了车，回到老宅。纪景仿佛掐准了时间，站在院门口等着她。天已经很凉了，但他只是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没有穿外套，靠在门框上向外张望，两条长腿悠闲地搭在一起，显得轻松随意，脸上挂着已经消失了十年的惬意的微笑。
　　见林维夏坐着的车停在院门口，他便立刻上前替她开门，笑容更甚。
　　“在这等了很久了吗？”林维夏轻轻蹙起眉头，“你也不多穿点，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温室里的娇花，哪有那么脆弱？”纪景拉着她的手兴冲冲地向院子里走去，“走，我做了一桌好吃的，就等你来了。”
　　林维夏被他拉得一路小跑，走进花园却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她发现叶瀚城送给她的无尽夏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比原来的植株更高一些的灌木似的植物。
　　她瞬间站住了脚：“我的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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