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祖宗在线灭妖

　　那水一瞬间蒙住了处安的脸，激流拉扯着她往下坠，她惊恐的挣扎着双臂，企图抓住些什么，来阻止她下沉，却只能刮荡起水汽，无数的大大小小的泡泡从她眼前飞上湖面。

　　她在这一汪大湖里不断下沉，在水下看到的风景和在水上欣赏到的是不一样的，那一片暗灰色的是船底，那一望无际的湖面全是恐惧，那反射着太阳光的波光粼粼像是另一个世界，那五彩缤纷的泡泡是死神的呼吸。

　　鼻腔进水，她不得不张嘴呼吸，却是觉得胸膛一寸寸的缩紧，腿脚像是坠了千斤般，任由她再怎么扑腾，再怎么扑腾也无济于事，眼眶中的泪水混着湖水，这些悲伤谁都看不见。

　　那出门前挽好的青丝在这绿到发黑的湖水下全散了，黑发像海藻，像藤蔓，像妖精，没有一个是来救赎她的，纷纷缠绕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耳。

　　她看不清，听不见。

　　她根本分不清，有时候看着镜中的她自己都像是看着别人。

　　没人来救赎她，在那陌生的街道，前后左右簇拥着繁华，四方拥挤过来的喧闹声，让她找不到回去的方向。越来越拥挤的人群，贴上她的后背，像蛇一样的手臂箍住了她的脖颈，她也像如今一样，被捂住口鼻，被扒光了身上值钱的东西，砸晕了丢进了马车里。

　　没人来救赎她，在那前头笑脸迎人，后头鞭藤加身的虚幻情爱世界里，大家都自顾自的，手帕一挥，眉目一掩，所有的自尊都不再被存在。她跑了一次又一次后，那个泥鳅一样的女人生气了，那个黑不见底的房间里，她哭得鼻涕眼泪齐流，头一次哭的那么惨烈，可没人出声帮她，所有人都低着头，耸着肩听着她哀嚎。终于，她昏过去了，可昏厥也没有救赎她，它半途而废，她又被放弃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肿到发黑。

　　没人来救赎她，被带回家后，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对待她，说她不好伺候，说她没有教养，说她难以揣摩。对她，父母只是一声声的叹息，一遍遍的哭泣，可是他们也会笑的很开心，敞开怀抱相迎他们的女儿，也会无奈的刮女儿的鼻，调笑骂一声。

　　水中视物就像隔着百片布帘，那是谁呢？不管不顾的跳下水来救她，明明自己都不一定能从这深湖中脱险而出。

　　她好像看到对方的脸了，那一脸的无畏，裙摆被水波荡开，遮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光芒。

　　她闭上眼，无力再挣扎了，她好像看到了自己——

　　窗外的雨下的很无情，风吹雨打，府里所有的绿植都被雨点打趴下去了。姐姐收到了车队回来的消息后，饭也没吃，就往祠堂里跪着，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了。

　　她拿了点心站在祠堂外也等了很久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这个祠堂，下人明里暗里都在阻拦她，可是再不吃，饿着了怎么办，会很难受的，像是自己的肚子里塞进了一堆石头，每走一步都在晃荡，最后……都走不动了。

　　可是，这个祠堂很久没开过，她也从来没进过。

　　姐姐随身的小厮捧着两块木板往这边走来，她眼睛发亮，她认识的。她顿步前进，挡住了他的路，晃了晃手中的点心，每一个都做的十分诱人，点缀着当季盛开的花朵。

　　可是他却十分为难，眉尾的痣都透出了无奈，她又摆出一副恳求的表情，想请他一并带进去给姐姐。

　　“二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了，现在大家都没心情吃东西，你就，唉，就让大小姐一个人好好待一会儿吧。”小厮捧着的那两块木牌，上面写着的名字都是如此的熟悉，她扫了一眼，又把目光落回自己手中的糕点。

　　“护安？”里面的人许久未发声，连这一声的呼叫都显的沙哑，柳护安才发现自己没带茶水来。

　　“带她进来吧。”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臂让护安扶着，两人缓慢的从门外进到了门内，护安一边护着手中的东西，一边挪动着。

　　柳处安跪在不远处，面朝前，只能看见她塌下的背脊，她现在就像破败的柳条一样，不需要风吹就马上会落回地面上了。护安停在她两步距离外，不再上前了，小厮上前递过去了那两个木牌，处安接过后看了眼，像是要把这些木牌刻在心上，她的手抚上了那些凹陷下去的字，她扫扫自己的裙摆，用手擦拭了那桌上满满的灰尘，把木牌放了上去。

　　没有发出一声声响，她动作轻轻的，像是怕吵醒了谁。

　　摆好了两方木牌后，“你下去吧。”小厮听了吩咐后就退下了。

　　护安把目光都盯在了处安身上，瑟缩着自己的腿脚，不敢前也不敢后退。

　　处安的肩膀突然抖动起来，和屋外被雨打的芭蕉叶一样，上上下下的抖动着，处安猛扑过来，一双哭红的双眼被埋在了护安怀里，护安手中精心准备的糕点掉落在地上。

　　早就凉透的糕点掉地上被砸烂了，碎的形状和门外脚底下的青石一样，东一块西一块，错落有致。

　　处安抬起她的脸，眼眶的绯红已经晕到了脸颊，唇都干破皮了。“你为什么才来！”处安哭着，“护安——”处安这样悲伤喊着她的名字，她却只能拍着处安的背。

　　她解释着：“我在门口。”

　　“为什么不进来！”她又是质问一句，却根本不给她回答的时间，像是无理取闹的质问，她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好难受，护安——都是我的错，他们问我，”说到这里，处安已经泣不成声，连护安都觉得喉里梗着些什么东西，“他们问我，到底还要不要把柳家商行做下去，我说，哪里会有人嫌钱多呢。”

　　处安把头埋在她的衣领上，“如果不去，如果不去就好了！”她哭的声嘶力竭，喊的痛彻心扉，“山洪迸发，那一队人马都毁了。我们没有爹娘了……护安，我把他们害死了。”护安只觉得胸前的凉意一直透到了心底。“是不是我这名字不吉利，是不是我把你们的平安都夺走了，还回去还回去！”处安把手从自己的胸口抹到身外，像是在弹开什么脏东西，动作癫狂且迅速，护安都被她推了开。

　　“我不要这么多，让我病在床上也好，让我早死也好，只要你们在我身边，我怎么样都好，难道你们还能不养我不成吗？那我自然就是平安的啊！护安——护安！”她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让我还给你们吧，让我把健康的身体还给你，让我把剩下的寿命还给爹娘！”

　　“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那晚上生病，连累你没人照看，连累你被人拐走，我不该怂恿爹娘接下那单，让他们死在这一场山洪里，我不该叫处安，我就是个妖怪！我就是个食人寿命，啖人白骨的妖怪！”

　　处安这样癫狂了好几日，护安急的不知怎么是好，因为那队人马的损失，各种赔偿，各种抵押，都是护安出面，拼拼凑凑的拿库房里的钱填了上去，当时被讹了不少，可是全家里能出头的，也只有她了，挨骂也不怕，打砸也不惧，好不容易把闹事的人都能贴钱了事的了事，不能了的赶出府之后，柳家已经一蹶不振了。

　　护安不得不把之前账本拿出来，铁着头皮去学那些枯燥的知识，之前娘亲和处安都有指导一些方面，也不算难以入手。

　　可是即使学好了又怎样呢，她也不知道柳府该何去何从。

　　在护安一阵心慌的日子里，柳处安倒是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她终于熬过去了，护安很高兴，在处安的带领下，柳府才逐渐步入正轨。

　　柳家靠经商惹人眼，谁都不能否认，柳家人就是有这样的天赋。

　　后来某一日，柳处安请来了一位名医，是小时候曾经治好过处安病的那位名医，受处安的邀请，来给护安看病，就是那双怎么也跑不动的腿。护安早就不在意了，不过是走的比别人慢了一些而已。

　　没关系的。这些年她一直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大夫看完病后和柳处安聊了很久，两人相处的很融洽。直到送走了大夫，也不见他开了什么药，护安很难说清楚自己心中的感觉，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第二天早上，她被处安摇醒了，这个名义上的柳家主人抱着她自己的衣服进了她的屋子，等她睁眼时，看见自己的衣服被穿在了她身上，自己也被她催促着换上她拿来的衣服。

　　那是今天要去和各位老板商讨商队里各种采料事宜的衣服，平常也不见处安穿着，处安嫌弃它累赘极了。

　　“换好了吗？我要进来啦！”护安莫名其妙的被换好了衣物，处安上上下下瞄了一眼，给她整了整褶皱起来的边角。在镜子前鼓掌着赞叹到：“真是奇怪，我们长的也太像了吧。”

　　那镜子中，不走动的自己似乎真的和往常的姐姐一模一样，她看着处安身上那不适合她的衣服，自嘲的笑着说：“可我一走动，大家就都看的出来了。”柳府的下人都是这样辨别的，看姿态就能看得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可你的腿，早就好了啊。”处安掰回她偏过去的头，“爹娘在的时候，他们就和我说过，每一任的大夫看了之后都说没问题，第一次的那个大夫已经治好了，你按道理来说早就可以跑了，可你却老是走不顺畅。昨天的我专门请来的那位大夫和我聊了很久，我很认同他的观点，你努力一点，听我的，我和你一起治病好不好。”

　　“早就好了？”护安重复了一句，怎么会早就好了呢？

　　处安点头：“嗯，他和我说，极大的可能是心病，他还给我举了好多例子，有些人很健康，却老觉得自己有喘病，最后药石无医，死因却是自己掐死了自己。你也一样，老觉得自己不能跑，所以就不能跑了。”这个例子让护安害怕极了。

　　“所以啊，现在开始，你不是护安，你来演我，怎么样？”处安这样说着，还搭着她的手拖着步子走路：“看！我演的像不像，你来试试看。”

　　护安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搀扶着这个假装拖沓步子的姐姐。要她演姐姐？姐姐走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有的时候是欢呼雀跃的，有的时候是横冲直撞的，有的时候是步履匆匆的。

　　这些都太难了，她怎么可能会没病？她都病了好几年了。

　　因为护安没移动，处安自顾自的一步一停的走着，却是不小心踩到了过长的裙摆，摔倒前一秒居然是想着，护安原来比她还高一点点啊，她从来没站直过，大家也从来没发现这细微的差别。

　　处安最后没有摔着，她被护安扶住了，“哈哈，”处安不好意思的尴尬一笑“我没想到护安你会比我高那么一点点，所以踩到裙摆了。”下次看来要往上提一提了。

　　不对，处安看着她：“你是怎么过来的？跑过来的是不是，看吧！我说的没错，大夫说的也没错，你早就好了！”

　　护安看着自己的鞋尖，“真的，早就好了吗？”她还是不敢相信。

　　“你今天要去游湖？”处安看见了那张邀约的帖子，“我代你去，没人会发现的，我今天是要去和他们签最后的合同，事情不多，过程你也见过，你可以坐在椅子上，好好的当一回‘柳大小姐’！”处安把帖子收到了怀里，不给护安抢夺的机会。

　　护安知道，那赴约的地方也在湖边，楼上一探头就是无边的湖光山色。

　　“那好，从此刻开始，如果我没有喊你名字，你就一直是‘柳处安’。”
　　“……好。”
　　“你要回答的再硬气一点，一副当机立断的家主模样！”
　　“好！”

　　她最后是和姐姐一块去赴的约，路上是极慢极慢的步子，在外人看来是她在迁就着“妹妹”的步伐，实际上是处安刻意放缓的等着她，牵着她坐在椅子上后，处安无视了她慌张的脸色，撇下她就半真半假的拖着步子去赴她的游湖约。

　　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的很精妙，没人看出她的纰漏来，木桌上来来往往的客套，只要敛了表情，她和公事公办的处安没有任何区别。

　　唯独在看到窗外被浪打翻的船，和那熟悉的一抹身影掉入漫无边际的湖中时，她慌了，左脚拌右脚的跑着，跌倒了好几次，没人扶着她，她第一次跑的这样快。

　　她纵身一跃，沉入湖中，往那个身影方向游去，拉着下坠的她，往湖面游去，护安有些窒息了，她自己也不会水，呼吸道里全是水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那平日里柔软的水现在就想一根根针一样，不断的涌入胸肺，耳朵，眼睛，鼻，口，全是那些针可以进入的地方。

　　最后，她记得，她是被推开了，她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听见，只看见一串的泡沫从处安口中溢出，浮到水面上“啵”的一声碎开。

　　多简单啊，人命也随着它“啵”的一声碎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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