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时光站在一起

　　杨帅在秦子衿面前打开视频，但是很快又合上了。秦子衿恍惚了一下，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嘴唇轻轻抖着，头慢慢地下去，就这样好一会才说，“如果真是我杀的，我想请问一下，我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因爱生恨，”警员想了想，又鄙夷地补充：“或者为财夺命。这知人之面不知心呐，星光之夜所有的人都说你爱财，依我看就是你想用你和朱虹的事情敲诈她，结果朱虹不同意，你就杀了她！”

　　警员明显是在激秦子衿，其实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但秦子衿却完全没跟着他的思路，而是另辟蹊径，“那有没有可能是因爱生恨，因为沈桀猜疑虹姐给他戴了绿帽子，所以痛下杀手，然后栽赃给我呢？”他想要站起来，却被椅子上的栏板挡住，复又坐下，眼睛定定看向杨帅，“沈桀手下的人呢，你们有查吗？”

　　警察局一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的一张白板上画着人物关系图。

　　朱虹，沈桀（系朱虹情人），秦子衿（阿今，男，1号服务生，负责酒水，有指纹），李祯（小李，男，2号服务生，负责食物），张帆（男，3号服务生，发现死者第一人，中途离开过一次），魏雨洁（4号服务生，小洁，女，点歌，陪唱，表现得很紧张）

　　此刻，杨帅反复想着那张死者关系图上的线索，再次联想到——
　　朱虹的所有随身物品都检查过了——手机里面没有任何可疑，但是包被人翻过，里面的现金和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
　　VIP包间里没有监控录像。

　　朱虹的酒杯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法医最终确定的掺有毒药的酒瓶上只有秦子衿和朱虹两个人的指纹。但是瓶盖上并没有注射针孔之类的——是有人打开之后放进去的毒药。那瓶白酒喝了的只有朱虹，看来这个人很清楚朱虹的喜好，这几个服务生朱虹每次来必点的只有秦子衿。

　　他们在清查KTV附近垃圾桶的时候，从秦子衿的柜子里面翻出一件黑色风衣，以及毒源。他们顺着黑色风衣倒着查监控，经过一晚上不眠的排查，终于在郊区发现了身穿黑色风衣的“他”。

　　除了秦子衿，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已经一一确定，交通局传过来的监控也只是一个大概的样子，但是身高、体型、左撇子这些特征很明显。

　　最后查到他在学校门口的监控，只能从这个地方下手——因为学校小树林没有监控，也没有人能为他作证。

　　问过其他三个服务生，都说看到秦子衿为朱虹倒酒。朱虹为人冷漠，服务员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所以躲得很远，但秦子衿却有好几次离她很近的机会。最后这瓶酒只有喝朱虹了，结果她死了，几个人都呈现出一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万幸和后怕的表情。

　　现在的突破是这个视频里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秦子衿，因为他的不在场证明并不能使警方信服。

　　杨帅将那段视频打开，站起来放在他面前，又弯腰将双手撑在秦子衿面前的桌上，这个姿势会潜意识里给人压力。

　　监控是交通路面的一段，正对着饭馆，只能看见个大概，确实有个一身黑色风衣，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不知是男是女的人进到一家“武汉热干面”，不一会儿一碗面端到TA眼前，TA开始吃饭，但头一直低着，只能模糊看到他瘦削的下巴。但从视频上看，和秦子衿的下巴很像。

　　除了着装打扮奇怪些，没什么其他奇怪的地方。

　　而且正如杨帅所说，虽然黑色风衣很长，基本遮住了全身，但是身高、体型、左撇子、吃饭的速度，甚至连低头沉默的姿势这种小细节都完全符合秦子衿早上吃早餐时表现出来的特征。

　　要是模仿秦子衿，不得不说，他模仿的太到位了。几乎，毫无漏洞。细思极恐。

　　还有一段监控是在旧仓库的视频。也是很远的角度拍到的，人影更模糊了。但是细节什么的和前面的差不多。

　　等他看完，杨帅道：“除了你，没有其他嫌疑的人了。”

　　原本以为不放监控说不定能从秦子衿嘴里套出些什么有用的线索，但这个学生好像并没有想象中好引导，不胆怯，不恐惧，甚至条理清晰，有着自己的思维模式。要是再问下去，有牵着警察鼻子走的嫌疑。可是在放这段视频的时候，他下意识一直皱着眉，惊诧又迷茫的表情，全然是一个不知情者。“不是他。”审讯室单向透视玻璃的外面，心理专家这样说。“现场死者的包明显被人翻过，看得出心理慌张，手法生涩。里面这个人太沉稳，行为完全不符合疑犯人物画像。”

　　陪在心理专家旁边的一个警员翻了翻资料，道：“这小子叫秦子衿，现就读于青陵师大导演班二年级，大一在表演班，他在星光之夜用的是假名覃今，工作了一年多，同事们完全没有不知道他的住所，直到这次，星光之夜的人才知道他用的假名，能在一个KTV潜伏这么久，可想他的演技有多好，这次该不会也是演的吧？”

　　“不像。”心理专家仔细观察着秦子衿的一举一动，说：“刚才你的同事用难听的言语刺激他，他表现出的反应很真实。但是他对这个沈桀，有种说不出的恨意，不是情敌之间的恨，情敌之间的恨意应该是带着比较性的，霸占性的。但从他的言语，对朱虹的情爱没有做任何归属说明。我怀疑这三个人之间的情人关系只是表面关系，肯定还有什么其他关系，而那个我们目前没有挖掘出的关系，才是这次案件的主要根源。这个人你们查过了吗？”

　　警员把沈桀的相关资料递给心理专家，心理专家认真翻看。

　　审讯室里。
　　“不是我。”果然，像是要验证心理专家的话一样，审讯室里的秦子衿轻轻摇头：“这个视频里面的人不是我。”

　　秦子衿又看了一遍视频，如释重负递松了口气，很快答：“光线的亮度。”

　　杨帅叫来了负责物证管理的警员，那警员问：“亮度有什么问题？”

　　“这段视频，”秦子衿伸出一只戴着手铐的手指着画面道：“从开始到5秒这个时间段的监控光线偏亮，但是5秒之后，也就是黑衣人出现之后，光线有了些微的差别。他吃饭的5分钟，到他吃完饭走出去消失在人海里的过程光线都偏暗。看桌子和地面，照度也偏小。但他消失之后的最后几秒钟，光线又偏亮。”

　　一直负责记录的警员嘀咕：“是开了天眼吗？黑白视频，他是怎么看出来光线不一样的…”

　　物证科警员摊手，小声赞同：“我也看不出来。”

　　杨帅问：“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视频被换了。”秦子衿笃定。

　　“小子，别乱说，交通局的视频被人掉包这事可不是个小事。”记录的警员以示警威。

　　秦子衿解释：“镜头对晴天和阴天的分辨率是不同的，虽然他们用了软件处理了这一问题，但我学过视频剪辑，对光线极为敏感。”

　　这是一截普通道路，所以交通局保存的监控录像一般保存一个月。

　　杨帅：“昨天你说前一天气温骤然下降你感冒了，而那几天连着下雨。而事发当天24号是晴天，你的意思是，有人把前几天的某天的视频截到了24号？”

　　秦子衿点点头，“大概率是这样的。”

　　杨帅看秦子衿几秒，转身道：“物证科，你们去查查。”

　　其实在看视频的时候，杨帅也想起一个几乎被忽视的细节，早上监视秦子衿吃早餐的时候，他连豆腐脑里都放醋，为什么吃面的时候反而忘记加了呢，还有走路姿势。

　　在第一眼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他们队的一个女警员随口和队长说过一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恰好被他听到，“秦子衿小时候练过武术，走路的时候双臂摆动很大，迈的急，也很快，但你看视频里这个人，稍微有些晃，给人一种穿高跟鞋走路的错觉。”

　　“麻烦你们了。”秦子衿看着杨帅：“虹姐是我很尊敬的人，我比你们谁都希望能早日抓住真凶给她一个交代，但你知道的，如果凶手不是我，越拖对你们越不利。”

　　在等物证科结果的时候，杨帅推门出了审讯室，看着远处的城市，车水马龙，人群熙攘，井井有条，可是案子却一团乱麻。他在沉思。

　　秦子衿说的几个点也是他想不通的点。但所有证据都指向他，要么是他做的太巧妙用这些声东击西，要么是嫁祸他的那人做的太巧妙，藏至身后，像一个黑夜里偷窥的眼，默默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所有证据都指向秦子衿，但是确实没有他直接下毒的证据。这个案子看起来很笨，似乎处处对秦子衿不利，却显出它的奇怪来。

　　等了好几个小时，物证科托人给杨帅传来消息，“那小子真神了，录像确实被人动过手脚，负责对接物证的小何正在局长办公室挨骂呢，队长在给局长赔礼道歉，但听说现在交通局内部清查，估计小何这次惨了。”

　　等查清楚这个视频里的人不是秦子衿后，他又被放了出来，第二次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傍晚了，女警员把手机交到他手里，瞪了他几眼，他无所谓地笑笑。

　　门外小李，张帆，魏玉洁看他出来了都迎上去：“我们刚才对了下证词，这帮警察在诈我们。”

　　KTV出了命案，暂停营业，服务生们都闲了下来。
　　“凶手就是我们其中之一。”秦子衿道。

　　“什么？”魏玉洁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藏在张帆身后，一脸不可置信：“警…察说的…是真的？真的是你？”

　　秦子衿没理她，只是自顾自在每个人脸上探究一番：“警方已经查到了线索，劝你早点自首。”
　　张帆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秦子衿。

　　小李抓紧秦子衿的胳膊，“阿今，我昨晚梦见虹姐了。”
　　秦子衿忽然又笑了：“看看我们这几个人的胆子，怎么敢杀人？”

　　其他三个人像是被点了死穴才恢复，魏玉洁慢慢缓过来，这次没说什么了。但是看他的眼神里掺杂着警惕和怀疑。
　　张帆还是什么没说。

　　“举头三尺有神明，只要做了，就跑不掉。如果自首，会减刑很多。”秦子衿对小李说：“我先走了，有人在等我。”

　　——
　　他整整衣服，往前走了一会。
　　“出来吧。”他说。

　　身后并没有动静。
　　“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身后磨磨唧唧出来一个人，是辛悠悠：“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她忽然反应过来，“你一直都知道？”

　　秦子衿却没回这个问题，只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一会儿。”她说。

　　“傻。”他说：“这边吃还是回学校吃？”
　　“啊？”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要和她一起吃饭吗？“都行。”她说。

　　他往前走：“饿了吗？”
　　“有那么点儿…”她小碎步跟着他的步伐。两个人走了一会儿，看到一家炒菜馆，他转身问：“炒菜可以吗？”

　　辛悠悠自是同意。两个人进去，这是一家装修算不得精致的小饭馆，等饭的时候有些尴尬，他也不说话，搞得辛悠悠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连呼吸都是错的。

　　“24日那天下午你也跟着我？”他忽然问。
　　辛悠悠心里倏地一抖：“我什么都没看到！”

　　“怕我杀人灭口？”秦子衿忽然笑了。像是开玩笑。
　　辛悠悠没接话。

　　“虹姐死了。”他说。表情除了严肃，还有浓浓的难过和惋惜。
　　“虹姐？”辛悠悠来不及想别的，问他：“就是上次在KTV门口见到的那个？”

　　秦子衿点点头，“24号晚上死的。”
　　“所以你那天下午去的是她家吗？”

　　“不是，那不是她家，她死在KTV了。”
　　“你的嫌疑最大？”

　　“你也这么觉得？”他问。眼神看起来有几分危险。
　　“不啊，你不是被关的时间最久嘛。我看上次见过的那个比你矮一些的服务生早就出来了。”

　　正好菜上来，他示意她吃饭。“你只看到他一个人吗？”
　　“还有两个，比他早一些。他出来就冲他们走过去了。”

　　“你把当时的情形说说。”秦子衿道。
　　“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出来一直哭着骂警察，好像说毁了她前程什么的。”秦子衿第一反应就知道她说的是魏玉洁，排除，那种性格胆小的人，做不到那么冷静又有计划地将这件事嫁祸给他。

　　“还说了什么？”
　　“另一个说人家小李未满16岁算是非法雇佣童工，被老板扣了近几个月所有工资也没说什么，你在这嚎什么？”

　　应该是张帆，秦子衿脑子里迅速过滤警察的话，“身高、体型、还有左撇子，你都符合。”
　　三个人里，张帆的反应最镇定，身高和体型确实和他差不多，但他不是左撇子。当然，也不能排除他是在模仿。但还是那个问题，杀人动机呢？是什么？

　　“小李说，‘我都吓傻了，昨晚梦见她就坐在我身边，满身是血。’”
　　“哦，对了，他们好像还商量离开青陵市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一定是有人嫁祸你。”辛悠悠说。
　　“万一我就是凶手呢？”秦子衿漂亮的左手夹了筷子藕片。
　　辛悠悠眉眼笑开，声音低了几调：“你这么聪明，绝不会留下让他们抓你进去的任何把柄。”

　　阳光很亮，都不及眼前这女孩眼里的光亮。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她。

　　男生吃饭的样子顿住，辛悠悠看他直直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秦子衿也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不怕被我的假象迷惑惹你犯蠢？”他说。“你看到的我不一定是所有的我。说不定我就是凶手。”

　　“谁说我蠢了。”辛悠悠夹了一块肉，狠狠咬了几口咽下去：“我那明明是傻。蠢是没脑子，傻是装糊涂，还是有区别的。”

　　他看她的样子终究淡淡笑了：“嗯，你傻，不蠢。”
　　她也极为轻松地笑了。

　　在把所有都串到一起之后，秦子衿脑子里迅速过滤出来一个人，虽然现在不知道那人的动机。但肯定是那人没错了，他打了电话给杨帅，“建议你查查这个人。近一周的行动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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