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时光站在一起

　　在星光之夜一间包厢里，光怪陆离的彩光下，秦子衿直奔主题：“虹姐，你给的名单我都查过了，但是没有找到我女朋友。”

　　闻言，朱虹并未作答，她抱怀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看了秦子衿片刻，忽然开口说：“你骗我？”

　　秦子衿当即心想完了，合作伙伴之间，最忌讳的，就是不坦诚。但他随后很快压住内心的慌乱，抿着唇，倒好一杯水递给朱虹，眼睛里的情绪复杂难辨。

　　后者淡淡扫他一眼：“让我帮忙，却又防着我。秦子衿，你倒是利用我利用的很是得心应手。”她的语气很平淡，眼神却犀利直接，教秦子衿心尖一颤，在朱虹这里，他确实留了心眼。他怕姐姐秦子芸的失踪和她也有关系，那样他岂不是真的羊入虎口了？所以他谎称是找不存在的女朋友。

　　包厢里一时安静下来。

　　“对不起虹姐。”他站起来，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态度诚恳，不是在演戏。

　　没有解释，也没有辩解，只是在诚恳地认错和感谢。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朱虹有些紧绷着的表情松动几分，顿了顿，朱虹缓缓道：“你查过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生平最痛恨的就是欺骗。就到这里吧，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她起身想要出门。

　　他却突然拦住她，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来，朱虹不解地看向他，秦子衿有些局促和着急，“这是沈桀给我的，他以为我接近你……”

　　朱虹懂了，一双眼妩媚多情，笑问：“他以为你是我情人？”

　　听到这个词，秦子衿苍白的脸上染上几分红，他把卡塞到她手里，难为情地开口：“刚才进门之前他派人给了我这张卡，没有密码。之前答应你要让你有足够的钱离开这里，我骗过你，不能再食言了。”

　　他难得这样局促，朱虹不禁觉得好玩。而后忽然意识到他也不过19岁而已，一个刚涉人世的学生，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怎么会千方百计招惹上她这种人？和她的几次交锋，他都在故作镇定吧？

　　秦子衿脸上有伤，刚进门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可她一心想着他骗了自己，心中有气，所以不自觉忽略了问他伤的事。

　　想来他是因为自己才被沈桀的人狠狠“教训”。是沈桀的作风，这么多年，她身边但凡有男人出现，他都用这样的手段逼人离开，在他的控制下，她认识的，都是沈桀的朋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习惯，不结识新的异性朋友。时间久到让她都忘了，他控制欲极强这件事，朱虹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秦子衿了，她没看他双手递过来的卡，只是看着他，“我不缺钱，这是他给你的赔偿，拿着吧。”

　　日子在平静中度过，段寒江说要去寻找更广阔的人生，已经辞职了，秦子衿也打算干满这个月之后就辞职，沈桀的那个什么专门接待艺人的俱乐部终究没有开，他再待在这里也没有了意义。等辞职之后，他想从自己的专业入手，这次，他要接近的，就是沈桀本人了。

　　就在这样的平静中度过了一个月，这天下午，秦子衿换上了快递服，戴上了鸭舌帽，站在青陵市最大的一家烟酒公司前，他怀里抱着的，其实是个空箱子，他想做的，是混进这栋大楼，和沈桀问个清楚。只要沈桀出入，他的两个保镖就跟长在他身上似的，如影随形，所以见沈桀最好的机会就是这个时候了。

　　秦子衿看了看远处藏在暗处的谢勇斌一眼，后者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其实谢勇斌也不知道秦子衿要做什么，只是按照秦子衿的提示配合着他，自从上次秦子衿从警察局出来，就和他交待了一些事，但他知道，秦子衿还是保留了一部分并没有完全告诉他，所以他此刻其实心里是有些担心的，但是下一秒，他稍微放松了。因为公司门口的秦子衿便抬腿刚想走进门，就在这时，一只染着彩色指甲的白嫩的手却拽住他的胳膊。就将他拽到了一边。
　　是朱虹。

　　两个人视线相对，几分钟后，一个隐藏性极好的后巷里，一男一女走了进来，在一个苍蝇乱飞的巨大的垃圾桶后面，朱虹红唇冷面：“你疯了？不怕沈桀弄死你？”

　　秦子衿抿抿唇，“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我提前就和我同学商量好的，他在那边等我，”他指了指远处，结果发现看不清人影，迟钝几秒，也不纠结能不能看清的问题了，接着说：“如果我进去半个小时没出来，他就会打报警电话，而且我身上也有窃听器和报警器，都是很小巧、防检测的，他们查不出来。我已经反复试验过的。”

　　朱虹本来是有些气急败坏的，但听秦子衿说完，想到他一向做事谨慎，也没搭腔，直接从包里拿出来一张照片，那是两个姑娘的合照，在手机屏光的照射下，尽管照片泛黄，背景繁杂，衣着朴素，但两个女孩唇红齿白，笑容明媚，像是能将寒冰都融化的春天。

　　秦子衿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姐姐失踪前发在□□相册里的最后一张照片。另一个女孩他不认识，应该是她新结识的朋友。本该如花的年纪，却生死未卜。

　　秦子衿几乎是颤抖着将照片拿到手里，眼睛一下红了，几度哽咽：“这个照片……你怎么会有？”
　　看到他不加掩饰的疼惜和思念，朱虹确定了，道：“是在一个就文件夹里找到的。”

　　秦子衿抚摸着照片上姐姐笑颜如花的容颜，闷着声问：“这张照片能给我吗？”
　　朱虹嗯了一声，“就是要给你的。”顿了顿，又说：“我查到一些不太好的消息，你要做好准备。”

　　有夜风从巷子尽头吹过来，吹的地上乱扔的塑料袋呼啦疯狂作响，隐约的，好像有脚步声，两个人皆一楞，对视一眼，迅速将手机息屏，又屏住呼吸往垃圾桶后面缩了缩，贴在肮脏不堪的墙面上。

　　风声戛然而止，脚步声也没有了，仿佛只是一场虚惊。两个人又等了会儿，确定巷子真的安安静静。朱虹低声道：“两年前，沈桀派人一些女孩卖到一个山沟里，其中就包括你姐。结果在送往那边的时候，你姐姐和图片上的另外这个女孩跑了。看管的人连忙去追，就只看到一个女孩失足落崖，另一个女孩不知所踪。沈桀一直不给我实权，我只能旁敲侧击，当时看管的人都吓傻了，最终也无法确定死的是谁，跑的是谁。”

　　秦子衿红着眼，一只拳头捏得咯咯直响，“沈桀这个禽兽！！”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连一直簌簌作响的叶子都好像感受到他的怒气，沉默了。秦子衿现在仿佛一头被困住的兽。脸憋得通红，压抑着，在内心嘶吼着，他在墙面上猛砸了几下，砸的鲜血直流，他却好像浑然不知，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朱虹一直都知道沈桀在做一些灰色交易，在沈桀的提防下，以前她以为他只是在酒饮上做做手脚，这几天通过对他的暗中调查，她才意识到他的可怕和残忍，这让她坚定了离开他这个人面兽心的决心。可是不管她跑去哪里，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她见识过他的势力，想要摆脱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扳倒他。所以她必须要和秦子衿联手。

　　她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将一只黑色的塑料袋子塞给他，道：“这事儿下面的人瞒住了，所以沈桀并不知情。至于信息被抹掉，是有人买通了沈桀的助手。

　　后天下午3点到8点，他要出席一场商务宴，我会作为他的秘书陪同出席，他在东区以外的郊区有一栋别墅，那个别墅他从不让我去，我猜那里面有很多他的秘密。3点到5点的时间段佣人们最放松，你算好时间进去，我会随时给你消息。沈桀已经怀疑我了，如果想为你姐姐报仇，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只要得手，我可以做人证，判不了他死刑，光是贩卖人口，关他个十几年是没有问题的。”

　　闻言，秦子衿的情绪才好了一些，不管那个坠落山崖的是不是姐姐，他也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商议好具体细节之后，隔天秦子衿就去黑市上买了一些能用到的工具。

　　9月24日晚上，商务宴结束之后，秦子衿和虹姐碰了面，这次是在星光之夜，她点了几个服务生，不包括秦子衿，这样不仅不会引人注目，反而能掩人耳目。为保证万无一失，他们不能用手机或者信息联系，所以秦子衿将自己的进展写在纸条上，在为客人朱虹换酒的时候藏在酒盘之下。

　　晚上10点，秦子衿帮她开了酒之后，先离开了KTV。晚上11点多，领班的电话打来：“今晚的酒柜是你清点的吗？”

　　秦子衿刚躺上床，嗯了一声：“领班，是我。”
　　领班道：“那过来一下吧，酒柜少了几瓶酒。”

　　即便是服务生，也是24小时待命，酒柜里的酒都不便宜，秦子衿应了一声，爬起来，小心套上裤子。

　　男生公寓都是老楼，没有电梯也没有门禁。

　　李文中看他要出去，问：“老秦，你干嘛去？”

　　他轻声答：“KTV临时有事。”

　　出了大楼没几步，小李的电话就来了，急不可耐的焦灼冲破手机传出来：“阿今，怎么办，虹姐死了…”

　　饶是秦子衿这么沉稳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手机差点掉下去。他又问了一遍，“你说谁？”

　　“虹姐。”小李重复。

　　秦子衿停下来，原地打了几个转，声音抖得几乎破碎：“怎…怎么死的？”

　　所以领班才借着酒柜的事由头让他回去。
　　他抬眼看去，今晚月亮不明，楼底下昏暗的灯照着一片黑色的路。远处深黑的教学楼和同样深黑的食堂，像两个巨型猛兽，一左一右将他困于黑暗中。

　　小李磕磕绊绊说：“听法医说是疑似中毒，他们还在查。”
　　“中毒？”秦子衿震惊：“食物中毒还是酒饮中毒？”

　　小李年纪小，刚知道这种事，还是比他要慌些。语气都快想要哭出来：“不知道，不知道…今晚虹姐的食物是我准备的，会不会被人偷偷下了毒？”但是小李和虹姐无冤无仇的，没什么杀人动机呀，而且他这几天回家了，今天刚到，也没作案时间。

　　秦子衿来不及多想，已经脚下加速，箭步往前跑：“你先别着急，说说谁先发现的尸体？”

　　小李像是已经吓傻了，哆哆嗦嗦地说：“是……陈帆，是他发现的，是他第一个发现尸体的。阿今，怎么办？今晚的食物是我准备的，酒是你准备的，要不我们现在就跑吧。”

　　秦子衿：“你先别着急，你在哪，我过来找你。”
　　小李抖得厉害：“我在卫生间。现在外面都是警察。”

　　——
　　警车鸣笛，夜间11点多，星光之夜里面的无关人都在外面。零星有几个群众围观，不明所以，“是扫黄吗？”
　　“近期没听说过扫黄的事啊。”

　　“警察就该多来扫扫，最好把这帮婊～子赶尽杀绝。”
　　附近一家居民从窗户里扔出来一个东西，砸在警车上：“半夜还让不让人休息了！能不能关了你那破玩意儿！”

　　然后是孩子的哭闹声，狗叫声。
　　场面很乱。

　　几个警察正在和围观群众取证，看见秦子衿在张望，喊他：“干什么的？”
　　秦子衿道：“我是这里的服务生，我们领班说酒柜少了酒，让我过来一趟。请问是失窃了吗？”

　　警察没说话，比了手势，警戒线被抬起，他走了进去。
　　一楼大厅已经清场。墙角抱头蹲着一些人，几个警察散在人群之外正在做记录。

　　一个警察走过来：“你也是今天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服务生？”
　　秦子衿点头。

　　“叫什么？”
　　知道这次躲不过了，他只好道：“秦子衿。”KTV的服务生管理松懈，他用苏楠生搞的假身份混了这么久，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被戳穿了。

　　这时墙角一个蹲着的人忽然站起来，冲他喊：“阿今，阿今。”
　　是小李。

　　小李还没喊上第三句，就被旁边的一个警察喝叱一声：“老实点！蹲下！”
　　被警察大声呵斥吓到，他忽然像惊弓之鸟一样推开警察跑到秦子衿身后。少年哆哆嗦嗦抱着他，浑身都在抖，还不满16岁的少年，第一次见到人就死在自己身边，看样子是被吓坏了。

　　简短问了几句，警察做了记录，两个人都在墙角蹲着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警察们才全部取完证，抬着虹姐的尸体出去了。

　　秦子衿抱着头抬脸红着眼看着被白布蒙住的尸体，身体有些颤抖，认识的这几个月，她很照顾他，他们也许有过摩擦，有过误解，但最终达成一致的目标。还有很多谜团未曾揭晓，她冰冷的尸体就已经从他眼前经过，他手脚瞬间发凉。

　　那次在卫生间里，她安静了很久，他以为她要拒绝他了，结果她说，“像个金丝雀一样被养在这大院里，人活着，还有什么渴望？”
　　“我想逃离这里。”

　　她也曾幻想过，“等扳倒沈桀，我就把这些年他给我的钱都捐给乡村小学，然后嫁一个好男人，生一个可爱的小孩，沈桀他不让我为他生小孩，可是他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小孩。”

　　“我还是喜欢叫你阿今，秦子衿听着太远了。”
　　“阿今，你会做饭吗？”她问。
　　只是一碗素面，那个平日里美艳精致、优雅得体的女人却吃的满面泪涕，妆容尽花：“我最爱吃爸爸为我煮的面，可是他走了好多年，我再也没有机会吃到了。”

　　后来慢慢的熟了，他问她：“虹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上天派来帮你的天使姐姐啊。”她笑得倾国倾城。

　　是真的陪她聊天说话。只有在她想吃他做的面时，她才会叫他来家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她来KTV找他。

　　“沈桀已经怀疑我了。”她说。
　　“明天是我们最近唯一的机会。”

　　就在今晚，她给她的纸条只有一句话——“阿今，我们斗不过他。你只要记得，我是客户，你是少爷，我们今天见面，只是情人间最后的道别。”

　　“阿今，你会找到她的。”她笑着说。她的笑容温柔晴朗。

　　几个小时前，还坐在他身边对着他笑的孤独女人，如今却已是阴阳相隔。人命，竟是如此轻薄脆弱。

　　【你有见过彩虹一样的女人吗？
　　绚丽却短暂，
　　我有。
　　——秦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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