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时光站在一起

　　学校礼堂。
　　话剧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陈甫德 但愿不是谣传!因为这个改变的意义，太深刻了。它也许会改变多少年来对知识的看法，也许会改变整整一代人的命运，也许会改变............所以，我觉得恢复高考比高考本身重要的多，伟大的多。
　　阿 三 是，我一定尽快把这些资料交给陈琼！
　　陈甫德 哪怕她还是不愿意见我，只要她一开始复习，我就离开............
　　【场外声：今年，高等学校的招生工作进行了重大改革！采取自愿报名，统一考试，地市初选，学校录取的办法。凡是符合报名条件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均可自愿报名，并可根据自己的爱好和特长，选报几个学校和学科类别，让祖国进行挑选............文化考试，是考察学生政治理论和文化水平的重要方法之一，是择优录取的重要依据之一，一定要抓好，要把文化水平最优秀的选拔出来上大学。只有这样，才能鼓励青少年，沿着正确的政治方向，去刻苦钻研科学文化知识，打好攀登科学技术高峰的基础，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贡献他们的聪明才智！
　　【张国强跑着下，听着广播。
　　【众知青跑上，听着广播。
　　陈甫德 恢复高考，比高考本身重要的多，伟大的多。
　　【张国强、众知青大声唱起《世界是你们的》。
　　【潘志友、陈琼上，他的表情很复杂。
　　【灯暗。

　　掌声爆响，因为那一句——
　　恢复高考，比高考本身重要的多，伟大的多！

　　灯刚暗，辛悠悠就赶快上去换道具。
　　这一场，有秦子衿。

　　自开始到现在，他只在台上说话，下场了也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看别人表演，倒看不出紧张来，辛悠悠心里松了一口气。

　　——
　　剧院。
　　琴声在大厅流泻如水，这会的演奏节目已经完全不是乔睿和杜悦蓉能听得出来的了。

　　只觉得琴声优美，音符流畅。所奏之人闭眼享受，像是为自己，也为观众造了一场大梦。
　　梦境结束。
　　灯起。

　　慕隐逸再次从座位上起身，鞠躬，他手腕的白丝带飘至胸前，绝望，惨白，像此时台下乔睿的脸。
　　简单的致辞之后，主持人上了场。接下来是上台合照。

　　杜悦蓉捧着脸，星星眼小声感慨：“他也长得太好看了吧，哎，但也只能看看，要是能有他的亲笔签名照就太好了。”

　　她转身问乔睿：“乔，你想要签名照吗？”

　　却看见乔睿看着远处被人围成一团的慕隐逸，眼睛看不出情绪来，她没有说话。

　　杜悦蓉重复一遍：“乔，待会我们一起去要签名照吧？”
　　乔睿却恍若未闻。

　　“乔？”杜悦蓉在她面前挥挥手。

　　乔睿像是才回过神来，像做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决定似的，从座位上站起，目视前方，“你去吗？”

　　“我就不去了。”杜悦蓉对这种人前露面的事有些不好意思，柔声说：“我在这儿等你哦。”

　　“嗯。”她低低应一声。一步一步走向他，步子从刚开始的缓慢越来越轻快。她只是想近距离地看会儿他，可直到真正站在他面前，站在明晃晃的舞台灯下，装在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像是终于大梦初醒，就这样，他手腕上飘飞的白丝带跃入她的眼帘，像是某种提示，提示她，白丝带下面藏着的什么，她最清楚不过了！

　　是她的愧疚和无知啊。她心中一阵悸动，翻江倒海的，像是要把她淹没在羞愧的海洋里，是啊，她怎么有脸再出现在他面前？当时要不是因为她，他也绝不会......

　　她好像不是平日里那个处处冷静的乔睿了，此时的她，飞快地转身，先是慢慢地往台下撤，可越走越快，直到后面，几乎算得上仓皇出逃。

　　——
　　同一时间。
　　话剧已经上演到第八场。

　　小根宝 我到这里，那年是1972年，后来是1973年，再后来1974年、 1975年、1976年、1977年……日子过得真快啊，可一天天为什么又过得这么慢啊？
　　【张国强打着手电筒，突然发现小根宝。他冲过去，把小根宝推倒。
　　张国强 小根宝……你他妈寻死啊！死，也不能这样死啊，死在这鬼地方！
　　小根宝 你别管我……你们考试的考试，挂钩的挂钩，上调的上调，就不许我挂根绳子上吊吗？
　　张国强 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小根宝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张国强 你这是干什么呀，小根宝啊！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马上就可以高考了，眼看日子就要熬出头了，你不参加高考了呀？
　　小根宝 我考不上的，什么好事都轮不上我啊……
　　张国强 又他妈说这个……
　　小根宝 不是我不想上大学，我从小就喜欢读书的啊，可是小学五年级那年，就停课闹革命了，到了中学，好不容易要要复课了，可还要闹革命。革命、革命，不停的革命，一直把我的命革到了北大荒。想上调回城，轮不上我，想推荐上大学，也轮不上我，我拼了命的扛包比赛，我给老迟下跪要参加突击队，可每次都是刚刚有点儿指望，就又改规矩了，现在改成考试上大学，可我连初中都没有毕业，我考不上的，我考不上的，我肯定考不上的。

　　舞台中央，一根麻绳高悬着垂下来，垂在秦子衿眼前，为了表演效果，秦子衿需要拽绳子，但就在这一瞬，秦子衿只觉得手里一松，他本能抬头，左侧舞台房顶那盏巨大的灯轰然倒塌，摇摇晃晃冲自己而来，他只看到晃白一片，就觉得有重物砸在他身上，他瞬间倒地不省人事了。

　　白宇在边上看着，目睹了意外的全过程，他慌乱几秒，对着麦沉稳指挥，“灯光组，灯灭！快！！”

　　随着砰的一声重物击打地板的声音，舞台上灯光已经暗了下来，观众们只当这是舞台效果，还为道具和演技如此逼真而纷纷鼓掌。

　　白宇在麦里喊：“快救人！”

　　辛悠悠正在准备道具，耳机戴着不方便，她放在了一边，里面传出白宇的喊叫：“快救人！”她并没有听见，刚把一张道具桌摆整齐，把下场要用到的道具书摆好在桌上。正好谢勇斌下场要演出，正在候场，她在拿谢勇斌和杜悦蓉开玩笑。

　　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压着声叫：“秦子衿！”，一道人影飞快地从她身边旋过，她定睛之后才看到一个女孩已经跑到场地，那女孩连滚带爬着急地大喊：“有人受伤了，快过来帮一下忙！”
　　她听出了声音，是云雪。

　　借着音效房弱的不能再弱的光，辛悠悠看到云雪身边有团黑影。那男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辛悠悠当时就懵了，大脑空白成冬天的雪地，这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是云雪口中的秦子衿！她转头看谢勇斌，后者也看她，下一秒，两个人跑向舞台！

　　舞台上，吊灯摔得四分五裂，碎渣凌乱。几个男生协力合作，无声却慌乱地将秦子衿扶在大高个身上，云雪拿着他的眼镜，大高个背着他疾步如飞，与辛悠悠擦肩而过。舞台后的光虽说昏暗，但至少能将当时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双手无意识地垂在大高个胸前，眼镜摘掉了，脸色苍白，嘴唇干枯，额头上和手上已经殷红一片，指缝里还在不断涌出红色的液体，像在他手中绽放出妖冶邪恶的彼岸花，凄美、冷漠。

　　奔跑匆忙，像是电影里的闪过镜头一样经过辛悠悠，带着冰冷的快速，她手中谢勇斌的剧本滑了下去，好多人踩过小根宝的台词，杂乱狼藉。她后背凄凉，来不及捡起剧本，谢勇斌已经追出去了，她也紧跟着追上去。

　　白宇找了几个人在后面跟着陪着，辛悠悠根本接触不到他，而剧社其他人还要准备下一场，分秒必争，一时逼仄的后台显得慌乱，一个女生差点要被别人碰倒在地，辛悠悠忙扶起她，再抬头，大高个已经背着秦子衿出了后台。

　　两个人追了几步就停下了，谢勇斌是下一场戏的演员，而她负责下一场戏的道具，有伙伴叫她，她双眼一下就红了，剁了下脚，懊恼地咬牙，还是转身去管道具。

　　顶灯的碎片已经被清理干净，白宇临时换了主位，所以现在这片地没有灯光，可是辛悠悠能够想象的到，红色的液体依旧粘稠的粘在暗黄色的地板上，一定是鲜明又晃眼的。

　　那是秦子衿的血！一个成年男子身上的血量占体重的8%，他那么瘦，现在流了这么多血，生死未知。谁能想到？意外来的时候，丝毫不会给准备的时间，只是须臾之间，就命悬一线！

　　好想跟着过去看看，可又不能走掉，已经走了几个人，辛悠悠有的忙。她心尖儿都在颤抖，凌乱极了，虽然她已经极力在克服内心的恐惧了，可根本静不下心来，只能在后台来回乱走，好几次碰到道具，只是轻轻一碰，她就疼的抽气，那他呢？她胡乱地想，一盏那么大的灯从那么高的地方砸下来，毫无预兆地砸在人脆弱的头上。他该有多疼？有多危险？

　　他才大一，那么年轻，认真，专注的一个人，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宏图伟志要实现，被伤到脑部的打击是最重的，轻则脑震荡，重则失忆、失智，甚至失去意识，说不定，下半辈子就真的醒不过来了！这太可怕了！！

　　她不敢再往下想，心抖的厉害，思绪混乱，她不知道能做什么。她打了乔睿的电话，可是无人接听。她站在秦子衿背台词的地方，想来想去只有等待，可是越等越着急，就觉得浑身发热，12月底的天，她觉得灯热，舞台上的声音也热，她烦躁地拍拍脸，忽然觉得自己该去洗把脸，冷静一下。

　　卫生间，一个男生坐在隔间里，他手上绑了绳索背在身后，脚上也绑了绳索，嘴里还塞着毛巾，尽管他已经憋红了脸在求救，可还是只发出呜呜的如同小猫一样的细碎声音，被外面话剧的声音遮盖住，没人知道有人被绑在卫生间里。也没人在这个点来卫生间。

　　手机就在他脚边，上面是白宇打过来的电话，他用脚去蹭，可怎么都够不着，终于，在他热汗淋漓的尝试下，手机慢慢靠近他。他心中一喜，脚下却没控制好力度，直接一抖，将手机蹬进了便池里，响着的手机也安静了。

　　他直冒冷汗！不知道哪个孙子把他打晕弄进来的，要让他知道，他非得弄死TA！！但现在身处困境，也只能苦等，等话剧结束了，肯定会有人发现他不在，一定会来救他的。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他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声很重，他猜可能是个男生！他等待着，只要脚步声再靠近一些，或许就能听到他的求助。但，脚步声好像停在了洗手池前，然后是水龙头哗啦啦出水的声音，等水流声停止后，他慌乱起来，破口求救。可紧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被冰凉的冷水拥抱之后，辛悠悠才慢慢冷静下来，眼底的湿意也被洗去。

　　——
　　尽管出了舞台事故，作为专业的演员，自然要当作没有发生过一样，秦子衿送去医院，小根宝这个角色还有好几场，不得已，只能中途换人。还是白宇有远谋，自从上一次晚会差了主持人差点要毁掉整场晚会，他就很谨慎了，这次坚持每个有台词的角色都配了A、B两个人。

　　但是今天好巧不巧，就这一会工夫，小根宝的B角不见了！手机也没人接！他又打了几个过去，依旧没人接。

　　隔间里有手机声响着，还未走远的辛悠悠听到了，但这手机声十分诡异，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没人接，她重新打开门，听出是男生卫生间的响声，她站在门口问：“请问有人吗？”

　　然后就听到有重物撞击的声音，还有混杂在其中细如小猫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口鼻发出的嘤嘤声，她再次问了一句，回她的，是更强烈的撞击声，她直接踹开门。

　　被绑的人是小根宝B角，来了趟卫生间，尿还没撒完，就被人一棒子打晕了。太巧了，这一切都太巧了，辛悠悠绑他解开绳索，前后联系，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等解开后，辛悠悠先出去了，男生站起来才反应过来，拉链还开着！幸好衣服长，被遮住了，他赶忙将裤子拉链拉上，四下看看，确定没人了，才嫌弃地看了眼便池，作了一番心里暗示，捏着鼻子，将半湿的手机捞出来扔进了洗手池，打开水使劲冲。

　　还能接电话，就证明还是好的。也不能浪费不是。

　　——
　　校门口一如既往地热闹，香味四溢，天气越是寒冷，烧烤就越受欢迎，但校园内活动的人影稀薄，连往日在楼下秀恩爱的，今天也像失去了撒狗粮的兴致，倒显得门口几分凄凉。

　　等乔睿和杜悦蓉到寝室的时候，方艳儿也已经回寝室了。看到两人，方艳儿问：“今天白月光的音乐会怎么样？”

　　杜悦蓉捧着手机：“我男神还是那么好看啊。我偷拍了几张，依旧做他的寿客。”她说着，打开手机给方艳儿看。

　　方艳儿看了几张却捣捣她的胳膊，看着乔睿走向床位的背影悄悄问她，“乔怎么了？”

　　乔睿已经躺到了床上，背对着她们，像为自己隔离了一个世界。

　　怕吵到她，两个人声音很低。
　　杜悦蓉小声道：“回来的路上一直这样。不知道怎么了。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呢。”

　　方艳儿担心地看一眼，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杜悦蓉：“她问我去不去合影，我说不去，然后她就自己......”说到这儿，杜悦蓉捂住嘴：“她不会生我气了吧？”

　　方艳儿摇头：“乔肯定不会因为这个生你气，她可能太累了，你别乱想了，快洗洗睡吧。”

　　杜悦蓉点点头，看了眼辛悠悠的床位，小声问：“悠悠呢？”

　　方艳儿正在爬床，“秦子衿受伤去了医院，她过去看看。”

　　杜悦蓉拿了洗漱用品，打算去洗漱，问：“还好吧？”

　　方艳儿摇头：“舞台顶上的灯掉下来了，砸到人了，感觉情况不太好。”

　　杜悦蓉几乎是立马就问：“那还有别人受伤吗？”

　　方艳儿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憋着笑背过身，带着几分伤感说：“当时太乱了，我没太看得清，好像悠悠那个蓝颜也一身血，哎你说，他是不是也受伤了啊。”

　　没人回她，她转头，杜悦蓉的盆放在地上，人却不见了。

　　方艳儿拉开被子，偷偷笑了，念叨：“小悦蓉啊，还不承认喜欢谢勇斌，死鸭子嘴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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