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时光站在一起

　　周末。
　　天色灰蒙，浊云压城。
　　租服装是大事，秦子衿和辛悠悠不敢怠慢，昨晚已经在群里核对好了尺寸，今早上两人也没碰面，一个人负责衣服，一个负责鞋子，分开行动了。

　　到傍晚的时候，鞋已经看好了，秦子衿正想去东区那家性价比高的鞋店看看，临时接到段寒江的电话，简短说了几句挂了电话。他只好打电话把鞋城的位置给辛悠悠，让她帮忙租鞋。

　　从鞋城出来，天已经彻底暗下来，雪花洋洋洒洒，下得极大，辛悠悠早上出门出得急，没看天气预报，自然也没带伞，这会站在公交车站，冻得直跺脚。

　　她缩着脖子，不停对着双手哈气。但是喷出来的团团热气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被湿冷的空气过渡，一眨眼就化为冷气。

　　正好来了一班车，估计赶上下雪，路面湿滑，所以公交车开得慢，好不容易来一趟，还不是辛悠悠回校的那辆，再一看，她想起这辆车经过星光之夜KTV。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太冷了，也许是想见他，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跳上了车，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和秦子衿的关系，要是没有表白多好啊，她想见他，都不用找借口就去了，可是现在，连见他都要瞻前顾后，突然觉得难过。

　　心里想着事，车很快就到星光之夜那一站，她抬眼，远处的景物便也看得清楚，她踟蹰了很久，在车门关上的最后一秒还是跳下了车。辛悠悠绝不会想到，下一秒，她整个人都好像被这漫天白雪冻住了——星光之夜门口那个对着一个女人笑得如沐春风的人正是秦子衿。

　　而那对面的人明艳妖冶，明眸瑶鼻，红唇卷发。一看就是那种轻熟性的大美人，气若幽兰，顾盼流离，笑起来温柔可人，和之前她见过的照片里的女孩是一种类型——美，但不风尘，不艳俗。

　　她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雪花穿过街边昏黄凄凉的灯光飘到她头顶，她身上，她脚下。身体的冷，她已经浑然不觉，只觉得有一股气从心底最深处透凉，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凉——心凉。

　　——
　　星光之夜，纵情之火在包厢里燃烧，纸醉金迷在暗夜中叫嚣。秦子衿陪着朱虹到门口，朱虹淡淡一笑，“阿今，今天谢谢你。”

　　秦子衿屈腰微笑：“能让虹姐您满意是我的荣幸，随时恭候您的到来。”

　　这自然是场面话，正好车过来了，朱虹微微点头就上了车。车载着美人扬长而去。

　　等送走朱虹，秦子衿不自禁地笑了，段寒江这人，虽然平日看起来懒懒散散的，但做事却是几分靠得住的，傍晚他打电话给他，说朱虹来了KTV，他自然要赶过来。往老板那里一请缨，服务朱虹这事就落在了他头上。现在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这应该是这段日子最值得开心的事情，他笑笑。

　　他转身，没想到随意一瞥，就看到漫漫白雪下站在他几百米开外的不是辛悠悠还能是谁？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对上了。

　　辛悠悠看着他的笑，微微怔住。她以为，他会淡淡一扫，就转身而去，所以她绝对要比他更早转身。以后她会有新的目标，新的乐趣，一颗小白菜，爱谁摘谁摘，她不稀罕了。

　　秦子衿看着她的背影，掏出了手机，下一秒，辛悠悠口袋里的手机便剧烈地震动了，她摸出，才发现自己裸露在外的手指已经冻得僵硬，她连续划了好几下，才接通。

　　然后就听到他温软沉静的声音：“跑什么？”

　　辛悠悠没有说话，就听他说：“天太冷，你回来，暖和一会再走。”

　　他说，你回来。仅仅只是一句话，辛悠悠知道，她沉下去的心就这样被吊了起来。但她也知道，她不能转身，他很危险。

　　“不了。”她说，并没有回头，“服装我都租好了，我回去了。”

　　对方也没有说话，她以为他在思考，等了好大一会儿正想往前走，一件衣服从上面罩下来，包裹住她浑身僵硬的冰凉。她一时愣怔，视线里却能看到他的鞋，之前她说——“女孩说冷的时候，作为绅士，你要主动给女孩外套！”

　　他的外套那么厚重，却那么温暖。她的整颗心都暖了。

　　等将头从衣服里扒出来，她抬头就看到他的眼睛里。他弯着腰看着她，眼睛里好像有些笑意。她脱口而出：“笑个屁......”

　　而他看着她，心情很好的样子，还不忘教育她：“一个女孩子一开口就是脏话。这不行啊。”她的话瞬间就戛然而止了，心却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就是这样的他，爱教育她的他，也是这样的他，温柔看着她的他，他们之间好像什么都没变。

　　两个人就这么对望，在路灯下，在公交车站边上，来来往往人那么多，谁会关注这样平凡普通的两个人，有白雪静静落在头顶。

　　灯下，她的目光太过明亮，秦子衿微微偏头，说：“刚才那个客户对我很重要，辛苦你了，早点回去吧。”声音清清淡淡的，依旧染着笑。

　　辛悠悠不想打破这样的静好，把衣服拿下来，又递过去：“你把衣服给我了，你怎么办？我这会就去坐车了，也用不着。”

　　秦子衿却摇头，说：“你拿着。冷。”

　　看他木讷，辛悠悠玩心就起了：“你给我这个衣服是几个意思？”
　　是心疼我还是觉得愧疚？

　　闻言，他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然后撩起衣服袖子闻了闻，呆呆地问：“有烟酒味吗？”

　　“秦子衿！”她真是被他的脑回路搞得又气又想笑。

　　秦子衿补充解释：“今天是我没计划好，衣服穿过了，可能会有些味道。”

　　辛悠悠失去了逗他的乐趣，问：“你做什么事情都要提前计划吗？”
　　秦子衿点点头，“差不多。”

　　“可是很多事情就不在计划之中啊。那你要怎麽办？就逃避吗？”
　　这个问题就不在计划之中了，秦子衿想了想，特别严肃地答：“如果不在计划之中，就随机应变。”

　　辛悠悠又说：“那我对你来说也是个意外，拒绝我就是你的随机应变？”
　　这个问题问得太犀利了。
　　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这时一道青涩的男声远远传来：“阿今，酒柜的钥匙在你身上吗？”

　　秦子衿看那人一眼，“在，我这就来。”

　　门口那个少年，15、6岁的年纪，也很瘦削，身高比秦子衿低一些，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辛悠悠。秦子衿跑过去，和他一起进去了。

　　辛悠悠看着他的背影，懊恼地敲敲自己的头，还是没忍住啊......

　　——
　　12月22日。
　　礼堂内外，话剧社的人拿着道具、服装匆忙走动，场面乱而有序。化妆间，外请的化妆师正在为演员们挨个化妆，魏可心和云雪已经化好了妆，正在帮其他演员做脸上的打底，以方便化妆师提高化妆效率。白宇和大高个在台上台下来回穿梭，做最后的调整。

　　辛悠悠也格外忙——接待各路来宾，调整道具，整理服装。等好不容易闲下来已经快17点了。

　　话剧19点30正式开始。

　　她一眼就看到秦子衿，他穿着演出服装站在一个安静的角落，用手机照着亮，在认真地看剧本。

　　她也没去打扰，心想着等演出结束就把干洗好的衣服还给他。然后就想锤爆自己的头，明明那天两人气氛那么好，还是被她搞砸了。

　　她又四下看了看，没找到乔睿。早上还和她在一块来着，不知道这会去哪了。手机放在包里，从她进门就扔在了座位上，她这会找到被一堆租来的服装压在最下面的包，拿出手机，才看到乔睿和杜悦蓉给她打了几个未接。

　　接到辛悠悠电话的时候，乔睿已经在公交车上了，这个点人很多。她费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乔，你去哪了，快开始了。”

　　乔睿又往前靠了靠，稳住自己的身子，“悠悠，我这会有事，刚和社长请过假了。忘和你说了。”

　　辛悠悠笑笑：“没事没事，那你先忙。”

　　“嗯，好。”乔睿余光看到杜悦蓉在一旁示意，她补充：“小悦蓉和我在一起，你不用单独和她打电话了。”

　　“麻雀。”有人过来叫她，她对着电话里说了一声，就挂了。

　　谢勇斌走近，长身站定：“你给她打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来，我去接她。”

　　辛悠悠跳坐在桌上，故意问：“她是谁啊？你怎么不自己打？”

　　谢勇斌看着她没有说话。辛悠悠投降，“小悦蓉不接你电话？”

　　谢勇斌拿出手机给她看：“不是不接，是拉黑。”

　　辛悠悠扑哧笑出来，睨着谢勇斌，“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悦蓉的？”

　　舞台上有人在试着走位，有人在对词，音效和灯光也在试音和光，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像，所有感情都在有条不紊地发生着。

　　谢勇斌抬头看变幻不定的光：“刚开始只是觉得她很温柔，后来接触下来，又觉得她性格好，脾气好。

　　还记得有一次我故意说错她的名字吗？她即使腼腆，却还是很认真地纠正了，我就觉得她其实是个很倔的姑娘，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倔强的姑娘，和我认识的其他姑娘都不太一样，很特别。”

　　辛悠悠都快受不了他的柔情似水了：“谢文武，你这样子让我想起王小波的一句名言。”
　　“什么？”
　　辛悠悠拍一下谢勇斌的脸：“一想到她，你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哈哈哈哈哈。”

　　谢勇斌都要气爆炸了，辛悠悠忙抓住他要掐她的脖子，急忙狗腿承认错误：“我错了我错了，那然后呢？”

　　“然后......忽然有一天她开始对我很冷淡，直到现在。”

　　舞台上的光各色飞舞，辛悠悠静了静问：“你表白了吗？”
　　“嗯”谢勇斌点头：“被拒了。所以我生日那天才劝你想清楚结果了再说，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覆水难收了。”

　　辛悠悠拍拍谢勇斌的肩膀：“没想到表白被拒这种事我们难兄难弟也能保持高度一致。”

　　谢勇斌侧目：“谁和你难兄难弟？谁想和你保持一致？”

　　“行吧行吧。”辛悠悠从桌上跳下来：“我很想帮你，但是她这会和乔睿出去了，不在学校。”

　　嗯？
　　今天？和乔睿？

　　辛悠悠翻开手机看看日期，怪不得呢。
　　原来追星去了啊。今天是女神乔睿下凡的一天呢。

　　一个熟悉的人往这边走过来，她往礼堂后排座位上跑去：“艳儿，你来啦？”

　　方艳儿也看到了她，雀跃地招手：“悠悠！”

　　身后谢勇斌还在问：“她去哪了？天这么冷，她穿的多不多？”

　　辛悠悠停下，说：“放心吧，你的小可爱今天穿的很厚呢，”跑了几步，她又转身回看，谢勇斌手插在兜里，长身玉立，确实一表人才。

　　她问：“谢文武，我最后问一次，你对小悦蓉是真心的吗？”

　　谢勇斌远远看她，神情专注：“你说呢？”

　　辛悠悠说：“其实她之前来过礼堂，但当时你和云雪堵在门口卿卿我我，可能让她觉得挺花心的吧，我估计因为这件事她才不理你的，你要诚心想和她好，不如先找她说清楚这件事。”

　　——
　　舞台灯光已经调好了，灿煌一片。再过两个小时，话剧就要正式演出了，这是辛悠悠第一次参加，虽然她这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群演，还是觉得有点紧张。

　　从选角到话剧定档，再到今日。她一路见证，见证了演员们的勤勉，见证了后台社员的齐心合力，见证了全社人员不眠不休地付出，见证了为了解决难题社员们一起出谋划策，见证了一个从种子萌芽慢慢长大到成熟的《高考1977》。

　　终于啊。这些成长路上的跌宕，都成了最珍贵的养料，这颗萌芽今天要开花了。

　　不管开出怎样的花，她相信，这朵花终将成为这些人人生履历上不可缺少的一抹色彩。

　　把麦发给能用得上的人，白宇说：“现在试音，简单说一两个字就可以试出来，谁的麦有问题就说话。注意，不要对着麦吹，会有唾液进到麦里影响使用。我说清楚了吗？”

　　“清楚了。”演员们都配上了麦，后台工作人员也都配上。
　　“音效可以吗？”
　　“可以。”
　　“灯光可以吗？”
　　“可以。”
　　......
　　“现在我们挨个试音”

　　——
　　到剧场的时候，乔睿还是有被震撼到。

　　剧场门外，一些人在排队入场，乔睿进门时，有卖荧光棒和LED灯板的，以往她不屑买这些，幼稚又浪费。但现在看到慕隐逸三个大字在夜色下闪烁着，发出幽幽的蓝光，一如他清冷隽永的面容，竟破天荒地跑过去各买了两份，还买了两个发光红牛角。

　　杜悦蓉也买了水回来，不可置信，“乔，第一次见你拿这些。”

　　乔睿笑了笑没说话，把一个红牛角戴在杜悦蓉头上，又别扭地给自己戴了一个，两个人打算进大厅就被保安挡住了——

　　“剧院不准携带荧光棒进入。”
　　乔睿和杜悦蓉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将东西取下来，寄存在门口才进去。

　　——
　　三楼礼堂，济济一堂。
　　主持人的声音从幕后传出来——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感谢您选择枫林剧社话剧社，大型话剧《高考1977》的演出现场，为了能给您创造安静舒适的观影环境，请您将手机关机或调至静音，请妥善保管您的随身物品，演出期间，请尽量避免在会场随意走动，感谢您的配合，祝您度过一个特别的夜晚。”

　　三遍开场铃。
　　音乐渐起，大幕缓缓拉开。
　　掌声四起。

　　——
　　远在千米之外的青陵剧场。
　　音乐渐起，是一首轻快的曲子。

　　一曲毕，大幕缓缓拉开。
　　掌声四起。

　　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男人长身而坐，他前面是一架矜贵的钢琴，男人站起，鞠躬，掌声四起。他重新入座，双手覆上琴键。

　　他右手腕处挽着一条印了小小月光的白丝带，灵活而白皙的双手按动琴键，那白丝带也随着节奏上下翻飞。琴声渐起......

　　是他的成名作——《Rosa rugosa》。

　　乔睿和杜悦蓉拿的是赠票，自然是在边角的位置。从这个视线望过去，竟然也能幸运地看到钢琴前他来回跳跃的手指，如蝴蝶，如萤火，是春天，是夏天。

　　“在我眼里，玫瑰代表着神秘和性感。”他说:"小乔，我断定，我会因为这首曲子一炮而红。"

　　他笑起来，连眼角都是星辰。

　　年幼的乔睿不懂什么是红。但看着他笑，她就开心。于是以后每年的生日愿望都希望她的逸哥哥可以早点红。他终于红了，可她却离他，最远了。

　　【我的玫瑰，
　　长大了，
　　也神秘了。
　　——慕隐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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