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声

　　在这昏暗不明的环境里，峻川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应该已经红了吧，但他又想看欧江风现在是什么表情，他背光而坐，欧江风在阴影里。

　　但或许是因为他们离得很近的缘故，他还是看见了欧江风无声笑了一下，浅浅的，然后就听见他说：“什么答案。”

　　“就上次……”峻川这时就跟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就那天中午，我说……我说我喜欢你，你说要给我的答案，要我等，但你没有给我一个期限，你说你会给我的……但你没有给我一个态度，今天……我看天气挺好的，这里也就我们两个人……可以跟我说了吗？”

　　“你怎么知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或许是我们没有搜到呢。”峻川也没想到欧江风会在这个时候煞风景地反驳他。

　　他哽了一下，也积极应对：“照我们刚才那样两次的一层一层往上搜的方式就不可能还有第三个人在这栋楼里，而且我仔细的看过了，这栋楼的各个角落没有看到窃听器，摄像头和暗格，更不存在什么密室。我可以肯定这就是一栋简单的废弃楼，所以这里真的只有我们。”

　　峻川听见欧江风突然间笑出了声还愣住了，还持续了两秒……

　　“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

　　峻川意识到这泄出来的笑是什么含义还觉得尴尬，也觉得刚才的自己实在是太不像平日里叱咤风云的老妖怪，他清了清嗓子，“我，哎呀……你就说这个答案，能不能今晚给我吧，要死要活你给个准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嗯。”欧江风没有再看峻川，而是偏移了视线，看向了峻川身后的光，“可是你了解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吗？”

　　峻川一愣。他难道发现了吗？

　　峻川记得自己没有在欧江风面前提过他爸爸，和丘见云他们之间可能存在联系的事情，甚至他应该也不认识哥威，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了解？

　　峻川觉得自己的心脏颤抖的频率不太正常。他害怕了，欧江风可能真的知道一些他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你的过去……之前你来警局之前……我看过你的档案。”

　　实际上，这个时候欧江风表现地越平静就越会让峻川忧虑：“你只看了那些吗。”

　　峻川将视线从他的颈侧移开：“你的档案……不多，基本上你的过去，我应该也算了解吧。”

　　欧江风沉默了。峻川更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些什么。还是说其实他想跟峻川说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江风动了，他趴在桌子上，就能在那一刻，峻川居然是想着是他的衣服会不会被灰尘蹭脏？

　　只有他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臂弯里传来：“我有创伤性应激障碍。”峻川没说话，因为这一点档案里他的档案里有，而他自己应该也知道。

　　“是因为我爸爸妈妈在同一天死去……我或许在那天收到了极大的心理创伤，并且丧失了那一段时间的记忆。我还记得那天……在警察局里，警察问了我，我还记得不记得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说我在现场，我看见了……但是我说我不记得了。”

　　峻川看着它埋在臂弯里的脸，虽然只能看到额头的一小片肌肤，但他依旧贪恋和心疼。他尽量轻声地说：“……不记得就算了吧……可能是他们不想让你记得这些。你还得好好生活。”

　　峻川看着欧江风在自己的臂弯里摇了摇头，露出来的侧额肌肤更少了，他好像要将自己揉进自己的臂弯里。揉进一个听不见也看不见周围世界的躯壳里。

　　“我只知道……爸爸是出了车祸，妈妈……”

　　峻川轻声说：“跳楼自尽了。”

　　到这里峻川心里不知道从哪来的，还有一丝侥幸。

　　可欧江风又趴了会儿，就将这一点点的侥幸打碎了：“妈妈……是被人捅了一刀后，才跳了楼。”

　　峻川喉结微动。刚才故意隐瞒这一点，就是不想让他更加伤心，没想到他自己记得得这么清楚，也对，忘记了现场的情况，自己父母的死因应该也是会刻在脑子里的吧。

　　“刀柄上只有你妈妈自己的指纹。”峻川忍不住将头低了一点，靠近欧江风的耳朵。想宽慰他。

　　可谁知道欧江风又摇了摇头，峻川觉得很心疼，还想说些什么。欧江风说：“其实我经常做梦……几乎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能梦见那天的场景……”

　　“可我觉得是假的。”

　　“我觉得我做了一个假的梦。在梦里……在梦里……”

　　他像是说不下去，峻川只静心听着，不催促，甚至有点想要打断他，他隐隐觉得他接下来说的话，可能连自己都承受不了。他不想听他说出那句话，因为他要说这句话之前，让峻川觉得，已经不再是要拥有巨大的勇气，更像是孤注一掷地说出来。

　　“我梦见……是我杀了我母亲。”

　　峻川的呼吸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他满脸震惊地看着欧江风，欧江风说完那一句也不再说话，竟然也像是在等着什么。

　　峻川不知道现在还能给什么回应，他梦见了……他梦见的是记忆还是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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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应该在梦里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怎么可能……

　　可是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说这句话，这件事情……尚且不论真实性，就是转移注意力也未免太过荒唐太过荒唐，他怎么可能杀了自己的母亲？

　　“……你怎么可能杀了你自己的妈妈？”

　　欧江风在臂弯里呵出一口气，想是笑了。那笑声简直听着比哭的还难听。

　　“我也不知道……”说完这句话后便沉了呼吸，像是快要睡了。

　　不可能睡得着，这件事情放在心里，想想，放在脑子里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现在全部剖开说给另外一个人听……

　　欧江风的心态，峻川现在好像不懂了。

　　他是想说自己其实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不管是真实的还是臆想，他现在说了出来，想让峻川离自己远一点，还是他说出来只是想求一个人的安慰。

　　不管他如何想。

　　反正等峻川回过神来时，已经看见自己的手覆在了欧江风的头上了。

　　手触摸到的的头发触感柔顺，峻川忍不住抓了两下，大拇指弄了点力，揉了揉欧江风的耳后肌肤。

　　“没事的。这是做梦而已，又不是真的。”

　　欧江风的头动了动，峻川觉得他肯定是在擦自己的眼泪。不知道等会抬起头来时眼角是不是又是通红的，正想跟他说没事。

　　“等回到警局，我帮你再查。”

　　“……你的手好了？”

　　峻川摩挲着他耳后肌肤的手指一僵。

　　“额……我的手……”怎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茬，“我的手……快好了吧……刚才突然之间好像又不痛了，真奇怪……”

　　“突然之间？”欧江风直起身，后脑勺抵住峻川的手掌。他没有让峻川的手走开，那手也就一直愣愣的贴在欧江风的后脑勺上。

　　欧江风动了动，峻川的手掌中心一阵摩挲的触感传入骨髓，而他当时只是觉得掌心有些痒。

　　他却像被烫到了一般，将手收回来。

　　“……哦。这个手啊，看来是神经出了点毛病，有时候痛，有时候又不痛，其实伤……你看，”他摊开手掌，明明这是手伤的是肩膀，他还非要举但欧江风面前，“其实也还没好。”

　　欧江风瞥了眼另外一只打着石膏的手，问：“那另外一只呢？石膏是不是也能拆了。”

　　在眼神逼视下，这只手缩了缩：“这只是骨折，现在拆太早了。”峻川居然听出欧江风话语里的调侃。他又扬了扬打着石膏的手：“其实应该也快好了。要不下周我们找个时间，你陪我去医院把石膏拆了吧？总是这样，一点也不方便我行动。”

　　“行动什么？劫飞机吗？”

　　说完欧江风自己开怀地笑起来，那对他来说可以说是爽朗的笑声让峻川心神不合时宜地开始荡漾，不由得也跟着笑，他觉得这个时候的欧江风好像在开心，但又好像这开心中夹杂着一丝苦涩。

　　在笑声渐渐停下来后，周遭都没有声音，峻川看着欧江风的嘴角的幅度越来越平，直至抿了一下嘴。他也不笑了，只是盯着他。

　　等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下来后，峻川看着眼前的他，觉得欧江风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悲伤网里，他看见他在说：“……可是那个梦好真实。”

　　它就像一个原本开心地跑在地上却突然摔跤了的小孩子一样，尽管坚强地爬起来后，还是哭唧唧地要找着自己的父母告状。

　　我好痛……

　　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高举着小手想要一个拥抱。

　　说着：我好痛……请你抱抱我。

　　可在这里，欧江风什么也没说。

　　在这没有灯光，昏暗的房间里。他只是面对着自己，峻川不知道他这时眼睛是低垂着的，还是正看着自己，他想要什么？他想要一个拥抱吗。

　　峻川抬手，微微倾过身，手掌环过去贴在他的背上，慢慢的，慢慢的按入自己的怀里……

　　他每用一次力，心里都在想着，只要他挣扎，只要他动一下，我就马上放手。

　　可是欧江风并没有。

　　峻川每动一下，欧江风都顺着他的意思往他怀里更靠近一点。

　　直到他的额头贴在了峻川的肩膀上。

　　峻川实实在在地抱住了他。

　　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动作。

　　欧江风就是那样静静地靠在峻川的肩膀上，两个人不知道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多久。

　　峻川终于在欧江风的呼吸平稳下来后，抬起手掌，轻轻地拍打着欧江风背部，一下一下……

　　对他说：“没事的。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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