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风流

　　（三十八）明月不知今夕何，错将秋水伴蹉跎【我知你不似携恩求报之徒，然我负伤在身，又有仇敌相迫，实不宜孤身行走】

　　高素望见朝他们飞奔而来的一队士兵，不由大骇，连拖着韩采回奔。

　　“站住！”一个士兵大吼一声，“再不止步就要放箭了！”

　　高素却是头也不回，径直往林子里飞奔，韩采跟不上步子，脚一崴，便跌坐在石上。

　　见人又走不了，却总不忍抛下他，高素急中生智道，“阿采，我且去引开他们，你回去寻阿顼，在石庙前汇合！”

　　没等韩采回应，高素身子一弯，便朝着另一个方向闪去。

　　高素也不知跑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坚持地越久，韩采就越能全身而退。

　　忽的，他被地上的枝蔓绞住，纵身一跌，沿着斜坡便骨碌碌地滚落下到一大丛荆棘之中。

　　浑身都是被刮出的血红刺印，高素不禁痛得倒吸凉气，正要起身，却被一双手圈缚住动弹不得。

　　他吓得势欲大呼，却被身后之人腾出一只手死死捂住嘴。

　　无视他的挣扎，那人压低了声线，低声沙哑道，“别说话。我不会伤害你。”

　　高素下意识地想要偏过头看清来人，却被那人箍得死紧，连转头都十分艰难。

　　在他不停的挣扎，发出“呜呜—”声时，一队士兵恰好放低铁戈四处刺探，寻着甚麽，

　　高素不由僵住身子，咬紧唇瓣，万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

　　见士兵逐渐远去，他不由舒然一叹，缓了口气。

　　身后人似乎亦是放下心，他明显感到桎梏松了松。

　　高素不由曲肘一捅，那人便松开了手。

　　正待他转过身，要讯问那人时，却见那人已经双目紧闭，昏死过去。

　　高素本不欲管他，横生枝节，可一想到在这荒郊野外，若是将其置之不理，此人定然就成了野兽之餐。

　　这又未免太过残忍。

　　也罢，就当积德吧，高素自语道，“我也是顺手而为，活不活得下来，便看你命大也不大。”

　　高素看了看四周，忽的瞥见一撮绿油油的草药，不由双眼发亮，那草可是止血良药。

　　他费力地把那人拖到树荫下，顺手操起一块石头，用石块凿烂了药草，

　　旋即便撕下自己的一段襟带，将药草稳稳地绑在那人的胸口，却听得那人皱眉闷哼一声，显然是伤到里子了。

　　高素便叹息道，“也不知是何深仇大恨，竟也下得如此狠手。”

　　见人仍是紧闭双眼，高素便四处寻了些柴火和野果，弄回一兜后，他便用石板反复擦凿石块，不久便升起细烟，火堆便旺盛地燃起来。

　　见天色越来越暗，高素心下有些担忧起来，也不知韩采和阿顼可是汇合了。

　　正当他神游太虚、俨然不知几时时，男子终于缓缓转醒。

　　见高素双臂抱膝，呐然出神，男子便望着他，撑肘起身，

　　“多谢相救！”沙哑的声音打破宁静夜色，高素闻言，回过神，露齿一笑，“无碍便好。”

　　男子想是亦不知如何继续，便双腿盘坐，闭目不语。

　　高素这才仔细打量起他来，却见男子身量伟岸，猿臂蜂腰，脸上虽是沾满污迹，却仍是一派难以言状的高贵之气。

　　“唐突了，不知壮士可是开罪了那些人？”

　　见男子忽的睁眼，冷眸一扫，高素便缄口，错开目光。

　　悔不该如此一问，若此人当真是亡命之徒，自己这般，便当真是自寻死路。

　　高素旋即干笑两声，递上野果，“壮士请用。”

　　男子见小巧细嫩的双手捧着十数个颜色不一的野果，眉头微微一皱。

　　高素自然知道这人许是嫌弃，便说道，“所谓出门在外，自当便宜行事，野果虽是寒酸之物，暂且食之，亦可果腹！”

　　见男子仍是不为所动，高素不由瘪瘪嘴，显然是大富大贵之人，吃惯了山珍海味，又怎会瞧得上这些寒酸之物。

　　可在这荒郊野外怎还这般挑剔！

　　哼，要是自己当时狠一狠心，横竖任其自生自灭，看他还扭捏个甚！

　　思及此，高素收回手，势欲回到原处，男子却兀地绷紧身子，略微前倾，伸手夺过野果，便自顾吃起来。

　　是有一点酸涩，男子又是皱了皱眉，纵是一般人也难以下咽吧？

　　高素搓了搓手，坐回原处，

　　“既然壮士已无大碍，不如明日一早便—”分道扬镳。

　　男子抬眉望了高素一眼，看来面前这个瘦弱的书生是猜出甚麽了。

　　“哦？难道你不想与我一道？”

　　谁想和他一道！

　　高素翻了翻白眼，白天那队士兵想必也是追杀他的，倒是自己误打误撞，绕了进来。

　　见高素默然不语，男子扔掉野果残核，又道，“既如此，你姓甚名何，家住哪里，改日我定登门答谢今日救命之恩。”

　　言毕，男子正襟端坐，一派高高在上之态。

　　“毋须多礼。”高素朗声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男子闻言，有些怔忪，这还是生平头一回有人拒绝他的谢意。

　　“你可知我何许身份？”

　　男子当然不是等闲之辈，若不然，官兵何须追杀一个平民？

　　“纵不是大富之家，亦当是官门显贵。”高素轻轻笑道。

　　点了点头，男子赞许地望向他，“救命之恩，不敢忘焉。”

　　闻得此言，高素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到了建康，便再见不到此人，现下搪塞一下便好，遂应道，

　　“鄙姓高，名素。”

　　男子点了点头，又道，“你不是我大周人。”

　　高素心头一紧，该不会被发现了？

　　见高素一脸意料之中的神色，男子心情莫名大好，他伸手拍了拍高素的肩头，

　　“我见你仪表堂堂，虽然体格羸弱，亦有贵人之姿，想必亦是出生不凡。”

　　高素张了张嘴，不知当说甚麽，只得缄口，呆呆地望着男子。

　　男子忽的缓了缓颜色，续言道，“我知你不似携恩求报之徒，然我负伤在身，如今又有仇敌追截相迫，实不宜孤身行走。”

　　言毕，他挑了挑眉。这言下之意，高素该是懂吧？

　　高素自然听出了他言下之意，“我亦有同伴相候，若不与之汇合，怎办是好？”

　　男子沉默片刻，说道，“若不我同你一道寻你同伴，其后你送我一程如何？”

　　这也是无奈之举，他现在实是没法相信任何一个人。

　　“好吧。”高素叹了口气，想到原本的两人变成三人行，然后扩充到四人，胸口那股抑郁便忍不住蔓延开来。

　　次日天一大亮，高素便掺着男子往林子外走去。

　　走走歇歇总算到了石庙前的亭子，高素和男子都忍不住掬了一捧溪水擦脸。

　　见男子英俊的脸孔逐渐显现，高素心跳登时停滞半拍，粗犷的线条勾勒出一张绝妙好看的面容。

　　目光掠过男子的眉眼，然后停留在他薄薄的红唇上，果然是一美男子。

　　高素心下喟叹，想到这样的人竟被追杀至此，那些刺客未免也太没人性。

　　见高素双眼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男子掩嘴轻咳。

　　“表哥！”

　　闻声，高素望向声源，却见韩采双眼红肿，还包着一泡泪便向自己奔来。

　　伸手扶住韩采，任其把涕泗蹭满衣襟，然后，他尴尬一笑，对上陈顼探寻的目光。

　　没等高素解释，陈顼便望向他身后的男子，“他是谁？”

　　男子也望向陈顼，见此人年纪也就十五六，但周身都是肃杀之意。

　　高素便转过脸，回道，“我也不知。”

　　竟也不知。却把人领回来？

　　陈顼冷笑道，“来路不明的人你都敢带回来！”

　　韩采闻见问话，这才收住哭声，亦是面带探寻之色地望向男子。

　　男子皱了皱眉，他不欲节外生枝，却听高素反唇相讥道，“岂不和阿顼一般？”

　　“如何一般！”陈顼暴喝道，“此人形容不凡，定然不简单！”

　　“莫非阿顼想表明自己来历清白？”言及此，高素已然有了怒意，

　　“反正人我是带回来了，阿顼若是还愿意旅进旅退，便多担待，不然，就此分道扬镳！”

　　陈顼亦是怒意熊熊，他望向那人，冷笑道，“你怎么说？”

　　男子瞥了一眼高素，沉声道，“我不会拖累你们。”

　　言毕，男子自嘲一笑，想他的身份何其尊贵？到如今，为了躲避人祸，居然低声下气地解释。

　　他极臭的脸色控诉着他十分不喜欢陈顼。

　　二人四目相对，自是两看两相厌。

　　陈顼冷哼一声，转头对上高素道，“便随你！”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见人离去，高素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拉开韩采，对上男子的脸，眨了眨眼。

　　点了点头，男子会意，遂跟着高素向庙里走去。

　　韩采见高素一脸凝重，也不好跟上前去，左右一想，还是蹬着碎步向陈顼那边跑去。

　　高素望着男子，沉声开口，“素也不问壮士姓甚名何，壮士且说说欲往何处，素也好筹划。”

　　“只要离开相州，便北上。”

　　点了点头，高素这几日也查探得知相州不知为何戒备森严起来，不管何人，概是许出不许进。

　　“我三人原本是欲往建康，然，数月以来，战事连连许多道路已经受阻。”

　　男子闻言，脸色一沉，伸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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