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西厂

作者:谭舟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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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疏远近


      第三日是大殓,公主府的人皆穿丧服,又有僧人在灵前诵经,超度亡灵。

      看着棺木合上,一点点被钉死,钉钉铛铛的声音就在耳边,宜兴公主和唐春并肩站着,她淡声问:

      “唐姑娘准备如何处置?”

      “公主以为如何?”

      宜兴波澜不惊,“驸马大不敬,我不过自保,杀一人而已,有何可惧。”

      她生性和善,本想将此事悄悄遮掩过去,被唐春戳破后反而生出胆气来。有齐王朱博、岷王朱楩、谷王朱橞、伊王朱??、汉王朱高炽、赵王朱高燧等人在先,她也姓朱,怕什么。

      唐春点头,“公主说的正是。”

      宜兴看向她。

      唐春道:“君君臣臣,公主与驸马是夫妻,更是君臣,君臣在先。驸马以下犯上,辜负圣恩,论罪当诛,灭三族。现不过夷他一人,还以驸马身份下葬,光耀门楣,已是开恩。”

      “公主若是心中不安,多烧些纸钱吧,驸马在地下用得着。”

      宜兴盯着唐春许久,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缓缓道:“那就多烧点吧。”

      唐春回宫后,先向帝后复命,宜兴公主也递话进宫,夸赞唐春老成持重。

      又过两月,天气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宫中有了好消息。邵宸妃顺利诞下皇五子,成化帝自然欢喜不已,赐名祐棆,而这时又传来德嫔张氏有孕的消息。

      皇帝今年已经三十二岁,子嗣上颇为曲折,膝下只有三女二子。太子不过八岁,还在读书,皇四子不满两岁,现在多了个刚出生的皇五子朱祐棆,不知能否顺利长大。

      但自皇四子朱祐杬出生后,后宫里有孕的妃嫔逐渐多了起来,能听见不少婴儿的哭声,现在他又多了个弟弟,故而皇上格外喜爱这个年幼的儿子,常常亲自抱他在膝上玩耍。

      现在成化帝怀里抱着皇五子,旁边坐着有孕的德嫔,朱祐杬正天真无知地趴在父亲膝上,好奇地看着睡觉的小婴儿,看上去其乐融融,温馨极了。

      皇上抱了一会儿,太后就要来抱,看上去喜欢的不得了,从头摸到脚,时不时摸摸婴儿的小脸蛋,念叨着宝贝。

      朱祐杬见了,也不缠着皇上了,噔噔跑到太后跟前,张手要抱,嘴里还着急地喊着皇奶奶,皇奶奶。

      见他和弟弟争宠,大家都笑了起来,太后也笑了,把孩子交给乳母,伸手把朱祐杬抱起来,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哄道:“奶奶还是最喜欢你。”

      这倒是真话。这几个孩子中,只有朱祐杬是太后手把手看大的,他又继承了父母的聪明灵巧,最招人喜欢。

      而太子朱祐樘被王皇后揽着坐在一旁,最是听话沉默。

      唐春慢慢退了出去,出了宫,直奔宜兴公主府而去。

      前几日宜兴公主私下召她,说是请她去赏花。唐春不觉得有什么花值得宜兴特地来请她,只怕有别的事,于是连忙出宫去了。

      到了公主府,唐春被请到花园中的一处假山亭上,她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看起景色来。现在万物复苏,春光融融,唐春才发现公主府竟有这样的好景色。

      蓦地,她听见有脚步声从台阶传来,回过头去看,待看清来人时,立刻站了起来福身,口中道:“见过徽王。”

      来的人并不是宜兴公主,而是她的同胞弟弟徽王朱见沛。

      朱见沛抬手示意她起身,轻叹了口气,好不遗憾地说:“本来想吓一吓你,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快,见到本王眉头都不动一下。”

      他的吓人恶计没有得逞,有点不满的样子,但他年纪小还是个少年模样,情绪像一阵风似的就散了。

      朱见沛先坐下,指着旁边的石凳,“坐吧。”

      唐春只得喏喏坐下,实在想不出徽王跑出来做什么。

      她与朱见沛并没有多少交集,朱见沛却不见外,还把桌上的点心往她面前推,自己也拿起一个,炫耀似的说:

      “尝尝,这是我从王府里特意带来的,外面可没有,就算宫里也吃不到呢。”

      他这么说了,唐春只好拿起一个吃。

      按例,所有藩王到了年纪选妃成亲后都要搬出宫,再往后就要就藩之国,此生不得回京。

      朱见沛乃先帝幼子,今上最小的弟弟,与宜兴公主同母所出,年仅四岁便被成化帝封为徽王,去年刚刚成婚。除去已经就藩的王爷们,他也是现在还留在京中的,皇上的唯一一位兄弟。

      他成婚后便搬到宫外的十王爷府居住。十王邸虽称十王,实乃一座王府,专供亲王所用。

      南京也曾有座十王府,永乐时延续旧制,在京师也建造了一个十王府,占地颇广,就在东安门外,澄清坊内,紧邻皇河。已婚王爷还未就藩时,通通搬到十王邸居住,现在十王爷府可谓是徽王一家独占。

      唐春一边吃花朵一样的点心,一边暗暗打量徽王。徽王今年十六七,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着茶色罗织金蟒袍,身上用的、戴的都是顶好的东西,不可谓不奢侈。

      等她吃完了,徽王问:“好吃吗,可符合你的口味?”

      唐春点头,其实她觉得有些太甜了,吃的嘴里发腻。

      徽王端起茶盏,又问皇上最近如何,太后身体是否安康,刚出生的皇五子是否可爱?

      这一连串家常问下来,饶是唐春也有点蒙,只小心作答,笑容却渐渐僵硬起来,逐渐有些不耐烦。

      徽王侧耳听着,一边嗯嗯应和,一边漫不经心地摇着茶水,末了才似笑非笑着看她,“你的嘴巴很牢嘛。”

      唐春心里一个激灵,霎时出了一身冷汗,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今日是徽王来见她。

      她抬眼看徽王,心里不由得暗骂,你这小子毒的很!

      怪不得没头脑的东拉西扯,原来是想抓她的把柄呢。

      她清了清喉咙,道:“在宫里办事,自然要小心谨慎,不敢多说一句话。”

      徽王站起来,凭栏而立,笑看着她,看起来一派天真爽朗,“我听姐姐说了,你很细心周全,为她省了不少功夫。若不是有你在,哪能看到今日的春光好景呢。”

      看来宜兴公主已经把事情原委都告诉徽王了。

      唐春道:“分内之事不敢居功,为皇上、公主分忧罢了。”

      确实如此,公主不过是仗着驸马亲属不在京中,才敢自己一人主持丧事,想偷偷隐瞒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假若不是唐春,宫中派个别人过来,稍稍老成些的便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即使不当面戳穿,回禀上去也是无穷无尽的麻烦罢了。

      成化帝即使知道此事,能将公主如何?老朱家的人,只听过有造反谋逆死的,还没听说因失手杀了个人而获罪的呢。

      一个马诚而已,倒不值得皇上伤了亲人和气。皇上对徽王颇为包容,与宜兴关系也不错,公主夫妻间的事他不好插手,但闹出人命官司,那偏心谁自然不必说了。

      而且驸马敢苛待公主,追究起来还不止死他一个呢,徽王若提剑刺死他也不是什么大罪名。现在他死得轻巧,也算造福全家,还能留个驸马都尉的头衔。

      徽王点头,“虽然只是件小事,但你办的不错,该赏。”

      说着,他摘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抛给唐春怀里。

      “这个赏你,以后若有要紧事,尽可拿它来找本王。”

      唐春谢恩,小心地揣进袖子里。

      “还有一样,”徽王走近,“本王不日便要启程到开封府钧州就藩,以后再难回京。”

      他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忧虑,“姐姐寡居,我呢远在开封。以前在宫中,本王总在皇上面前侍奉,感情便比其他兄弟深厚几分。唉,就藩以后,难以见天颜,时日久了,只怕皇上不把我这个弟弟放在心上了。若是有人搬弄是非,像宁王那样,本王可就难办了。”

      徽王长吁短叹,唐春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也很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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