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西厂

　　唐春心想得了便宜还卖乖也不过如此。皇上对你已经够好的了，开封在哪儿？紧挨着京师！快马加鞭几天也就到了，还不够近么。

　　且开封府物产丰富，应有尽有，还和在江西的宁王比？宁王听了都要流泪。

　　往上数数，但凡和皇上关系不错的藩王都会被安置在河南就藩。河南共有八府一直隶州，为开封府、河南府、归德府、汝宁府、南阳府、怀庆府、卫辉府、彰德府并汝州直隶州。而尽这八府一州共承纳了七位藩王宗室，包括周王、唐王、伊王、赵王、郑王、如今的徽王朱见沛和成化帝的亲弟弟崇王朱见泽。

　　幸好唐春面无表情惯了，不然此刻定要笑出声来，还是冷笑。

　　当然啦，唐春也明白徽王的担忧。

　　人嘛，天天在皇上跟前晃悠，皇上才能记得你，念着你，把你当最可亲的幼弟。等到一就藩，就成了书信上的几滴墨水，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了。

　　徽王又靠近了些，唐春甚至闻到他身上的檀木香，只听他说：“我听说宁王的事是汪直去办的，皇上看重他，又派他去辽东了。但西厂没了他，可谓群龙无首，形同虚设。”

　　“这时势，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本王听说，东西两厂最近龃龉不断啊。”

　　唐春笑道：“王爷的消息真灵通。”

　　所以说怪不得皇帝都防着藩王呢，这些个兄弟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刚脱离皇宫，心思就活泛起来了，一个比一个精明。

　　徽王哼笑，压低声音，“本王最近还听得另一桩事，事关西厂和南京，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南京？

　　唐春眉心微动，见徽王盯着她，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念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有了决定：

　　“请王爷告知。”

　　徽王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繁花掩映，鸟雀叽喳，并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只见唐春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边朱见沛优哉游哉地回到十王邸，天色已晚，王府已经掌灯了，王妃黄氏听得他快到家了，正在门口等他。

　　徽王见她扶门而立，身着珊瑚色百花马面裙，头戴花冠，微风吹拂，说不出的明艳袅娜。

　　他翻身下马，马缰交给下人，一边揽过黄氏往府内走，一边说：“起风了，在门口等什么。”

　　回了房，黄氏替他换上轻便的家常衣裳，摘了帽子，夫妻俩才一起坐在饭桌前。

　　黄氏已经用过饭，徽王微微不悦，嘟囔着：“怎么不等我回来一起吃？”

　　黄氏嗔怪道：“你出门早，又不叫人递信回来，我哪里知道你要回来用饭，自然自己先吃了。我以为你要和公主好好说些话，要在公主府吃饭呢。”

　　徽王道：“我们这一去，以后再难回来了，我自然要多嘱咐姐姐几句。”

　　黄氏点头，“是呢，我看你今天回来心情不错，不像前几天臭着脸不跟人说话，是和公主说了什么高兴事么？”

　　徽王知道妻子是在挤兑他，也不在意，放下碗，说：“确实有一件高兴事。我现在已经成家了，又即将就藩，准备趁离京前再帮姐姐一把，也帮咱们自己一把。”

　　黄氏托着脸，眼神灵动，问道：“怎么说？”

　　徽王便把今日公主府中的事与她细细道来。

　　黄氏想了想，“你为何押宝在西厂？现在西厂提督远在辽东，谁知道他承不承你这个人情呢？”

　　徽王神秘一笑。

　　他两岁丧父，从小跟着成化帝长大，深知成化帝的行事作风。东厂根基深厚，可惜提督不管用，尚铭这样的人物要多少有多少，今日是尚铭，明日也可以是赵铭、李铭。

　　而西厂，有汪直一人足矣。汪直在，西厂才在，汪直不在，西厂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想找个能在御前帮他说的上话的人，西厂提督最合适不过。

　　“昭德宫唐春背靠大树，在宫中颇有脸面，看似分属后宫，但她与汪直同出一脉，交情匪浅，实为西厂一党，也深得皇上宠信。”

　　他竖起两根手指，前朝后宫，一举拿下。

　　黄氏若有所思，“西厂虽然组建不过一年，却声势浩大，气焰嚣张，都是仰仗这位西厂提督，连我父亲都说此人不可小觑呢。”

　　两人用完饭，侍女便端上药给王妃，黄氏一看立刻皱起眉头。

　　前些日子她身子不适，太医来诊脉，说没有大碍，只是气血不足，需要调理一阵子，给她开了不少苦药。

　　徽王接过，送到她面前，“趁热喝，太医可是再三叮嘱了，一碗都不能少。”

　　黄氏叹气，“这苦药不知要吃到什么时候。”

　　徽王笑道：“良药苦口，你不养好身体，我们未来的世子可怎么办。”

　　黄氏脸上霎时飞起红霞，嗔道：“哪里来的世子了。”

　　徽王自然而然地说：“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本王的世子之位，自然是咱们的孩子。”

　　*

　　唐春匆匆赶到西厂，与汪钰、吴绶等人在书房商议。待月上枝头时，只见西厂大门缓缓打开，两人背着行囊策马而去，遥遥看去，约莫是城门方向。出城门后，两人乘着夜色奔向不同方向，一个向南前往南京，一个向北前往辽东。

　　不过五日，唐春接到消息，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到西厂时，刚走几步就听到里面闹哄哄的，一道尖细的声音分外清晰，

　　“呦，这就是西厂啊，真叫人开了眼界了！”

　　“你是何人？”

　　“南京内官监奉御张封，奉命给西厂送人。”

　　“什么人？”

　　“呵，带上来！”

　　便有锁链哗哗的声音。

　　唐春站出来一瞧，站在中间的人穿着鸦青圆领宽袖袍，面上敷粉，锦衣玉带，穿着皂皮靴，一手叉腰气势豪横，大概就是刚才说话的张封。他的对面站着汪钰，两方人马隐隐有对峙之态。

　　而随着他话音落地，有一人被拖了出来扔在地上。那人耷拉着脑袋，头发披散，只穿着里衣，遍布深褐色的血印和泥土，脏兮兮的完全看不出是谁。两个大汉把他往地上一扔，那人如烂泥一般摔在地上，痛苦地闷哼一声，蜷缩起来哆嗦个不停，不知是冻的还是疼的。

　　汪钰俯身撩开他的头发，倏地变了脸色，“韦瓒！”

　　韦瓒明明奉督公之命前往云南，怎么会落到南京的人的手里？！

　　张封捂着嘴，呵呵惊笑道：“还真认识！”

　　唐春也一惊，探头去看，却不敢认这是韦瓒。去年离京时，韦瓒还是个正常的汉子，高大精壮。现在趴在那里的男人瘦弱惊惧，满身伤痕，手脚还锁着沉甸甸的镣铐，脚踝、手腕都已经磨出血泡，被折磨的不像人样了。

　　汪钰对张封怒目而视，咬牙道：“你！”

　　周围的西厂校尉发现此人竟真是韦瓒，一时间面面相觑，看向张封等人的眼神也全然带了怒意。

　　汪钰一字一句地说：“此人是西厂百户韦瓒，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有劳南京的人押了回来。”

　　张封轻蔑地看他，“这得问你们西厂，好端端的派人去南京做什么。我们怎么不知，南京竟也归西厂管了么？此人行事鬼鬼祟祟，又没有文书公文证明身份，空口白牙说自己是锦衣卫百户，我们好心帮你们把他抓起来，拷问之下，他果然承认自己是冒牌货。既然是西厂的冒牌货，我们自然要给你们送回来分辨分辨喽。”

　　他神色转而变得阴狠，“没想到真是西厂的人，你们西厂的手未免伸的也太长了！”

　　“你大胆！韦瓒奉督公之命办事，身上怎么会没有公文。再者说，锦衣卫办事，何时需要知会南京了，分明是你们故意为难！”

　　汪钰这样的疾言厉色并没有吓到张封，他反而讥笑道：“汪督公现在不在西厂，你又是什么东西在此叫嚣？人，我给你送到了，是死是活你们看着办。”

　　他环顾四周，“我们千里迢迢到京城来，你既然管事，还不快带我们去歇歇脚！在这儿杵着半天了，说的我嗓子疼。”

　　张封身后几人对视一眼，哄然大笑，“是啊，汪百户，我们都累了，还不快带路！”

　　汪钰捏紧拳头，面色不虞。

　　他该怎么办？

　　南京摆明了给西厂难堪，若是汪直在还好，他是西厂提督，天塌下来也有汪直顶着。

　　可他汪钰只是一个百户，南京，他得罪不起。行差踏错一步，后果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但今日若任由对方欺辱，西厂颜面何存？

　　西厂的人都在看他，短短几息，汪钰背后已冒出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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