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西厂

　　赵虎猛地睁开眼，后脑剧痛，他喘息一声，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挣了挣，手脚也被捆住，动弹不得。

　　似乎有人在低声说话，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楚。发现他醒了，说话声停下，有人向他走来。

　　“唔唔！”

　　赵虎惊惧地向后缩起身子。

　　来人将他头上的麻袋扯下，有些微光闯进来，但他眼上蒙着几层黑布，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是个男人，抓起他的头发，声音低沉，“我们有些话要问你，老老实实回答，不许喊叫，知道么。”

　　赵虎感觉冰凉的刀锋从他脖颈绕过，他又惊又怕，连连点头。

　　那人取出他嘴里的布，问：“去年底驸马失足落水的时候，你在何处？”

　　赵虎大口喘了喘气，嗓子有些干涩，“那天，驸马在外喝了许多酒。我，我送驸马回房，驸马走了会儿说累了要歇息，我便把驸马扶到亭中小坐，自己去找人来，想一起送驸马回去。”

　　那人停了停，又问：“你去找了谁？”

　　赵虎语滞，支支吾吾说不出。

　　下一瞬，刀刃轻轻划过他的皮肤，脖子立刻溢出几颗血珠，赵虎倒吸一口冷气，“是翡翠，我找了翡翠。”

　　另一个男人开口，“翡翠，她不是公主身边伺候的吗，找她作甚？再者说，她一个姑娘家，哪有力气帮你一起送醉酒的驸马回去，你莫不是在匡我们！”

　　“没有没有！我是找了翡翠！”

　　那人说：“好，听说是鬼魂作祟，惊吓了驸马，你回湖边的时候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赵虎摇头。

　　那人没再问了，赵虎悬着的心刚刚放下，又听得他突然开口，

　　“你是不是有一个姐姐？”

　　满室寂静，一滴冷汗自鬓边滑下，赵虎整个人哆嗦的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这时，他听见一个更轻的脚步声传来，还有走动时衣服间的摩擦声，伴随着若有似无的香气，赵虎才悚然惊觉这房里还有一个人，是一个女人！

　　他不由地大喊起来：“你是谁！你把我抓来到底——”

　　还未说完，只觉后颈一痛，什么也不知道了。

　　“唐姑娘，唐姑娘？”

　　春枝敲了敲门，门打开，竟是一个带刀的男人，春枝一愣，看向屋内，唐春正坐在桌前吃饭。

　　看见她，唐春放下碗筷，笑眼弯弯，“春枝姑娘有什么事？”

　　春枝福了福身，“府里的一个叫赵虎的下人不见了，之前在驸马身边伺候的，我们正在寻他，不知唐姑娘有没有见过？”

　　唐春摇头，“没有。”

　　春枝颔首，不多耽搁，“那我就不打扰唐姑娘了。”

　　她离去后，转过回廊，便看见宜兴公主带着翡翠向这边走来。

　　春枝忙迎上去，公主问：“可找到了？”

　　春枝摇了摇头，“已经让大伙儿去找了，现在还没消息呢。”她顿了顿，“我刚从宫里的唐姑娘那儿回来，她也没见过，不过今日她身边多了两个校尉，个个带着刀，看上去可吓人呢。”

　　“校尉？”

　　宜兴公主略有吃惊。

　　“是，看上去是西厂的人。”

　　宜兴慢慢攥起手，“知道了，你继续去找人。”

　　“是。”

　　翡翠看了眼春枝的背影，犹豫地说：“公主……”

　　宜兴面沉如水，“走，咱们去看看。”

　　“赵虎，又是赵虎？”

　　唐春歪了歪头，似有不解，“不过一个下人，公主也亲自来寻他？”

　　宜兴的目光在两个校尉身上打了个转，又看向唐春，神色清冷，“既然唐姑娘没见过，我就不叨扰了。”

　　说罢，转身欲走。

　　唐春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回想起马诚指甲上的绀青之色，悠悠道：“哦，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午后见他往后院湖边去了。公主若要找他可要抓紧点儿，晚了，可能就像驸马一样失足落水了。”

　　宜兴倏地回身，怒瞪她，“你什么意思？”

　　唐春挥了挥手，两个校尉走了出去，顺带把门关上。

　　宜兴缓了口气，盯着唐春，勉强压下怒火，“驸马刚因病而薨，你竟敢再提此事，好大的胆子！更不必说未经我的允许，私自带校尉进公主府，以下犯上！看在皇上的份上，我不处置你，你自行回宫请罪吧！”

　　听公主说完，唐春敛眉拱手，“公主实在是误会我了。我唐春一片赤胆忠心，对天地、对君主，若非如此，我今日便不会在这里替公主抓家贼了。”

　　宜兴目光冷然，“哦？家贼何来？”

　　唐春道：“驸马落水，传闻是鬼魂作祟，可驸马为人光明磊落，正人君子，哪里会招致恶鬼作怪呢？”

　　她没错过宜兴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讽之色。

　　她继续说：“我猜多半是人为吧，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驸马落水那日，偏偏平日里寸步不离驸马身边的赵虎不在，居然任由醉酒的驸马留在湖边，以致驸马落水，呼救不应，形迹如此可疑。我查探之后才知，赵虎还有一个姐姐——”

　　唐春停住话头，见宜兴公主听到最后一句，脸上血色褪尽，和翡翠齐齐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的姐姐也在公主府当差，就在公主身边，那个可怜的，跳井而死的金玉。”

　　“金玉本姓赵，天顺年间入宫，公主可知？”

　　宜兴身形摇晃了一下，抓紧翡翠的手，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嗫嚅道：“我……我，”

　　唐春道：“这种小事公主不知也是正常。总之因着驸马的缘由，金玉死了，赵虎怀恨在心倒不奇怪。他自己也认了，想要报复驸马，才把驸马推到了湖中。”

　　“认了？”宜兴吃惊地睁大眼睛，“如何认了？”

　　唐春似笑非笑，“如何不认呢，重刑之下，死人也要张嘴的。”

　　宜兴想到刚才的西厂校尉，想到传闻中西厂的狠辣手段，王公贵族莫不忍让三分，赵虎这遭，怕是有去无回。

　　竟然又搭上一条性命。

　　当然，还不止于此。

　　唐春的目光转向站在公主身后的翡翠，“既然是女鬼作祟，赵虎一人是办不到的，公主身边的翡翠，怕也难辞其咎。”

　　翡翠见她说到自己身上，连忙求助似的看向宜兴，“公主救我！我没有……”

　　唐春却不容她再说了，抓起茶盏狠狠砸向她脚边，目光如炬，“还敢牵连公主，你认不认罪！”

　　翡翠本就心虚，被她厉声呵斥，腿一软，慢慢跪倒在地，面色惨白，好一会儿才开口，带着哭腔，“我，我认……”

　　宜兴与唐春两两对面站着，伴着一个瘫倒在地的翡翠，低声哭着。

　　片刻后，宜兴脸上的睥睨、惊慌、恐惧都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站着，像突然戴上一层冷硬的面具，眉宇间含着轻慢的厌倦。

　　“够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大不了的。”

　　翡翠哭着去拽她的裙角。

　　“杀一个逆臣贼子罢了，就算到皇上面前，我还是这么说。”

　　这倒是有些出乎唐春的意料，她是有些怀疑到宜兴头上，没想到她这么痛快认了。

　　宜兴揣着袖子亭亭站着，宛若一株高贵端丽的白色牡丹，她轻声道：“我并不想害他性命，设计驸马落水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叫他不要欺人太甚，让我喘口气而已。果然，他身体慢慢好起来，很快要康复如初。”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一天，他又想对我动手。不过打了我几下，他病体未愈，自己先倒下了，我害怕极了，不想让他再起来，想也没想就掐住了他。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没气了。”

　　她这样娓娓道来，倒叫唐春毛骨悚然，唐春迟疑道：“驸马他，竟敢对您动手？”

　　宜兴嘴角微勾，慢慢捋起两只袖子，只见白玉般的手臂上俱是大片青紫痕迹，甚至隐隐有抽打过的痕迹。

　　“胆大包天！岂有此理！”

　　唐春吃了一惊，气得手抖。

　　宜兴倒没多大反应，她凝视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很小，又柔嫩，只绣过花，被母亲握在手里，没曾想有朝一日也会沾上人命。回想起马诚僵硬的皮肤和不甘瞪大的双眼，只觉得恶心。

　　她把袖子放下，淡声道：“我知道西厂全听汪督公一人而已，如今他不在京中，还请唐姑娘卖我个人情，将赵虎放了。”

　　唐春听了，走向自己的床边，蹲在地上从床底拖出一人，不是赵虎是谁？

　　赵虎还昏睡不醒，唐春拍了拍手，“人就在这儿，公主领回吧。”

　　这次轮到宜兴吃惊了，她看看赵虎，又看看唐春，才猜到唐春多半是在诈她。她也不生气，只叫翡翠把赵虎叫醒，把人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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