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边境

　　次日，林榛很早去了银行存取款一体机汇了钱，再翻墙返回学校上课。早读堂下课后，班主任找她，让她报一下班费入账情况。林榛心细，是生活委员，负责一些简单的后勤工作。因为运动会马上要到，加上一些其他支出，每人交50班费，班级一共61人，一共收取3050元。

　　林榛一直将钱装在书包的内夹层里，她起身去办公室之前摸了一把书包内层，发现钱不见了。

　　林榛吓得一身冷汗，她回宿舍休息都会背上包，昨天出去喝酒都把钱带上，不可能现在钱丢了。

　　但是钱确确实实丢了，林榛找不出小偷。

　　按照平时，林榛会自己想办法填上这笔钱，但是昨天她把所有的钱都借给了林天一，自己只有手头的零花，一时间也凑不出三千。

　　班主任有些生气，“这么多钱你也能丢，你人怎么不丢？！”

　　林榛低着头，“昨晚还在的……”

　　“昨晚还在？难不成还是你晚上睡觉别人偷的？！”

　　“我……”林榛平时睡得早，昨晚宿舍也没异常，早上她有事急着走就没有检查书包，没想到手里的钱丢了。

　　“是自己昧了就说，别为这点钱留下污点，不值当……”

　　“我没拿钱。”

　　“你没拿钱，钱自己长腿飞了？！”

　　林榛低着头，“钱我弄丢了，我会赔的……”

　　“赔？赔有用吗？别人说你心细我才让你当生活委员的，结果一开始你就闹了这种事。甚至有人说你自己昧了那笔钱，今早还去了银行。”

　　“……我没拿。”

　　“那怎么有人在你文具盒里发现了五千的转账记录的纸条？我看你家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这五千你从哪来的？”

　　林榛被班主任怼得又气又急，“我的钱关你什么事，要你插嘴说屁话？！”

　　“我看你这生活委员是别想当了，自己写致歉信然后找其他人替你！”

　　“替就替，谁稀罕？！”

　　林榛回到教室，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她盯着班级看了一天，也没看出什么异常，真不知道是谁偷拿了钱。晚上她抹着眼泪给外婆打电话，把事情说清楚了，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第二天，外婆从乡下赶来，取了钱把林榛的三千补上。林榛坐在学校假山后面的椅子上哭，“外婆，我好笨啊，我老是添麻烦。”

　　外婆摸着林榛的头，“哪有，我们家小榛最懂事了，这次不能怪你，你没防人，人心隔肚皮呢，有时候坏人比好人还多，你要懂得保护自己。”

　　林榛拉着外婆哭了很久，外婆等她停下来，帮她擦干眼泪，“三千块不是大钱，咱们家出得起，那些干那种偷鸡摸狗这种事的人才是错的，你要知道你并没有错，但是你的职责是管好这笔钱，你失职了，这一点是你的问题，你确实要写道歉信向大家道歉——至于生活委员嘛，不当就不当，谁稀罕？”

　　林榛“噗嗤”笑了。

　　外婆等林榛笑了，从包里拿出几包熊字饼，“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外婆还记得，来，拿上，晚上学习饿了吃……”

　　林榛抱着饼干回到教室，写了封道歉信，并按照班主任的意思自动请缨把班委一职给了另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孩。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隔几天晚上林榛吃完饭回宿舍拿东西，远远看到假山后秦子昱在和俞晴辩论着什么，林榛心里难受，换了一条路绕开进了宿舍。宿舍阳台刚好能看见竹林下的两人。

　　俞晴很恼火，“那你怀疑钱是我拿的？”

　　“我不是怀疑，我知道是你拿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苏晓跟我说的，她晚上没睡着，看到你下去偷林榛包里的钱还撞了一下柜子，林榛也醒了，但是她没怀疑你……”

　　“我没有！就算是真的，苏晓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而选择跟你说？她是想拆散我们俩才恶意中伤我的！”

　　“俞晴，别这样好么？”秦子昱有些无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要不是她你爸妈会知道我们俩的事让我出丑吗？不是她我们俩也不至于分手！”俞晴哽咽着，“我就是故意的，你护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也想要她出丑！”

　　“我没有护着她……”

　　林榛站在阳台红砖挡住的角落里，微微发抖。

　　她当作没事出来，故意路过秦子昱，两个人看到林榛后立刻停止了话题，俞晴有些不自然，“林，林榛，好巧啊……”

　　“嗯。”林榛看着他们俩，“你们俩在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俞晴回答道，她拉了一把秦子昱，瞪了他一眼，对林榛道，“我们俩还有事，先走了……”

　　等走远了俞晴哭出来，她拉着秦子昱，“子昱，我错了，你别和林榛说这事好吗？这件事传出去我就毁了……子昱，我只是一时糊涂，钱我可以还给林榛，你能不能让她不要声张，求你了……苏晓她拿了钱答应不说的，子昱，我求求你别传出去……”

　　秦子昱揉揉眉头，“俞晴，你太糊涂了……”

　　林榛回到教室，放下熊字饼和书，径直走到苏晓面前，“你是不是知道俞晴拿了我的钱？”
　　苏晓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摇摇头。

　　“行，那我现在打110，我看你是不是还护着她。”林榛打开手机就要拨号，苏晓拦住她。

　　俞晴回班级的时候，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看，她蒙了一下，问苏晓，“怎么了？”

　　苏晓摇摇头，没等俞晴反应过来，林榛朝着她扇了两个巴掌，“你给苏晓的一千块钱我已经拿到手了，你剩下的两千什么时候还给我？”

　　“你什么意思？”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俞晴个子要高一点，但林榛从小被养得身体好力气大，她拽着俞晴的衣领猛地一甩，松开手，俞晴远远地摔出去，倒在地上，脸部疼得痉挛。

　　……

　　经诊断，俞晴断了两根肋骨，软组织大面积挫伤，医疗费用达到五万。林榛惹出了不小的事。除了赔偿医药费，俞晴家找了关系，让林榛被学校退学。

　　外婆找不到人帮忙，林榛又没办法不上学，情急之下她只能求助杨华蔚。杨华蔚将林榛带回容城，给了她更好的环境和条件。

　　在容城的林榛，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林榛在杨家并不受待见，连佣人也给她摆脸色。林榛度日如年在苏婧的明枪暗箭里生存，一个人面对着杨家的千军万马。

　　如果说和外婆与妈妈在一起的前十六年教会了林榛善意与温柔，那在杨家的三年则让她学会了强大与隐忍。少不更事，林榛吃了不少教训，苏婧的排挤让林榛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像个外人一样马上就要被扫地出门。

　　苏婧因为生意上的原因，一直没和杨华蔚离婚，更是强烈反对林榛入回杨家，始终不答应让林榛改回杨姓。杨华蔚觉得亏欠林榛，在物质上尽量弥补她，林榛向来不缺钱花。在生意场上滚打数十年的杨家实力雄厚，林榛也跟着杨华蔚学到不少生意经。高考结束，林榛选择了离容城有一千三百多公里的临州去上大学，暑假在家无事，她用从父亲那里学到的经验，用她平时攒的小钱投资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火锅店，收益可观，前两个月的分成足够保她一年的生活费。

　　林榛高高兴兴地带着钱回老家看外婆，她现在的实力足够养得起一个老人，也足以保证外婆老年生活衣食无忧，出发前一晚林榛给外婆打电话，打了三个电话也没人接。林榛隐隐地感觉到事情不好，一种强烈不安的预感向暴风一样席卷而来。林榛打电话给秦叔，让秦子昱去看一眼，半夜十点，秦子昱给她回电话，她外婆突发性脑溢血去世。

　　那一段时间是林榛最暗无天日的时光，仿佛所有快乐的理由都被抽干，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头。送葬时，她抱着棺材哭，嗓子哑得发不出声。天还没亮，她一直看不见光，越哭越黑，越哭越安静，这世界从未如此安静，连其他人的呼吸声也听不见。

　　林榛在卫生所醒来，从一片黑暗里窜出来一点光，光束慢慢扩大，最后一片光亮。林榛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秦子昱。

　　所有的痛苦与绝望洪水猛兽般重卷而来，林榛呆呆地在床上，秦子昱安慰她不要难过，所有的后事秦家和几个邻居家帮忙处理好了，外婆已经入土为安。

　　秦子昱忙前忙后，在林榛手忙脚乱的时候在悬崖边拉住她。生活摇摇欲坠，生命转危为安。

　　头一年圣诞，秦子昱顺理成章和林榛处了朋友，林榛不知道俞晴和秦子昱还藕断丝连。秦子昱从容城坐车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抱着她，“我们俩，在一起吧。”

　　林榛说，好。

　　秦子昱心情不好，林榛拉着他走走逛逛，途中林榛看到他的手机屏幕碎成蜘蛛网。隔一天，秦子昱在洗漱，林榛抱着手机盒过来找他。

　　“你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干什么？”

　　“手机坏了就该换新的。”

　　“太贵了，我不收。”

　　“我都买了，昨天托朋友买的内部价，退不了……”林榛给他设置好指纹，将手机与自己的账号关联，“最新款的，很适合你，你试试……”

　　一开始是手机，后来是秦叔病危救急的大笔费用。林榛能给秦子昱的不只是虚荣心和甜头，还有无穷尽的财务支持。秦子昱手头紧的时候去找一趟林榛，一个月的开销就有了保证。不劳而获像毒|瘾一样在心底盘根错节，秦子昱开始依赖上林榛，习惯林榛让他离开窘迫与狼狈的日子。

　　林榛放任了很多年，她不管不问秦子昱的私下生活，甚至是知道秦子昱把大部分的钱给了俞晴，她也没有闹开。林榛不计较，但不代表不在意。她窥探过秦子昱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公子生活都是由她支撑的，只要有一天林榛断了大手笔的费用支出，秦子昱的生活就算是毁了，从天堂跌至地狱，就是她的报复。

　　林榛也想过，究竟要不要做得这么绝。而秦子昱，但凡有一丝良心发现，愿意自食其力，都不会无路可退。林榛知道，秦子昱的结果，也由他自己选择，怨不得别人。

　　俞晴怀孕两次，第二次滑胎造成大出血，秦子昱的钱七七八八用得干净，他再去找林榛，却发现她不再吃那一套。

　　俞晴也开始示弱求好，并为从前的事道歉。林榛转学时休学了一年，到今年，刚好七年。

　　俞晴第二次流产后没有注意卫生，之后的身体不如从前，大病接着小病，不断进医院。林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向秦子昱提出了分手。

　　再后来，就是重遇林天一。

　　林天一中途与林榛联系过，都是靠着电话信息，没有见过面，去临州大学签售会是他们俩多年后的第一次重逢。林天一知道林榛所有的经历，并以林榛这种刁钻的性格为原型创作一部小说，大红至今。

　　…………
　　我在这世俗里滚打摸爬
　　直到遍体鳞伤没有归途没有来路
　　我不停抓烂结了痂的伤口
　　直到疼痛扎根于皮肤与心腹
　　我反复洗涤灵魂
　　在深渊在火坑在每一个爬不出来的深夜悲恸到大哭

　　我看到黑暗里长满了花
　　干净如白茶热烈像玫瑰
　　根须扎根于泥沼与腐烂
　　所以花朵格外茁壮艳丽
　　美丽向来鲜血淋漓
　　纯洁如此不堪一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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