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边境

　　吃完学校的凉拌折耳根，尉迟衍简直有了人生阴影。他大口喝着汤，一脸生无可恋，“我的妈，这是给人吃的？鬼吃了要发疯，妖精吃了会现形。”

　　“有那么夸张？”

　　“有！”

　　吃完饭，林榛买了瓶水，尉迟衍搂着她，“下午什么安排？去我那里么？”

　　林榛喝了口水，“不去。”

　　尉迟衍“嗯？”了一声，“林榛你穿了衣服就不认人。”

　　林榛笑了一声。

　　“那你去哪？”

　　“图书馆。”

　　“又去？”

　　“考试周快到了。”

　　尉迟衍抬手看了下手表，十二月三号，离林榛期末还有一个月时间。他在她腰上捏了一把，“那我陪你一起？”

　　林榛“嗯？”了一声。

　　“你不愿意啊？”

　　“你画画完了吗？”

　　“什么画？”尉迟衍伸手去捏林榛的鼻子，“哎，看来我伺候得你不够尽兴，你还想让我还钱？”

　　“出去一次，加个小费最多也就两千块，扣去这两千，你欠我五千。”

　　尉迟衍一口老血快要喷出来，“……”

　　尉迟衍掏出手机，给林榛转了一万，“现在你欠我五千，我是债主！”

　　“？”

　　“债主要你跟我去图书馆，去一次抵债一百，不准拒绝。”

　　林榛捂着脸笑，觉得尉迟衍有时候直白得可爱。她挽着他，“行，去吧。”

　　尉迟衍去酒店取了背包，林榛站在一旁等他，空气里有香水味。他背上包，朝林榛挑了挑眉，“今天早晨的爱心餐很好吃，满满的爱的味道。”

　　“那叫早餐么？上午九点半。”

　　“对我来说就是早餐。”

　　“晚睡晚起会变丑。”

　　尉迟衍一把拉过林榛，将她按在墙上，“嗯？我丑么？”

　　林榛别过脸不去看他，尉迟衍伸手掰过她下巴，林榛“嘶”一声。

　　“还没好？我去拿点药……”

　　尉迟衍起身拿药的时候，林榛接了电话，电话那边秦妈妈不停地哭，又哭又闹，“小榛，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秦叔听说子昱在你那里借了三十万，气得一下子晕过去了，小榛，我们家现在拿不出钱来啊，子昱在上学，他爸爸又病重了，可怎么办啊？我们没拿到那么多钱，子昱有20万都是给俞晴用掉的，我们现在还不起啊……”

　　太阳穴凸凸地跳，林榛心里燥得慌，伸手去口袋里摸烟，摸出来一根，叼在嘴里。

　　秦妈妈一直在嚎，“你能不能再宽限几年，等子昱念完书了，他挣钱还你，好不好啊小榛？”
　　秦子昱刚好从房间出来，听到林忠翠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他伸手去抢她手里的手机，“妈你在说什么？你把电话挂了！”

　　林忠翠来回躲着秦子昱的手，声音有些慌乱，“小榛，行不行啊？啊？”

　　林榛点燃烟，猛吸一口。

　　“小榛，你可给句话啊，你秦叔对你一家都好，你就这么无情吗？三十万你也不放过？啊？小榛，你叔叔可就在床上躺着呢，当年你秦叔那么照顾你们一家，你就这么无情吗，啊？小榛啊……”

　　林榛的手有点抖，她揉了揉眉，“阿姨，别再打了，那三十万本来就是给子昱的，我没想要他还。”

　　秦子昱的手一顿，僵在半空，没动。

　　林忠翠擦擦眼泪，“唉，好嘞，好孩子……阿姨知道你一直知道我们家的辛苦，你看，你秦叔又病倒了，还需要一大把费用，你看……”

　　秦子昱伸手抢了林忠翠的手机，挂了电话。

　　“你干什么！”

　　“妈，我不会再问她借钱的，她也不会借给我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怎么死这条心，你让我现在去哪借钱给你爸手术？你不停把钱往外送，俞晴她有病她自己家不会付钱吗，要你帮？你给了她二十万啊二十万，在你眼里那骚坯子的命值钱，你爸的命就不值钱了是吧！”

　　“妈你别说了行吗！”

　　“……”

　　林榛挂了电话，尉迟衍接过她手机放在自己包里，双手捂在她耳朵上，“明天我去给你换个号码好不好？有些事烦心就不要想了。”

　　林榛吐了口烟，尉迟衍把她的烟管掐了，“说好的戒烟。”她把烟头扔到烟灰缸里，喝了口水，“嗯”了一声。

　　下午看完书，天已经黑了。林榛收起书，“尉迟衍，陪我去喝酒。”

　　尉迟衍伸了个懒腰后继续趴在桌上，他画了几个小时的画，趴在桌子上睡了两个小时。他问，“去哪喝？”

　　“我去买酒，去你那喝。”

　　林榛一罐一罐地灌自己，冰凉的啤酒有些噎人，她打了个嗝，脸红扑扑的。

　　下午尉迟衍打电话问过林天一关于秦子昱的事。大概也把林榛的过往了解了个遍。林榛对秦子昱的情根种了十多年，居然也能拔得如此干脆。

　　到底是扎在心理的根，完全拔出来总会带上鲜血与刺痛。

　　林榛的妈妈生下来时，父亲因为一场意外去世，好在母亲性子温柔且坚韧，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林明月养大。成年后的林明月留在容城做老师，日子过得虽然简单，但也过得去。林明月和她母亲一样，模样姣好，性格温柔，一次晚归时遇到两个流氓被路过的杨华蔚救下。杨华蔚英俊帅气礼貌绅士，在他的猛烈追求下，两人迅速坠入爱河，不久有了肌肤之亲，然后有了林榛。

　　林明月怀胎六月，杨华蔚的原配找上门。苏婧性格强势，结婚十年，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但因为财产分割的问题有分歧，又因为生意场上有利益冲突，两人一直未离婚。林明月知道自己受了骗，慌忙去找杨华蔚。杨华蔚知道东窗事发，提前一天出差去了美国，在美国待了一个月都没有消息。林明月是个有羞耻心的女人，她不能忍受自己是这样的存在，即使是被骗也无法忍受。她一个人去医院做引产，做检查时护士随口一句，“你这小姑娘挺健康挺活泼啊”。这句话让林明月有了恻隐之心，她留下了这个孩子，辞职后回到老家，在镇上找了份闲职教书，一边照顾老母亲一边挣点钱养林榛。

　　孤儿寡母总是招来无数诟病，年纪小小的林榛经常被一群孩子欺负说是野种，隔壁家秦子昱总是会帮她出头，久而久之，林榛做什么事都会黏着秦子昱，在她心里，秦子昱就是童话故事里一直救她于水火之中的王子。

　　林榛跟着外婆生活，林明月每晚会骑车回家，三个人一起吃晚餐，生活平静又安宁。有一晚林榛和外婆做好了饭等林明月回来吃饭，到天黑也没等到人，却等来了一个噩梦。
　　林明月在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毙命。车篮里留给林榛的小熊饼干和外婆的红糖软饼被血泡化了，黏在地上，被大雨冲了几天也没冲干净。

　　外婆一下子老了十岁，她的背从来没驼得那么狠。

　　那时林榛才6岁，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每天教她写字看书的妈妈不见了，外婆跟她说，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很久之后才回家。林榛不知道，这个久，到底是多久。

　　林明月出事后，肇事者赔了一大笔钱，加上林明月给自己买的一笔保险，足够支撑到林榛成年。外婆一粥一饭地将林榛带大，她的温柔与善意，滋养了林榛的平和与感性。

　　林榛靠着妈妈留下来的钱和秦家的照顾，也算是过得平静无波，直到十六岁时，杨家的人找上门。杨华蔚在无意之中知道林榛的存在，想认回女儿，却被林榛一口回绝。林榛与外婆相依为命惯了，不想再融入另一个毫不相关的家庭。

　　高中时，林榛迷上了一个不入流的青年作家林天一，心也跟着他描写的爱情故事起起伏伏。那时的秦子昱在隔壁班，长开了的男生又俊朗又优秀，俘获了不少姑娘的放心，其中就包括肤白貌美的俞晴。两个人秋波互送，情愫早生，暗暗地尝起了早|恋的禁|果。秦子昱的成绩在此摇摇晃晃，跌至历史最低。

　　林榛在秦叔教训秦子昱之后劝他，“你最好和俞晴断了，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秦叔还指望你考大学，你这样不行的……”这句话被躲在房外的秦妈妈偷听到，立刻闹到学校，最后让秦子昱与俞晴成功分手。

　　当时秦子昱指着她鼻子骂，“林榛，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林榛知道秦子昱对她没意思，一颗少女心遍体鳞伤。晚上，她偷着溜出自习室去学校旁公园的湖边喝酒，看到了同样在喝酒的林天一。

　　林榛认识林天一，她追他的文追了两年，甚至觉得林天一是她亲戚，两人连姓都是一样的。后来才知道林天一只是个笔名，与她林姓无关。

　　林天一看到旁边盯着自己看的小姑娘，“你认识我？”

　　林榛点点头，“林天一。”

　　林天一自嘲了一声，“想不到也有人认识我。”他转头看着对着酒瓶瓶吹的林榛“你年纪不大，酒瘾不小啊，说吧，有什么烦心事，哥哥给你做知心大哥。”

　　林榛觉得林天一是文人，拿笔的，安慰人肯定有一套，她一五一十说了。说完后林天一哈哈大笑，“现在的年轻小朋友情感这么丰富吗，哈哈哈哈哈哈，还是渣男太吸引人？哈哈哈哈哈哈……嗝。”酒喝太多了，林天一打了个饱嗝。

　　林榛“哇”一声哭出来，“林天一，你活该人不火文不行，你缺德缺的！”

　　林天一安慰了很久才止住她的眼泪。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什人间处处是情郎的话都说出口了，林榛抓着他的胳膊嚎啕大哭，“哇，那如果很多年后我都追不上秦子昱，你能娶我吗？”
　　林天一抽了根烟，摇摇头，“开什么玩笑，不能。”

　　林天一过得太清贫了，从大学出来，在大学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他遭受社会的暴击，本想凭着丰富细腻的文字和故事营造出自己梦想的王国，却没曾想到落魄得连自己都养不起。从学校一起出来的校园爱情变得不堪一击，柴米油盐酱醋茶，他和越月不停吵不停闹。越月怀孕了，他们俩没有钱去养这个孩子，也不想把孩子生下来，但连做手术的钱也拿不出来。

　　林榛，“你这也太惨了，我借你五千吧，你记得还我。”

　　林榛是从小富养的孩子，手里钱从来没少过，她听话懂事，平时也不花钱，自己把钱存起来攒到银行卡里，多的钱没有，五千好拿。

　　林天一鼻子有点红，是湖边的风吹的。他问，“丫头，要写欠条吗？”

　　“不用了，你到时候去我学校还我就行。”

　　“你就在那个高中？”林天一指着耸出来的塔尖。

　　“嗯，高一（8）班。”

　　“你这么相信我？”

　　林榛揉了揉脸，脑袋因为喝了酒晕乎乎的，“连这点钱你都坑，我看你这辈子也就这么点大的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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