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边境

　　送完资料，林榛开车到北区，最后来到红叶花园。来的途中林榛去超市买了新鲜的水果。

　　背包里有她上周买的八音盒，用礼盒包好，是林榛送给尉迟衍的礼物。昨天收到通知，尉迟衍的《破海》获得容城“景江杯”美术大赛特等奖。一代美术大师万千赞誉他的画作，风格特异，有骨气有魄力有灵魂。
　　《破海》林榛见过，是前年去大理看日落的场景，尉迟衍说那种一半天明一半黑夜让他震撼，他的艺术感觉很敏锐，喜欢用错乱的光线描绘出震撼人心的视觉效果。评委们对尉迟衍的功底也做了肯定，没有扎实的基础，任何炫彩的技巧都是浮云。尉迟衍的画，贵在基础扎实，又巧在技巧绚烂。

　　林榛上了十二楼，出了电梯，听到一阵低沉连续的音乐声。林榛对音乐跟对画一样，都是一知半解，能听得懂，但是欣赏不了。她自己也时常拿这一点嘲笑自己，尉迟衍四体不勤，她五音不全。
　　音乐是从尉迟衍家里传来的。林榛按密码开了门，看到尉迟衍屋里零零碎碎挤了十来个人，一个个悄无声息，屏气凝神专注地听音乐。

　　林榛看到尉迟衍，挑眉露出一个疑问的眼神，尉迟衍站在玄关处，林榛拉开鞋柜，尉迟衍摇摇头，“不用换了。”
　　里面的人全部穿着原来的鞋，尹霜的黑高跟，擦得噌亮。

　　尹霜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拉琴，大提琴的音调偏低，一如她今日的装扮，一身黑色，风衣被熨得没有一丝皱褶，庄重又沉稳。
　　一曲终了，众人鼓掌。王南俊赞叹道，“不愧为容城大提琴一级演奏家，音准到位，情绪也拿捏得刚好，堪称完美。”
　　尹霜不好意思笑笑，“随便拉一下，见笑了。”

　　林榛站在尉迟衍身侧，挑了挑眉。果真是随便拉一下，穿得这么正式漂亮，连大提琴都搬过来了，这随便得挺随便啊。
　　尉迟衍有些无语，他俯下身，轻声在林榛耳边道，“本来王南俊只是说带老朋友过来，我不知道她也在。”
　　林榛冷笑一声，“我没生气。”
　　“……”

　　人群齐聚客厅，林榛将手里的水果放到进门的手柜上，王南俊看到她，朝她点了个头，“嫂子好。”
　　林榛朝他笑笑。

　　林榛从人群后穿过，提着袋子进厨房洗水果，尉迟衍跟在后面，挑一颗红透了的草莓喂给林榛，“最甜的给我宝贝儿。”
　　林榛张嘴将草莓接过去，反手给尉迟衍也喂了一颗，“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也是刚进来，尹霜才拉了一首。”尉迟衍捂着耳朵，做难受状，“她可别再拉了，再折腾下去，我恐怕要耳聋。”
　　“乱说，我倒是觉得蛮好听。”林榛把水果洗好，让尉迟衍端出去。尉迟衍出去之前，又挑一颗草莓塞到她嘴里。

　　尹霜奏完一曲停下，王南俊道，“好不容易请你一次，一首可不够，在世俗里待久了，总要来几首天籁洗洗耳朵。”
　　林榛靠在洗手台上，听着所谓的“天籁”，笑了一声。

　　尉迟衍送完水果回来，看到林榛笑，捏捏她的脸，“情敌都找上门来了，只有你笑得出来，林榛，你倒是沉得住气。”
　　“马戏挺有意思，为什么不笑？”
　　“？”
　　“我可受不了这种哗众取宠的天籁，还不如我在深山老林里听到的撞钟声来得悦耳。”
　　“……”

　　尉迟衍顿了一下，片刻后不怀好意地笑，“老婆，你吃醋了？”他一把搂住林榛的腰，对着她光滑的脖子啃下去，露出一串红印，林榛推他，“起开。”
　　“好老婆，我错了，别吃醋，你不开心了我会心疼的。”尉迟衍摸着林榛柔软的头发，“这次回来我跟王南俊说一声，让他注意点这方面。”

　　尉迟衍伸出双手捂住林榛的耳朵，“对了，他们订了老地方，等会儿会去随缘喝酒，你也一起。”
　　“嗯。”林榛叹了口气，看外面的一众人，垂下了眼。
　　尹霜这礼物送得够大够震撼，把自己都打包带过来了，她这小小的八音盒怎么好意思拿得出手。尉迟衍的格调向来高，这种街上随便都能买到的百十块钱的玩具，拿什么跟别人不要脸的一腔真心来得猛烈？

　　出门前，林榛进卧室，把八音盒取出来放到尉迟衍床头柜上。她开了音乐，音符一点点地流出来，叮叮当当。
　　傍晚的斜阳打进窗户，尉迟衍的画室朝阳，卧室朝阴，这个角度能看到落日。
　　半天的血阳。

　　遇到尉迟衍之前，林榛出去混过不少次。刚二十岁那年，她去杭州，就在moonlight就碰到过一个不错的调酒小哥。说到底是陈年旧事，遇到尉迟衍之后，连去静吧喝酒消遣的时间都没有。乍一进随缘，音乐声差点震破她耳膜。
　　王南俊订好了卡座，一群人坐在位置上零零散散，各自玩各自的东西。林榛和大部分人不熟，她也不属于交际能力强的，一个人坐在一旁，尉迟衍陪着她聊天。
　　王南俊过来问尉迟衍，“去玩？”
　　“不去。”
　　“老子花那么多钱给你庆祝，你跑过来聊天，哪里聊不成？走，陪哥几个喝几杯？”
　　尉迟衍看了一眼林榛，被王南俊打了一拳，王南俊嘲笑他，“没出息。”
　　尉迟衍回一拳，转头问，“你去不去？”
　　“你去玩吧，我坐会儿。”
　　尉迟衍被王南俊拖着走，“嫂子你也别管得太严，要给男人留一定的空间，管得太紧容易溜。”

　　林榛一个人坐了会儿，抬头看到尉迟衍给王南俊灌酒，几个人闹成一团，从她这个位置可以看见王南俊被灌了酒大声喊着什么，隔得挺远，音乐声嘈杂，听不见说什么。
　　林榛独自待了半小时，实在无聊，去高台点酒。

　　今天的调酒师也不错，长得帅，年纪轻。林榛走过来，他问林榛需要什么。
　　林榛坐在椅子上，看他身后的酒架，“有推荐的么？”
　　年轻的帅哥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皮肤白净，笑起来还有梨涡。他说，“看您酒量怎么样。”
　　“不太好。”林榛托腮发呆，想了会儿，“你看着调一杯果酒吧。”

　　林榛喝了一口酒，坐在椅子上发呆。
　　尉迟衍回到卡座，几个人喝酒划拳，输的要么喝酒要么真心话大冒险，尹霜坐在一边，乖得像一只小猫。林榛看了会儿，喝了一口酒，把头转回来。

　　“要我说，林大小姐今天不怎么高兴？”成绍端着酒杯，一屁股坐在林榛旁边，语气有点惊奇，“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碰到大小姐。”
　　“碰到你有什么高兴的？”林榛没拿眼睛看他。
　　“一个人？”成绍看一眼林榛手里的酒，“你这酒不太好，我请你喝一杯。”他转向调酒师，“有什么酒，度数可以很高喝起来味道也不错的……对，来一杯长岛冰茶？”
　　林榛皱起眉头，端着酒杯要走，成绍拉住她，“开个玩笑，别生气。”

　　林榛的酒没有喝完，成绍又点了一杯，依旧是果酒，上面用樱桃做点缀。成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大小姐，赏个脸？”
　　“谢谢。”
　　尉迟衍划拳，五把之后，输了。他选了大冒险，王南俊说了句什么，尉迟衍皱眉。人群起哄欢呼，尹霜不好意思地扯一下尉迟衍衣服。
　　人群还在起哄，气氛越来越火烈，尉迟衍脸色沉下来，在众人的推搡下转了个身。最后他低头，在尹霜侧脸亲亲亲了一口。

　　林榛捏着酒杯，“噌”一声，薄薄的玻璃杯应声而碎。
　　“……你”，成绍看一眼林榛目光所及的地方，大概明白过来，“林小姐好手力。”
　　“我去一趟洗手间。”

　　玻璃碎渣被她一颗颗从肉里拔出来，带着止不住的鲜血。她等着血止住，手心里有两个巨大的血口子，上面结了浅浅的一层膜。
　　成绍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他手里拿了几个创可贴，林榛出来时他扬扬手里的东西，“我给你贴。”
　　“不用。”

　　原来的位置，尉迟衍没再跟着玩，坐在一旁给林榛发消息。他给林榛打了三个电话，没收到回应。

　　“林小姐要不要去我那边坐会儿？”等林榛出来，成绍邀请道，“都是生意场的几个朋友，也有你熟人，姚淑华也在。”
　　“你们去吧。”林榛坐到椅子上，点了一杯玛格丽特，猛地灌了半杯。
　　“林小姐，我知道你酒量好。”成绍站在一边，朝调酒师使了个颜色，“但照你这种喝法，估计到时候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林榛仰头，把剩下的半杯全灌下去。
　　酒水源源不断地提上来，林榛喝到第三杯，停住。
　　“不喝了？”成绍端起林榛丢在桌上的半杯酒，喝了一口，“这酒劲儿挺大。”
　　林榛垂眼看他手上的酒，他刚刚喝的位置上，有她的口红印。成绍端着杯子，轻轻地咂了一下，“跟你的性子一样烈。”

　　尉迟衍没打通林榛的电话，酒吧里找了一圈也没有人，王南俊拍拍他的背，指了指高台，“别找了，在那。”

　　林榛喝得太猛，晚饭没吃，胃有点烧。她把杯子放下，没理会成绍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语骚扰。
　　“林小姐，你喝了酒，比平日里还要迷人。”

　　成绍把杯子放下，伸手将林榛滑下来的一缕黑发别到耳边，林榛别开脸，“滚开。”
　　“美人在怀，又是心情不好的空虚时刻，我怎么舍得走？”趁着林榛起身，成绍抓住林榛受伤的手，“真心待你的你不要，喜欢那个跟别的女人搅和得不清不楚的男人，你说，你是不是……”
　　“放开……”林榛推了几把，成绍没有动。

　　“她让你滚没听到吗？！”
　　成绍抬脸，被尉迟衍一拳干翻在地，尉迟衍喝了不少酒，火气很冲，他揪住成绍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成绍反手抓住尉迟衍，以同样的方式给了他一记重拳。
　　两个人打成一团，林榛拉住尉迟衍往后拖，“别打了。”
　　王南俊和其他几个男生拖住成绍，“衍哥，朝脸打，这种老男人仗着保养好有点脸四处撩骚，干他！”成绍揪住王南俊，往地上猛地摔出去，扫倒一大片椅子。

　　“尉迟衍，别打了……”尹霜从后面拉住他，“不要惹事。”
　　“放开！”尉迟衍推开尹霜，朝着成绍的脸砸了几拳，另一侧卡座的人闻声赶来，将王南俊几个人控制住。
　　姚淑华看了一眼林榛，眉头皱在一起，嫌恶而不耐烦地朝她道，“我看你工作时不想要了！”她扶起地上的成绍，“成总，您伤成这个样子，得赶紧去医院。”

　　“孙子，下次眼睛放亮一点，别人的女人别随便碰。”尉迟衍推开成绍，看到他往后跌了几步被姚淑华接住。
　　成绍擦了一把脸，伸手看了一眼，满手的血。他伸出一根食指，指着尉迟衍，脸疼，半天没说出话。

　　尹霜被推得撞倒在吧台上，她扶着台子，隔着人群看他。
　　他一直年轻气盛，不会让喜欢的人受一点委屈。以前是，现在也是。将来呢？肯定还是。

　　林榛拿纸巾给他擦脸上的血，他抓着她的手，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摇着头说没事。
　　他看她的眼神，和看所有人的都不一样。
　　那个眼神，她曾经拥有过。
　　嗯？她拥有过么？拥有过么？时间太久了，她不记得了。

　　灯光闪烁，密闭的空间里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的人，或为一夜消遣或为排解烦忧，各怀鬼胎。
　　世界如此嘈杂喧嚣，他从来胡闹得肆意妄为。
　　尹霜止不住的发抖。她看着他笑，看着他满眼宠溺地看着另一个人，她很痛苦，痛苦得要发疯。
　　以后，他的快乐和愤怒，再也不会分一点给自己。全是别人的，都是别人的，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喜爱，所有的所有，都不会再和她沾边。他曾经保护过自己，现在，他会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另一个女孩，以后所有的东西，都是她的，都是她的……
　　尹霜的指尖抓进椅垫里，将平滑的表面，戳出四个大小不一的洞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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