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边境

　　林榛毕业礼那天，尉迟衍订了99朵玫瑰前来贺电。离开临大前，两个人围着学校走了一圈，后山长路，广场中心的湖里锦鲤一片接着一片涌过来，金红一片。
　　“我亲爱的老婆大人，从今天起你将彻底自由。”
　　“乱说。”林榛给锦鲤喂面包片，碎屑被风吹散。“我有什么时候没自由过？”
　　“离我那么远，叫什么自由？”尉迟衍敞开怀抱，“今天以后你将彻底跌入我怀抱，自由的选择生活，自由选择栖息地，这是质的飞跃……来，抱一个。”

　　林榛走得最早，她所有的东西都已安排妥当，只等着毕业礼结束。宿舍四个人临走前吃散伙饭，原本四个人，林榛有尉迟衍，姜洋洋考研时遇到真爱，四个人变为六个。

　　夏天的火锅店照旧热气腾腾，翻着辣油和煮熟食物的香味。周宇楠满脸通红，吹完一瓶啤酒后打一个饱嗝，“下次再齐聚估计就是我们之中有谁结婚了，还不知道要几年呢，来，先干一杯。”
　　大四后，每个人各奔前程。林榛回容城工作，周宇楠她工作找得并不称心，索性干回老本行，拉林榛入股在瑾江开了一家美容店面。叶迟进银行，姜洋洋考了临大的研究生，考研期间还遇到了真爱。

　　离别也很平淡，一群人在KTV里喝得东倒西歪，周宇楠拿着话筒唱歌。老歌。

　　垂下眼睛熄了灯
　　回望这一段人生
　　望见当天今天
　　即使多转变
　　你都也一意与我共行
　　曾在我的失意天
　　疑问究竟为何生
　　但你驱使我担起灰暗
　　勇敢去面迎人生
　　…………
　　没有什么可给你
　　但求凭这阙歌
　　谢谢你风雨内
　　都不退愿陪着我
　　暂别今天的你
　　但求凭我爱火
　　…………

　　逼仄的空间有酒味有烟味，林榛开了门去阳台吹风。大学城的灯火依旧热闹，一片人离开，总会有另一片人填补，寒来暑往，夜以继日。
　　林榛想，这一段生活，真要结束了。这过去的二十多年，有过残缺有过冷暖，还好在这最后一刻，所有故事都有结局，所有结局，也都得以圆满。
　　手边有一盒烟，她抽了一根，吸两口把烟掐灭。烟草烧出来的银灰随着阳台上的风散到天上，转刻不见。

　　九月十二日是杨华蔚的六十岁大寿，杨家办了酒席，在容城最大的酒店，宾客满座。
　　林榛以杨梓朋友的身份入场，穿得端庄，举止大方，坐在下方的一张桌上，周围都是杨梓的客户与朋友。
　　杨梓路过林榛，上下看一番，笑她年纪大了可以嫁人了。

　　苏婧不在的场合，杨梓与林榛的关系会稍微缓和一点。林榛话不多，也懂事，杨梓对她并不反感，两个人够不上兄妹般亲密，普通的朋友关系达得上。
　　“你给我找一个？”林榛反问。
　　“喜欢哪种类型的，我帮你留意。”
　　“我不要。”林榛在位子上坐正了，“你周围能有什么好人？”

　　一张圆桌可以坐十个人，林榛这张桌上还有两个座位空着，宴客时间没到，酒菜没上桌，林榛低着头扣手机。过会儿旁边的空位坐上了人，杨梓向在座各位介绍道，“这位是云深的成总。”
　　林榛闻言抬头，向男人点头示意。男人盯着林榛看了几秒，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片刻后他笑道，“杨小姐？”
　　“？”林榛抬头想了几秒，从记忆里不断搜寻这张脸。稍微有点眼熟，但不是熟人。成绍朝她眨眨眼，林榛豁然记起。
　　三亚度假的那次？

　　林榛吃得不多，餐后水果，林榛取了片西瓜，一个黑衣服的服务员端着两小碟子车厘子过来，轻轻放在林榛面前。
　　“这位先生额外要的。”服务员解释道。
　　林榛抬头看成绍，他灿然一笑，“我记得还欠杨……不，林小姐一份樱桃。”
　　“……谢谢。”

　　成绍往林榛身边轻轻靠一点，林榛不自然地往旁边挪一小步。成绍问，“林小姐今天吃得尽兴吗？有什么还想要的，我请。”
　　“客家招待够足了，没必要画蛇添足。”

　　林榛觉得，当年确实手欠，招惹了这么个不该惹的人。

　　吃完饭，林榛开车回去，临走前杨梓叫住她，“那个成绍跟我打听你的消息。”他靠在车上，林榛在发呆，他叹口气，“他认识你？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野一点。”
　　林榛从发呆的情绪里回来，“没有，现在不野。”
　　“那看来以前是？”杨梓有些好笑，林榛平日里正正经经，他看不出来她性格里藏的另一面，她们一家人对林榛都不够了解。杨梓摇了摇头，“小榛，那种人，少惹一点。”
　　“知道了。”
　　“回去路上小心。”

　　林榛住在市区南边，离公司比较近，尉迟衍住北区红叶花园，和杨家只隔了一条路。大部分时间林榛会住在自己的公寓，周末比较闲的时候，林榛会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找他。
　　晚宴后无事，林榛开车去尉迟衍家，没有提前给他打招呼，路过超市，顺便买了他喜欢吃的水果。

　　九月的天气有点凉，林榛把车停在楼下，提了水果袋上楼。
　　尉迟衍不在家，林榛有七八天没过来，房间又开始凌乱，易拉罐散了一地，床头桌上的睡前读物堆在一起，闹钟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在团成狗窝的被子下露出半个头。

　　看来是刚走，天花板灯上的音响还放着音乐。是尉迟衍一直以来的风格，轻音乐。Bryson Andres的《Scabs》。结痂。

　　估摸着尉迟衍睡了一下午，睡醒了出去觅食。林榛叹了一口气，回想起尉迟衍过得日夜颠倒三餐不济的日子，考虑要不要搬过来跟他一起住。
　　搬过来，至少能让他早睡早起按时吃饭。

　　林榛把所有东西归于原位，但是画室没有碰，尉迟衍对画室的东西有自己的一套整理方法，他喜欢凌乱一点，干净起来反倒无所适从。
　　林榛曾拿这一点来嘲笑他，称之为“艺术家独有的行为癖好。”笑归笑，尉迟衍的习惯她却尊重理解，她向来不进他的画室打扫。

　　今天的画室却并不乱，纸张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各色颜料按照分类堆在置物架上，用费过的纸团成团搁在纸篓里，就是地上没有拖过，有几片墨水留下的污渍。

　　林榛把水果洗好切好拼盘，端到桌上时尉迟衍按门锁的声音。没见到人，就听到几个人对话声，“别什么人都往我这里带。”
　　“我给你找活干你还嫌弃，她家里重装修，想挂两幅画，我一听出价不低，当然想到你。”
　　“不缺钱，没那需要。”
　　“行行行，当我多管闲事……”王南俊突然“咦”了一声，“你家灯开着，有谁来了？”他伸头，林榛坐在客厅，“是我。”
　　“哦，你啊。”王南俊淡淡地回了一句，一屁股坐下，伸手用牙签戳了一块哈密瓜。

　　“今天怎么过来了，明天不打算上班？”尉迟衍双手扶在桌上，腾出左手摸摸林榛的头。林榛从果盘里拿了一块橙子递给他，“晚上没什么事，湖光酒店离你这里近，我顺便过来看看。”
　　“我就说，你可不会特地来看我。”尉迟衍打趣道，“今天吃得怎么样？”
　　“还行。”

　　王南俊吃了点水果，把牙签往垃圾桶里丢，投篮技术很差，没进去。他抽了张纸巾擦手，纸巾团成团扔垃圾桶，同样，没中。
　　“行了，你们小两口腻歪着，我还有约，先撤了。”
　　“赶紧滚。”尉迟衍催到，“把你没扔进垃圾桶的垃圾捡起来放好，什么手气，垃圾！”
　　“垃圾你大爷！”王南俊冷笑一声，双手插兜，两眼望天地出了门。

　　“……他怎么来了？”林榛把垃圾重新归位，重新坐在桌前，把果盘推给尉迟衍，“晚饭吃了么？”
　　“王南俊要给我介绍个客户，那人要给自己画两张自画像，他觉得出价高，想介绍给我。”尉迟衍伸了个懒腰，张嘴道，“给我喂一个瓜。”
　　林榛用牙签挑了一块大一点的喂给他，尉迟衍边嚼边道，“晚饭吃了，跟他们俩一起吃的，就在楼下店里。”

　　尉迟衍吃完水果，林榛去洗盘子，听到门铃声，她伸手去开门，看到门口高挑漂亮的女人，她愣了一下。
　　尹霜也明显愣了两秒，她笑笑，“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在。”
　　“我在不在都一样的，你有什么事吗？”林榛抿了抿嘴唇，站在门口，堵住她没想让她进来，尹霜轻轻探一下脖子往里看，“尉迟衍在吗？”

　　尉迟衍吃完水果后去刷牙，刷完了把牙刷放下出来看是谁，看到尹霜后他也愣了一秒，“你来做什么？”
　　尹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手包不见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落在你这里……我可以进来说么？”
　　“进来吧。”林榛拿了一双干净的拖鞋放到地上，尹霜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动。
　　“她有洁癖，不穿别人的鞋。”尉迟衍对林榛道，“你让她穿着鞋进来吧。”
　　林榛看了看刚拖过的地，往后退了一步。

　　尹霜的高跟鞋在地上敲出声音，林榛坐在客厅沙发上，听着她脚步声越走越远，最后到尉迟衍的画室。
　　“我走的时候才发现的，找了一圈也没有，想着有可能刚刚帮你收拾画室时落在你这里了。”
　　林榛硬生生将书脚捏出一个皱褶。

　　尉迟衍站在画室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两张照片……”尹霜在画室里转了一圈，“找不见就算了。”
　　尉迟衍的眼睛落在画室的凳子旁，那里有一个浅色的女式皮夹，和凳子同色，看上去并不明显。他进去捡起来，“是这个？”
　　“是，真在你这里，谢谢啊。”
　　林榛坐在客厅里玩手机，竖起耳朵听，眼睛却盯着手机屏，一动不动。

　　周宇楠的店生意很火，她干脆把隔壁那家刚空下来的铺子一起盘了，扩大店面。但是她缺钱，再次问林榛要不要入股。
　　林榛的手指在屏幕上不停地敲着，“如果只做美妆，你的店面够了，再加大可能入不敷出，我反倒觉得你挑另一个地方开个分店比较好。”
　　“我得再考察一下，再大一点，我可能就不止做美妆了。”
　　“下周我有时间去你那里看一下。”
　　“好。”

　　林榛一直跟周宇楠聊天，尹霜走之前跟她打招呼，她没看见。尉迟衍送走尹霜，林榛看着天色也晚了，差不多十点，她去洗手间冲澡，尉迟衍跟她说沐浴露用完了，他刚买了一瓶。让林榛开门，他把沐浴露拿给她。
　　林榛全程冷漠脸，把水龙头开得“哗哗”地，当作没听见，任由尉迟衍在外面等着，没有用沐浴露就洗完了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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