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佳人

　　我不高兴地离开了茶厅，留着容若和黄尚，他俩也正好谈他们的生意。我站在廊下的阑干边，听着里屋的对话，对话声依稀不清，不过我听到了“真真”二字。真真之前是香醉苑的，而黄尚说的生意又是关于香醉苑，难道……他又想把真真卖回妓院？或者卖给明府？更或者卖给容若？
　　容若会不会因为我不想给他生孩子就不喜欢我了？他是不是因为每次想亲近我的时候都让我打断了，所以才想冷淡我的？我看着楼下还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越来越模糊，这才发现自己又流泪了。我赶紧用袖子擦了眼泪，背后就袭来一阵温暖。
　　容若将我拉到了怀里说：“怎么又哭了？是因为周安的死吗？”
　　我却哭得厉害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看你对周安妻子那么好，我就生气，不准你关心别的女人。”
　　“别哭别哭，你哭，我心疼。”
　　“你骗人。刚刚你听了周安妻子晕了，就命人给她拿饭菜去，我看你的心全是去疼她了。”
　　容若笑了笑说：“没有。”他紧了紧我的腰，香气直窜我的心。
　　我问：“静儿的哭的时候，你也会心疼吗？”
　　“不会，我只心疼你一个人。”
　　旁边传过脚步声，我从容若怀里起身，看见小贵和萍儿端了一些饭菜走去。我皱着眉头，想起了瘦弱的周安妻子，“我想去看看她。”
　　“我陪你。”
　　“你不准去！不准你看别的女人！”
　　“好，待会儿，我只看你。”
　　我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好拉着容若去了周安妻子休息的客房。
　　这时，周安妻子已经醒了，大夫也刚刚到。我和容若站在门外，大夫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大夫说：“老夫给姑娘把个脉，姑娘请伸手吧。”
　　周安妻子轻声道：“谢谢大夫，不必了。”
　　大夫又道：“姑娘的气色看起来有些不好，这是脉象虚弱之症。姑娘这么年轻，应当注意调理身子，不然以后若是有孕，也恐怕难以保住。”
　　周安妻子确实面色苍白，眼睛又无神，她看着大夫淡然道：“就算身子骨好，也不见得保得住孩子。谢谢大夫，让您费神白跑了一趟，我没事，大夫请回吧。”
　　大夫提着药箱，慢慢退身走出，关上了房门。透过窗户，我看见了屋里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她的话真是意味深长。我松开了容若的手，离开窗推门走进了屋子。当我看见周安妻子的时候，那一刹那，她却投来了惊恐的目光。
　　我解释道：“别怕别怕，我是专门来看看你的，不是坏人。”
　　周安妻子放松了警惕说：“哦……姑娘请坐……”
　　我听她微弱的声音就心生怜悯，于是道：“你先吃饭吧，看你这么瘦确实应该好好补补身子了。刚刚听你说的话，你的意思是以前你和周安有过一个孩子吗？”
　　她不说话，听到我提及周安，又忽然哭了起来，我只好连声致歉：“对不起，又让你伤心了。”
　　“是，我以前有过孩子，但是难产死了。那个时候，我也差点儿跟着去了，所以之后我再没有过孩子，也不想有孩子。”
　　周安妻子的话，让我想起了容若的亡妻卢氏，她的死亡据记载也是和生孩子有关。我不敢转头去看容若，怕再次泪河决堤。
　　我拿起筷子给了周安妻子说：“来，你吃点儿饭，别饿肚子。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之后，我快步离开了房间，容若还站在原地。他的神情很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笑了笑，牵过他的手走去。我小声对萍儿说：“你就在这儿候着周夫人，等她吃完后再来找我吧。”
　　我拉着容若向茶厅走去，他问我：“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嗯，周安妻子有问题，但是还不确定。”
　　“她确实有问题，不过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容若很镇静，我甚至没想到他的心思竟然那么缜密。他后来对小贵说，“查的怎么样了？”
　　“钱平富和王华锦是亲戚，不过，他们同样也是裴泽润的亲戚，而且关系不浅。而裴泽润上月在香醉苑因为真真跟黄公子起了冲突，之前在生意上也跟黄府有些过节。至于周安，他是个酒鬼，每次吃饭必定喝酒，几天前因为醉酒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小贵顿了顿，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
　　容若伸手搂住了我的腰，皱眉道：“继续说。”
　　小贵继续说道：“在路上和别人一起强迫了王华锦的妻子。”
　　我问道：“京城有几家姓裴的？”
　　小贵说：“就一家。”
　　“那我知道了。裴泽润我见过，他是坏人。我到京城不久，谢府张榜找静儿的时候有人把我错认成了谢静抓住了我，他们当时就想把我交给裴泽润赚两百万银子。我想，这件事肯定跟裴泽润也脱不了干系。”
　　容若道：“裴家在京城有些势力，这次就算抓住了裴泽润的把柄，他也会找到替罪羊脱身。这次先不动他，他欠的那些账，之后等时机成熟我一并再找他算。小贵，你去把钱平富和王华锦带过来。”
　　我们去了茶厅，黄尚正在吃茶点，见我们来后，他赶紧示意仆人端来了一坛酒。
　　“纳兰公子真是好手段，这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尽快把你在我身边安排的那些眼线收回去，否则让我看见，决不轻饶。还有，你想同林夕一起做生意我不干涉。但是，你若有别的心思，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不敢不敢，纳兰公子多虑了。林姑娘是公子的人，黄某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这一刻的容若看起来异常冷漠，这样的他我从未见过。他的冷漠是因为我，而这样的冷漠却又无比温暖。
　　黄尚拿起了酒坛子给我们倒酒，说道：“这是新出窖的果酒，你们尝尝。”
　　容若接过就被饮下了，但是我准备去拿酒杯的时候，他却制止了我。我撒娇道：“就一点儿，一点点可以吗？”
　　“你会醉。”
　　我对他悄悄地说：“你在，我不怕醉。”
　　容若拿我没辙，只好点头允诺了。我喝了一杯果酒，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我笑道：“黄公子，这酒不错，我喝了竟然不头晕。”
　　“开始不晕，之后就不知道了，每个人情况不一样。”
　　容若又喝了几杯酒，我接着也喝了一杯。不一会儿，钱平富和王华锦就被带了进来。
　　王华锦说道：“我们是无辜的，黄老板就放了我们吧！”
　　钱平富道：“你们就是把我送到官府，我还是那一句话，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推周安，王华锦可以作证。”
　　容若开口道：“你们这点儿小把戏，就不必麻烦官差了，免得他们白跑一趟。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招还是不招。”
　　跪在地上的两人顿了顿，钱平富道：“我们能招什么？”
　　“那好，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小贵，去把人带上来！”
　　顿时，钱平富和王华锦就傻眼了，而黄尚的神色是不可思议，我则是默默地看着容若。
　　又有两个小厮被带了进来，这两人扑咚地跪到了地上。钱平富和王华锦还未说话，容若就说道：“你们四个，别告诉我彼此不认识。现在，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不招，你们谋财害命的勾当，就等着去地狱让阎王爷收拾吧。”
　　刚刚被带进来的一个精瘦的人说：“我招，我招，纳兰公子饶命！今日午膳之前，钱平富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用酒坛子装一坛子水送去。我真的就只是干了这一件事，但是却不知道后来出了人命啊……”这人吓得发抖，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我只是一时起了贪念，绝没有害人的心思，请纳兰公子和黄老板明察！”
　　王华锦说：“午膳饭菜咱们是一起吃的，那坛子水也是一起喝的，没有毒。如果纳兰公子不信，现在就可以找大夫来查。”
　　“不必劳烦大夫。”容若看了看精瘦小厮旁边那个黑黑的小厮，“你，有什么说的？”
　　这小厮胆怯道：“午膳的时候，我……送了一坛酒过去给他们，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钱平富说：“我们都喝了那坛子酒，我没在酒里下毒。”
　　容若淡然道：“我知道酒里没毒，也知道你们三人在饭桌上都吃了菜喝了酒。但是，你和王华锦只喝了一点儿酒，而周安却喝得比你们多很多。”
　　“周安平日就爱喝酒，他想喝我们也管不着。那照公子的意思，周安的死难不成还因为我们一起吃了一顿饭？这样下去，谁还敢在酒楼喝酒，谁还敢设宴开席？恐怕就连红白之事，天下都不敢有人大操大办了。”
　　容若将目光投向了小贵，小贵随即就扔了一包东西在地上。瞬间，钱平富哑口无言不再说话了。
　　容若静静地看着钱平富，那包东西就是之前小贵拿来给容若看的，我原以为是买的药。我走过去从地上捡起那包东西看，拆开外面的纸才见里边儿是一些吃食，鱼虾之类的干货。我好奇地拈了一块鱼肉吃，容若没有阻止我，那这小吃应该没有毒。
　　我又吃了几只虾，问道：“小贵，周夫人用膳完了吗？”
　　“才吃了一点儿。”
　　“去请她过来吧，也好让她瞧瞧这里。”
　　我坐回了原位，继续吃了几只虾说道：“钱平富，你的日子过得还是滋润嘛，还有银子买海味吃？”
　　钱平富颤巍巍地说：“朋……朋友送的……”
　　“他姓裴吧？”钱平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我又继续道：“裴泽润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近墨者黑，你是什么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周安妻子来了，我示意她坐在了我旁边，她看着屋里跪着的那几个人，神情里是错综复杂。我看着她的苍白的脸，一时有些可怜，“怎么这么久，才吃了一点儿饭？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关心地向她伸过手去，她却退缩了。“别害怕，这是一些海味，你没吃多少饭，要不吃点儿这些？”
　　她分明颤抖了，说道：“不……不必了，谢谢姑娘……”
　　我笑道：“看来问题还是出在这包海味上面。”
　　周安妻子紧张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海味，跪了下去开口说：“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我继续拈了一块鱼肉吃，平静地说：“我知道是你，但是也不全是你。从你刚来酒楼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异常。首先，你是问周安是不是死了，确定他死了之后才放声大哭。你心里如果真的有他，恐怕听到他的死讯后就已经哭晕了。”
　　王华锦这时候说话了：“是我干的！我之前送了一包海味给她，本想给她补补身子，没想到周安却发现了，干活儿的时候他带来当了下酒菜。我早就知道周安因为酒得了胃病，而吃海味不宜沾酒，所以将计就计让他午膳的时候喝了酒，而我跟钱平富喝的是水。周安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这回死了确实是他罪有应得！”
　　“别说了！别说了！是我，都是我！”周安妻子有些失控，泪如雨下，“王华锦你住嘴！”
　　“我为什么要住嘴？双儿，周安就是该死，他把你害成了什么样子，你自己清楚！”王华锦爬过去准备拉起周安妻子，而钱平富上前就是一拳打在了王华锦的脸上。
　　钱平富怒道“你这个王八蛋！原来你跟她还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王华锦一把推开了钱平富：“滚开！老子就是当初瞎了眼才娶了你妹妹！没想到她却是个臭婊子，天天出去勾引男人！”
　　“你再说一句？”
　　“老子就要说，她就是个贱人！”
　　“郑双双不是贱人，那你找她给你生啊，看她生不生得出来！”
　　“狗杂！”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从吵闹变成了厮打，旁边人好不容易才将她们拉开。我看着跪坐在地上狼狈的郑双双，她面容清癯，以前或许是何等美貌呢……
　　郑双双开口了：“全是我一人谋划的。我确实不爱周安，但是嫁都嫁了，还能怎样？他是个酒鬼，晚上喝了酒就发酒疯，不是去外面勾三搭四就是回家打我。本来上天可怜我给了我一个孩子，可是周安醉酒对我拳脚相加，孩子……没了……大夫说，我永远都不能再有孩子了，所以周安更是对我恨无可恨。”她说着扯起了袖子，露出了一块一块的淤青，“这些全是他干的。知道我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瘦弱就像风都能吹倒一样？因为我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沾过米了。知道我为什么吃饭吃那么得慢吗？因为我上下的大牙都被他打掉了。你们把我送进官府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是她！不是她！是我，是我干的！那些都是我想出来的！”王华锦这时候后也失控了，爬到了郑双双的身边搂起了她，“双儿……”
　　“不是你，是我害了他，杀人偿命，我来还。”
　　“双儿！”王华锦惊恐道，已是涕泗横流。
　　我眼睁睁地看见郑双双的嘴里流出了血，她虚弱地说：“锦，我去陪我们的孩子了。”
　　“双儿！你醒醒！醒醒！”
　　赵双双咬舌自尽没有任何回应了，王华锦放开了她，在大家都还没有回神过来的时候转头就撞了墙。顿时，鲜血飞溅开来，容若迅速地将我护在了怀里让我避开了血腥的场面，我手中拿的一包海味洒落了一地，眼泪也顺势而流。
　　如果周安没有死，郑双双和王华锦最终也许会在一起。
　　容若替我抹去了眼泪，对黄尚说道：“黄公子，剩下的事你来处理吧。”
　　容若牵上我走出了茶厅。本来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张的新酒楼，如今却沾了三条人命，说来还是挺悲惨的。
　　“容若，我喝了酒又吃了海味，没事吧？”
　　“一次不要紧。快走吧，待会儿你该醉了。”
　　“不会。”
　　“你会。”
　　我们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去。我靠在容若的肩头说：“郑双双挺可怜的，但愿她和王华锦下辈子真的可以结成夫妻。”
　　“林夕，你觉得人死之后还有下辈子吗？”
　　“有啊，下辈子我还要跟你在一起，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挽着容若的胳膊说道，“容若，你才是聪明，都可以去当侦探了。”
　　“什么？”
　　“神探，神探，神探纳兰容若。不过，纳兰神探，你是怎么发现这件事有问题的？”
　　容若伸手过来附在我的脸上，“因为王华锦看郑双双的眼神不一样，就像我看着你。当时我伸手准备扶郑双双，她躲避不是因为身上有伤，而是因为她心里全是王华锦，就像我的心里全是你。”
　　“容若，我好喜欢你啊……”
　　“我比你更甚。”
　　我紧紧地拥着容若，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相守到老。
　　“容若，我真的醉了，果酒那么清我都会醉，看来我以后真的只能滴酒不沾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