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佳人

　　最终，我们还是在冷月坊落了脚。
　　我极不情愿地上了楼，程兄倒是非常平静地走在我前面。关了房门后，程兄说：“你睡床上，我睡地下。”
　　我不答话，撤下了帽子放到了床上。程兄则拿了一摞子棉被铺在了地上，然后安然无恙地开始脱衣。
　　小厮拿来热水之后，程兄就洗漱，完毕之后进了被窝。等他躺下后，我才走去水盆边洗脸，再走到妆台前解开辫子。我从镜子里看程兄，他并没有看我，于是我就走到床边安心地脱衣。
　　我躺倒被窝，谨慎地看着地上的程兄，毕竟男女独处一室，我还是小心提防为好。最后，我终于不能再坚持了，只有闭上眼睛睡觉。
　　夜里，房间的灯没有熄，风从窗户吹进来却有些冷了。我起身看了看程兄，他的姿势没有变。
　　我下床关紧了窗户，再看看程兄的被子很是单薄，所以干脆将自己的外衣和他的外衣给他披在了被子上。他的模样很安静，更重要的是他同女子在一个屋竟然不起异心，这样的品格很让人喜欢。
　　我起身重新回到了被窝，但就是正要闭眼的那一刻，屋里的蜡烛熄灭了。我探出身子看，只见一个影子在程兄旁边。
　　我忽然害怕地叫出了声，影子迅速地凑到了我床边。
　　“啊！别过来，别过来！”
　　“是我。”程兄抓住了我的手，“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不是，有鬼，有鬼……真的，我刚刚看见了。”
　　“你一定看错了，这世间怎么会有鬼？你等等，我去叫人把蜡烛点燃。”
　　“等等！”我抓住了程兄的手臂，“能不能别走……你离开房间，我会害怕……万一，那个鬼又来了，它要索我的命怎么办？”
　　“别说笑了，你睡吧，我坐在床边守夜。”
　　“那我也不睡了，我们说说话吧。”
　　“好，你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程兄，你真的不相信有鬼吗？”
　　程兄沉默了片刻说道：“鬼也有好的鬼，不一定都是坏的。”
　　这冷月坊下面全是冰窖，房子里异常清冷。我盖了两床被子，都觉得脊背发凉。“程兄，你去睡吧，这屋子很凉，你又没穿外衣。现在我已经不怕了，你不用管我。”
　　程兄应声，离开了床边，窗外的光打进来，我看见他躺入了他的被窝。
　　我探出脑袋看地上，刚刚的鬼影子已然不见，所以我才安心地睡去。在梦中，我看见了眼前的雨，一会儿，我又看见了冷月坊的冰。朦胧中，还有滴滴答答的声响，后来冰冷传遍全身。
　　雨一直没停，越下越大。我起床推开窗看，看见街道上冲来了许多东西，行人四处逃窜。雨水飘进窗，冷风开始灌进来。我喊醒了程兄，拉着他匆忙上楼。可是，脚下全是水，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只有在此等待。
　　水越逼越近，不久就涨到了我们的脚边，淹没了我们的小腿。
　　我问道：“程兄，你会游水吗？”
　　“会。”
　　“那就好，咱们走！”
　　我们一起跳入了水中，像鱼一样游动，雨依然在下，还有电闪雷鸣。我游了许久，浮出水面看，程兄似乎没有跟过来。
　　“程兄！程兄！”我呜呜地哭了起来，“程兄……你在哪！”
　　四处没有人应，我就这样没在水中看着眼前一片水。泪水打湿了视线，我基本看不清什么。“程兄！你在哪？”可是，任凭我呼喊，再没有人回答了。
　　我用袖子揩了一把眼泪，抬头竟然看见程兄划船过来了。我高兴地游过去，上船后还没有来得及对他一笑，他就散去了。顿时，我呆若木鸡。
　　“程兄！”
　　我一声大喊，这一次，梦醒了，程兄真的就在眼前。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吧？”
　　“程兄……我梦见你死了……”我大哭了起来，看见他却怎么也笑不起来。此刻的他对于我来说就像东西失而复得，我抓住了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死……”
　　程兄笑道：“梦是假的，放心好了。”他说着，将我拉进了怀抱。这时，我发现他的怀抱好暖好暖。“你冷得哆嗦，一夜都没有睡好吧？”
　　“梦里都是冷水。”
　　“现在还冷吗？”
　　“不冷了。”我才刚说完，就看见房门开了。小二端饭进来，瞥见我跟程兄抱在一起吓了一跳。我赶紧推开程兄，抓起了被子盖在身上。
　　“小的什么都没有看见。饭菜都放在这里了，二位公子请慢用。”
　　程兄走下床给了小二一点碎银，我感觉到了我睡的位置旁边也是热乎乎的，于是问道：“程兄，昨夜你是不是跟我睡在一起的？”
　　“嗯。你半夜喊我，又全身发冷，所以我就跟你睡在一处了。”
　　我心惊肉跳，脸上也许一阵红一阵白了。“哦……那你有没有……”
　　“没有。”
　　我摸了摸自己的衣服，都是完好无损的。看来，程兄真是一个正人君子，抱着一个女人睡觉都能坐怀不乱。
　　我起床梳洗，迅速吃好了早膳。饭后，我悄悄地看了看手机，这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也就是昨晚，程兄陪我一直陪我到上午醒来。想到这里，我又开始了尴尬。
　　后来我们离开了冷月坊，又回到了繁华热闹的大街。行人熙熙攘攘，我们也走走停停。我完全被这样热闹的场面吸引，一会儿东看西看的，而程兄则是打量着我一声不吭。
　　“程兄你听，里面好热闹，咱们进去瞧瞧吧。”梦红楼前，一派生气勃勃的样子，里面应该是宾客满座。我们挤了进去，“原来是‘倾城绝恋之马嵬坡’，有意思。欸，程兄，你说杨玉环真的是红颜祸水吗？”
　　我才转身对他说就被拉走了。
　　“程兄，你弄疼我了！”我甩开他的手，看着手臂上的红手印。
　　“失礼了，我……今日梦红楼里的香我闻着不适。咳咳！”
　　我立即打趣他，“你可真娇贵，又不是姑娘家。”
　　我侧头看了看梦红楼牌匾上的几个大字，脑海里印出来的却是“红楼梦”，然后接着就是“今宵便有随风梦，知在红楼第几层。”忽然，我伤感了一瞬，继而转过头就离开了。
　　我的步子有些急，程兄在后面追问道：“你去哪？”
　　“没什么，想起不该想的事情罢了。”我勉强应上一笑，抑制住了眼里的泪。“我们回去吧，街上没什么好玩的。”
　　“嗯。”
　　我不再看程兄，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但没多久又被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吸引过去了。我慢下了步伐，将目光朝那叫卖声挪了过去，但是也正巧瞥见了程兄的一丝笑意。
　　程兄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说道：“你等等，我去买来。”
　　我站定在街道边，心里忽然涌出了一股暖流，等程兄将烤玉米递给我的时候，我心中的暖流汇入了汪洋大海。
　　我抿嘴一笑，低头闻了闻香气，“谢谢程兄。这玉米真香。”
　　“玉麦。”
　　“哦，玉麦。”
　　我边吃玉米边走着，同程兄徒步走回别院，离开繁华闹市后不久经过了有些萧瑟的城郊山路。路边是柿子林，还有一位卖柿子的老伯。那箩筐里的柿子很饱满，刚吃完玉米的我又开始馋了，其实能来个柿子倒也是不错的。于是，我又转头笑道：“程兄，要不我们买两个柿子吧？”
　　“好。”程兄应声之后就走向了卖主，问道，“老伯，您这柿子怎么卖的？”
　　“公子要买多少？”
　　我抢着回答道：“两个吧。”
　　“啊，还真是只要买两个？”程兄疑惑地看着我。
　　“是啊，我们两个人嘛，一人一个吧。”
　　“好好好，红红火火，成双成对，两个甜柿子嘞。”老伯笑呵呵地递给我两个柿子，“少夫人您拿着。”
　　少夫人？我与程兄真的是有夫妻相么？我惊得差点儿没站稳，脸上不禁羞红，匆匆走远了。
　　我听到身后的老伯说：“公子，两个柿子就当是送给少夫人的。”
　　“老伯，做生意哪有不收钱的道理。”
　　“可这，这也太多了吧。”
　　我手里拿着两个红柿子，想必我的脸色跟它们也差不到那里去吧。程兄走了过来，我将两个柿子递给了他。
　　“不是你要买的么？怎么都给我？你说的一人一个。”程兄一边说着，只拿走了一个柿子。
　　道路两边是柿子林，我们的步伐很慢，踏在落叶上只听到脆脆的声响。这样静的时光，如同清浅的水流，温馨又柔和。
　　我侧身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程兄，一男一女走在一起都会被认为是夫妻么？”
　　“老伯随口说的而已，你别介意。”
　　“哦……”
　　程兄说得也有道理，一男一女很容易让人觉得关系特殊，但是想起来挺可笑的。我侧头看了看程兄，他这样好看，我的纳兰公子又该好看到何种地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该死，我怎么真的笑了，顿时脸上又是一阵烧红。我皱了皱眉，却又笑了，没太注意脚下，竟被树枝绊了个趔趄，幸好旁边程兄抓住了我。
　　我尴尬地后退了半步，埋下头去，不敢再看程兄。
　　这条道路挺长，只不过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说话了，听着风声和柿子叶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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