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佳人

　　我将目光低了又低，看着一抹淡蓝色的衣摆掠过。最后，常宁没有向我走来，也没有去拉我旁边的这位秀女，而是走到最那边拉着会书画的秀女上前了几步。
　　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而常宁的脸上并无异样，按理说他不选我也应该选我旁边那个琴棋书画唱跳都会的女子才是，可他为何偏偏选了那个会书画的女子？
　　殿前太皇太后皱眉，疑惑道：“宁儿？”
　　常宁拉着那位秀女一同跪下，说道：“孙儿和韵悠叩谢皇祖母赏。”
　　太皇太后眼中的怒意显而易见，但是她把怒火压制了下来，太后笑道：“母后倒是成全了一双璧人，原来他两人认识呢。书中自有颜如玉，画中自有画中仙，母后您看，宁儿他们俩是不是一个颜如玉，一个画中仙？”
　　既然是这样我就放心了，常宁和韵悠是旧识，想必他也是真心喜欢韵悠的。
　　其实常宁要是选了我倒也好，这样我就会摆脱皇宫了，大不了之后我向他求来一纸休书再回去找容若。不过呢，常宁不选我也好，至少咱们还是朋友。
　　太皇太后勉强笑道：“嗯，都起来吧。”
　　常宁道：“谢皇祖母。”
　　韵悠道：“谢太皇太后。”这声音有点儿熟悉，好像就是我上午假装晕倒的时候听到过的那个惊叫声。
　　这时，秦公公进来道：“回禀太皇太后，皇上说折子多，不来了。”
　　太皇太后瞬间变了脸色，旁边太后赶紧缓解气氛道：“皇上一心想着国事，无心选妃也是在情理之中。”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皇上心里想的什么哀家还不知道？”她顿了顿，又说道，“罢了，随他去，既然不来，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她说完后站了起来，“苏茉儿，你看着打发。”
　　太后迅速扶着太皇太后，生怕后者一个摔倒，两人后面跟了一路人，都慢慢地离去了。
　　苏茉儿挥手示意殿旁边的徐公公，徐公公领会了意思，走来说道：“跟咱家走吧。”
　　我舒了一口气，总算还是好运，没有被皇帝选中。常宁拉着韵悠走在我前面，之后差不多是和我并排走在一起的，我侧头看了看他，听他头也不转地小声说道：“已经没事了，放心吧。”
　　也不知他这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韵悠说的。
　　离开启祥宫的时候，常宁喊住前面的徐公公说道：“今日，有劳公公了。”
　　“王爷这是哪里的话，老奴的本分而已。”徐公公没有多说，先让我们走着，自己一个人又对常宁说了几句话。
　　我回头看了看，常宁的目光刚好也投了过来。片刻后，徐公公小跑了几步又领着我们匆匆走去了。
　　最终，我们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反正这院子看起来有些杂乱，我猜应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院子里的人有些在洗衣服，有些在走动，还有些提着桶。
　　一个应该是管事的嬷嬷走来笑道：“徐公公？什么事儿还劳您大驾？都是些下人而已。”她瞧了瞧我们几个，“哟，这几个秀女倒生得好呢，公公这里是辛者库……公公您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咱家虽老，可是记性好着呢。”
　　这嬷嬷应该是五十多岁，也许是在宫里头没怎么保养，所以看起来很显老。她好奇地又看了看我们，对旁边一个宫女说道：“之盈，带她们下去。”
　　这个之盈穿的衣裳和干活儿宫女穿的衣裳不一样，她应该是大宫女，相当于帮嬷嬷管事儿的那种。
　　这时候，小圆子来了，对徐公公说道：“奴才给几位秀女送东西，箱子些够沉的。”
　　跟我一起来的四个秀女匆匆跑去了木推车旁，只有我的那个大箱子显得格外突出，如“鹤立鸡群”高了半截。我慢慢地走去拖木箱子，才发现自己拖不动，旁边小圆子笑道：“奴才帮您一手。”徐公公却看了小圆子一眼，小圆子也就没有动作了。
　　这时，刚刚走在我后面的那个琴棋书画唱什么都会的那个秀女前来搭了一把手，我俩才把我的箱子从推车上卸下来。
　　宫女之盈说道：“几位跟我走吧。”
　　我站在地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旁边嬷嬷和徐公公小声说了什么话就过来了，又道：“之盈。”
　　之盈领会了意思，和刚刚那个帮我的秀女一起过来帮了帮我，于此我们三人才抬起了我的大箱子。
　　我们先把自己的行礼放到了住处，趁她们闲谈的时候，我用钥匙打开箱子看了看，我的行李箱下面垫了一层硬呼呼的东西，我拈了一块来看才发现是金银。我赶紧将金银藏好了，若无其事地关好木箱子锁上了。
　　到底是谁在我行李箱下面放的银子呢？应该不会是容若吧。他喝了交杯酒之后就和我睡下了，而我醒来的时候他还没穿衣服。难道这银子是萍儿偷偷塞给我的？可是她又如何存了这么多钱？
　　我细想了一下，放银子的那人可能是香主。
　　我见她们都一人占了一张床，索性坐到桌旁的凳子上先歇着。
　　旁边有人说：“咱们五个人，却只有四张床，晚上如何睡啊？”说话的这人是会跳舞的那个姑娘。
　　会弹琴的女子答道：“皇宫这么大，不会连多余的一张床都没有吧。唉，我们也怪可怜的，前面那些姐妹不知被分到了什么好差事，怎的轮到我们，却偏偏这么倒霉呢？”
　　会唱曲儿的姑娘唱道：“几位美人眼前坐，却不知芳名如何？”她离开了床边唱到，手的动作和眼神都很到位，仿佛是戏楼里走出来的角儿。后又用唱戏的腔调说道，“小女子念秋是也，幸会幸会。”
　　那个什么都会的姑娘也唱道：“羊角飘尘，金乌烁石，雨凉念秋。”
　　会弹琴的姑娘笑了笑，又唱道：“有虚堂临水，披襟散发，纱帱雾卷，湘簟波浮。”
　　会跳舞的姑娘不会唱，只说道：“远列云峰，近参荷气，卧看文书琴枕头。”
　　念秋又道：“蝉声寂，向庄周梦里，栩栩无谋。”
　　之盈忽然走进来道：“你们既然喜欢唱，那就把这首《沁园春》唱个百八十遍！宫里头不养闲人，更不养多嘴多事的闲人，少说话多做事，都听明白了吗？”
　　她们齐声回答道：“是，明白了。”
　　之盈又道：“都叫什么名字，报上来。”
　　会弹琴的姑娘说：“赫哲·寒音。”
　　会跳舞的姑娘说：“瓜尔佳·落雪。”
　　念秋说：“钮祜禄·念秋。”
　　什么都会的姑娘说：“乌拉那拉·凤遥，凤凰的凤，逍遥的遥。”
　　“逍遥？这里都是下人，哪儿容得了你们逍遥？”之盈没有好脸色地说着，后又看了看我，“你呢？叫什么？”
　　我本就心情不佳，也就懒得答话了。
　　之盈怒道：“你是哑巴？”
　　寒音道：“之盈姐姐，进宫选秀的女子怎么会有哑巴？她可能是嗓子不太舒服。”
　　“我问你话了？”之盈没好语气地对寒音说，又瞪了我们一眼。后来我们被带到了嬷嬷面前，之盈恭敬道，“萧姑姑，多了这几人，咱们这里的活儿当如何分呢？徐公公有没有吩咐？”
　　“没什么好吩咐的，有活儿就干，没活儿先歇着。今日的活儿都安排妥当了，你去问潘姑姑，找两套宫服来给她们。”
　　“可是萧姑姑，为何……”之盈没有说完，颇有不解。
　　“你照我说的做便是了。”
　　“是，奴婢明白了。”
　　之盈领命而去，这边姑姑向我们说道：“往后你们好好做活儿，别总是想着白日梦，皇上不会到这儿来。不过，只要你们出色，上头会挑选一些宫女去御前。你们都还年轻，所以你们还是有机会面圣。都听明白了吗？”
　　她们齐声说道：“是，明白了。”
　　“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先去用膳，等明日一早，我再安排你们的活儿。还有，记住我说的话，别痴人说梦。”
　　萧姑姑看起来是个慈祥的人，反正比那个冷漠刻板的之盈好多了。
　　我们回到了住处，不一会儿就有小公公送餐饭过来。餐饭很简单，稀饭加白面馒头，还有一盘咸菜之类的。
　　馒头刚好是一人一个，稀饭的量差不多也是。我无精打采地吃着晚饭，吃到最后稀饭都凉了。后来之盈给我们拿来了宫服放到了里屋，又过来对我说：“最后吃完的人，记得洗碗筷。”
　　我没答话，继续咬着馒头，夹了一根咸菜吃。之盈也没多说什么，悄声离开了。我吃完后，收好了碗筷去膳房洗，依旧无精打采。
　　洗完碗筷后，我出了膳房，这时候，天上的月很亮，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萤火虫。总觉得自己没有在皇宫，总觉得自己还在外面的天地，可是又不得不向现实臣服。
　　我回了住处，房间里还是闹哄哄的。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想家了？别哭，以后有机会见到家人的。”落雪走来问我道。
　　我没答话，凤遥说道：“这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大难临头。这进宫呀……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落雪的神情有些气馁，若有所思的样子。
　　寒音说：“你们都起来，把床合到一起。”她这话难免有些命令的语气，顿时惹得另几人有些不高兴，我站在一边懒得开口说话。
　　少说话，多做事，总是没错的。
　　凤遥不悦道：“咱们可都是一人一张床。”她没搭理寒音，歪到床上躺下了。
　　念秋道：“我们这三张床合一起吧，一样的。”说着，就站到她选择的床边推了推。
　　落雪选的床位是第二张，说道：“你们两张床凑合吧，我习惯了一个人睡。”
　　寒音没有好脸色，落雪也不再说话了，将脑袋转到了另一边拉过她的包袱翻看。
　　寒音冷冷道：“我睡边上。”
　　念秋笑了笑，说道：“好，我睡中间吧。”后又看了看我小声说，“静姐姐，你到里面。”
　　念秋和寒音到了床上，我只是坐到了床边，依旧无心任何事。那边凤遥和落雪倒是嬉笑了起来，凤遥道：“好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说嘛，难怪是有了心……”
　　“嘘！好姐姐，别说了，要是被姑姑听了去，咱们几个就大难临头了。”落雪拿过了凤遥手里的一叠东西收到到了她的包袱。
　　寒音接话道：“不就是几张诗文，至于大难临头吗？若真是大难临头，那也怪罪不到我头上。萧姑姑都说了别做白日梦，皇上不会到这儿来，纳兰大人就更不会了。”
　　落雪紧张道：“寒音姐姐，你方才看见我的东西了？”
　　“我不是你姐姐。”寒音几乎是瞪着落雪的，有些不高兴。
　　落雪弱弱地说了一句：“那我喊你妹妹吧。”
　　“我不是你妹妹。”
　　寒音没答话了，将被子一扯睡下了。风从外面灌进来，我就走去关了窗。
　　不过，寒音的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的淡漠让我想起了曾经问路去明府的时候。我仔细回忆了一番，确信当时遇见的那个好看的姑娘就是寒音。
　　这样说来，倒是一种缘分。
　　她们还在呱拉呱啦地说着，我没有再听，干脆到了床上缩进了念秋的被窝。念秋悄声笑道：“静姐姐，你将被子多扯一些过去盖着，后半夜凉。”
　　我微微一笑，没有答话，翻了个身面对墙了。还没有闭上眼睛，之盈进来道：“大晚上的，叽叽喳喳的在说什么？”这话说完，那边凤遥和落雪就再也没有声响了。“还有个人呢？”
　　念秋揭开被子道：“这儿。”
　　我估计之盈没有什么好脸色，后来念秋也不再答话往被窝里缩了缩。
　　之盈也没有什么动静了，后来这屋子里就陷入了静默。
　　夏夜还挺凉，堪比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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