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佳人

　　我一夜没有睡，听着夜晚里的虫鸣。天还没亮，外面就开始有了响动的，我一个机灵，先下床一探究竟。
　　我出去看的时候，没有看见人，只听到某个屋子有声音。先是萧姑姑的声音：“这边有人倒是有人，只是几个新秀女怕是不懂规矩，潘姐姐不妨找内务府安排些得力之人。怎的，皇上要离宫？”
　　“暑热来了，宫里头闷得慌，万岁爷出去避暑。好妹妹，我听说昨日选秀最好的那几个秀女全被差到你这儿来了，你借给我三两个呗？都是些下人活儿，宫里宫外不都一样？要说，若是能让万岁爷瞧上去御前，咱们面儿上也贴金。”这人被萧姑姑换作“潘姐姐”，那么她应该是潘姑姑了。
　　萧姑姑又问：“不过是做些针线，她们几个我看也只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罢了。”
　　“我底下人手紧，给太后娘娘准备过寿的新衣还未成，她们这回自然出不了宫了。所以，我这不才找妹妹借人来了吗？都是宫女，针线绣活儿必定差不了太多的。”
　　“太皇太后要离宫？”
　　“慈宁宫没什么动静。”潘姑姑顿了顿说，“几个小主必定是要去的。那便这样吧妹妹，待会儿我差小石子过来领人。”
　　“嗯，潘姐姐慢走。”
　　我迅速躲到了柱子后面，向离去的潘姑姑偷偷瞟了一眼。后来，我见萧姑姑朝我们睡觉的屋子走近，所以先暂时逃开了。
　　这次皇上出宫，难道就不怕出事吗？若被日月帮逮到，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我要是在随行行列，说不定可以见机行事阻止香主，也说不定他可以救我出宫了。到时候我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救走，再不济，大不了我逃走。皇上要是追查谢家，那也是他们自取其咎。不过，这样的话，明府会不会被波及呢？
　　我若出了宫，倒是有幸和容若见上一面，好也好，不好也不好。
　　旁边房间里的吵闹声中断了我的思绪，我仔细听了听屋子中的对话声。
　　“怎么少了一人？”萧姑姑问。
　　念秋道：“欸，昨晚在的呀……可能早起了吧。萧姑姑，这么早，咱们要起来干活儿了吗？”
　　“都收拾收拾，半盏茶后，去外面等着。”
　　萧姑姑出了屋子，里屋还是闹哄哄的，都是对这么早起干活儿的抱怨。
　　后来，我们一行人跟着小石子去了，出了宫门来到了马车前。天蒙蒙亮，我打量了一下这一列算不得浩荡但是却算得上是招摇的队伍。
　　旁边有其他宫女小声道：“快看，皇上来了。”
　　之盈在旁边说：“都跪下。”
　　随即，周围的宫女们都跪到了地上，而我还是呆呆的站着。
　　我转头看去，目光触及的地方只有我那位翩翩公子，没想到再见之时，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四目相对。他的眉眼，他的忧伤，他的深沉，终于还是都幻灭了，他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也不得不装作视若无睹。
　　常宁看了过来，遮住了容若看我的视线，回头去对容若说了什么，随后又朝我这边一望。
　　旁边凤遥说道：“人都走了，还看？”
　　我醒了醒神，准备上马车，才意识到凤遥说的并不是我。上了马车后，我瞥见了落雪羞涩的笑，她打了帘子还在努力地望。而念秋，似乎也红了脸蛋儿，埋下了头去。
　　马车悠悠前行，马蹄声、轱辘声、兵器的嗒嗒声交织在一起。
　　我仔细回忆着容若刚刚看我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有惊诧。也就是说对于我的行踪，明珠是没有透露的，容若自然也就不知道我是进了宫。
　　我进宫这事儿，明大人究竟给了容若什么好处？或者说，明大人和容若之间有什么“契约”？
　　我猜，故事的脉络大底就是这样：我必须离开容若，明大人答应容若向皇上奏明放还吴兆骞之事。其实容若亏得不大，若明大人只是单纯地抓我入宫，什么好处都不给容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给容若好处，不过是给了他宽慰。记得顾先生走后，我见容若回别院后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那日我不想猜也不敢猜的他是被此事困住的。
　　不过我有个疑问：为何明府那么有自信我会被选入宫中？仅仅是因为容貌？太皇太后见过静儿，静儿是谢府的人，那么谢府就应该与皇室有什么关系，恰好谢府与明府是亲戚，所以让我进宫就顺理成章了？
　　容若告知我就在小屋哪里也不要去，原来他已经料想明府会来抓我的。别院的小屋时刻有救兵在暗中观察着，若我有事吹灭蜡烛就会被救，但是只要离开了别院，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早知如此，我就不离开别院了，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局面再也无法扭转了。是我误会了他，是我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不误会呢？真是天意啊天意。
　　不久，我听到了外面常宁的声音，他说：“成兄，你去后边儿守着吧，前面我护着。”
　　我们这辆马车在最后面，也不知道常宁是不是故意说那话的。很快，我撩开帘子就看到了容若的背影，当我们的马车经过他的马儿站定的位置时，我和他的目光又交错了片刻。
　　旁边的落雪有些激动，向我对面的寒音说道：“寒音姐姐，我们换一个位置好吗？”
　　“我说了，我不是你姐姐。”
　　落雪又道：“寒音，我可以和你换个位置吗？”
　　“理由。”寒音很冷漠，眼睛几乎没有看落雪。这边落雪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之盈道：“位置都是一样的，坐哪儿不成？”临走前，萧姑姑交代了之盈一些事，所以这次之盈作为管事宫女也同我们一起随行。她一如平常板着一张脸，所以落雪就怯生生的不再言语了。
　　我靠着车壁，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我和容若在一起的场景，他的笑，那么干净纯粹，到如今却是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了。
　　马车出了城，我撩开帘子看了看天，这时候的天空有些光亮了。后来，我被外面的声音扰乱了思绪，外面闹哄哄的，我们的马车都停下了。
　　“敢闯圣驾，快抓起来！”这是男人的声音。
　　“小姐！小姐！”这是萍儿的声音。
　　我赶紧又掀开帘子看去，只能瞥见几个侍卫把萍儿揪住了，容若也刚好骑马过去。那边常宁说道：“住手！不得伤害无辜！”
　　有人回禀道：“王爷，她惊了圣驾，理应——”
　　“无辜百姓而已，难道你想杀人灭口吗？”
　　“报！王爷！”马蹄声咚咚响着，一人在骑在马背上道，“皇上有令，继续前进！”
　　那话音刚落，我们这一列队伍就开始了挪动。我掀开了帘子去望萍儿，向她轻摇了摇头，恰好容若也停在离萍儿几步路的地方。直到马车走过，直到再也看不见容若的时候，我才缓缓放下布帘子。
　　可怜的萍儿，此后她都不用服侍我，又该何去何从？
　　可怜的容若，身边没有我陪伴，他是度日如月呢还是度日如年？
　　经过大半天的长途跋涉，马车终于停下了。后来，我们一起下马车，跟着队列前行。我张望了片刻，没再找到容若的影子了，所以放弃寻找之后抬头打量了这一处行宫。
　　从紫禁城那个大宅院到了这个小宅院，根本上没有什么区别，我和容若终是不能聚在一起的。阳光有些刺眼，路边湖面反射出的金光更让人眩晕，我们没走多久就到了下人们住的地方。
　　四周树木丛生，蚊子飞虫很多，这个下人住所里看样子好像是太监和宫女一起住的。我们把包袱放到了房间后就被之盈召集起来了，之盈说：“会绣活儿的人上前。”
　　除了我，她们四人都上前了一步。
　　之盈过来看着我说：“你不会绣活儿，那就浣衣。洗衣做饭，你总会的吧？”
　　由于内心非常不满和不悦，所以我只是看着之盈，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寒音接话道：“我的针线功夫不是很好，要不我和她一起吧？”她说着看了看我。
　　“嗯，你们先去膳房做饭，这边所住的下人都一块儿吃。”我们领命后就抬步走出屋子，之盈又对念秋她们说，“你们三人跟我走，去给淑妃娘娘的新衣上绣花。”
　　凤遥问道：“之盈姐姐，这时候不是快用午膳了吗？”
　　“绣活儿没完，你们别想用饭。”
　　其实，我倒是挺庆幸的，幸好自己的活儿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到了膳房后才知道，事实并非我想的那么简单。因为，小圆子拿来了一些食粮，但那食粮非常少，我们这么多人，吃一顿根本不够。
　　我正要开口问时，没想到寒音却先问了：“就这么点儿？我们干活儿吃不饱，事情怎么干得好？”
　　“这位姐姐莫气——”
　　“我不是你姐姐！”寒音皱眉怒道，怒气全显在脸上。
　　“那这位妹妹——”
　　“我不是你妹妹！”
　　这小公公顿了顿，还是一副笑脸尴尬说道：“我叫小圆子，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这边寒音回答道：“寒音。”
　　小圆子又解释道：“上头分下来的就这么多，我也无能为力了，寒音，你们省着点儿用，应该能撑一段日子。”
　　寒音诧异道：“一段日子？这，不是一顿的？”
　　“我奉命拿过来的，上头确实只给了这么多。”小圆子有些无奈，将拿来的一包食粮放去了桌上。“我还有差事，先走一步了。”
　　小圆子一溜烟地跑走了，寒音看着桌上那包粮食发呆，一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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