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

　　狩使们用带着铁臂的右手，拉开黑笼。二十四只海东青窜出铁笼，黑羽张开至极致，露出层层骨刺，闪电般冲向天空。灼人的烈日被遮盖在凶猛的黑羽之上，空气中弥漫着禽羽的味道，每个人心里都绷紧着一根弦。

　　几个公公已经在密林深处点了特制的燃香，这些鹰受过特训，能分辨出这种香气，盘旋片刻都冲着密林处的香味而去。

　　皇上的新比法听起来很简单，谁射中的木牌最多，便是谁胜。

　　薛遥双腿一挟，率先追鹰而去。林平依然是古井无波的一张寡淡的脸，腿下动作却不慢，紧随薛遥身后。

　　二十四人当中不妨有心生胆怯者，却不敢拂了皇上的兴致，只能咬紧牙关，跟在队伍的后面。

　　马蹄急急凌乱，穿风拂叶之声不绝于耳。林平出身草莽，风餐露宿时遇到猛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对这些海东青没有任何畏惧。

　　他仗着艺高人胆大，直接满弓出箭。狼牙翎羽“咻”的一声射向天空，准确无比地击上一只海东青爪上的木牌，木牌碎裂，掉落在地。

　　几个金吾卫和羽林军见了，不由叫了句“好箭法！”

　　陈琦是金吾卫都统领的侄子，为人颇有几分自傲，觉着自己出身世宦，不太瞧得上江湖人士，觉得他们都是些野路子。

　　这次点将他也信心满满的参与，但是最后却混了个籍籍无名，风头全被决战的四个人给压了下去。

　　这几人中，他最瞧不上的就是他眼里的野路子林平，和雌雄莫辨的薛遥。

　　如今看到林平首战告捷，薛遥还是一如既往的桀骜冷漠，像压根没把在场的人视作自己的对手。陈琦心里燃起妒火，他一贯自诩骑射双绝，怎能总落在这些人下风？

　　他扬弓起势，食指的象骨扳指与弓弦发出细微刺耳的声响，瞄准离他最近的那只海东青的前爪，松开羽箭。

　　向前而飞的黑鹰没有发觉身后的危险，直到那只利箭逼近，箭镞的冷铁贴上了它的前爪。

　　黑鹰反应之时，依然来不及闪避，那支箭，生生削去了它的右爪，黑红的腥血从断口处汩汩流下，滴在下面人的身上。

　　黑鹰吃痛盘旋，喉间发出“嗬嗬”之声，封住它喙角的铁线竟被强行断开，随即一道凄惨长唳刺破密林上空，惊起密林中千百飞鸟，纷乱振翅飞出上空。

　　已经跑在百步开外的顾蘅抬头看着凌乱落下的羽毛，心中一凉，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昭阳望见远处群鸟腾飞，瞳孔微缩，立即回身恳请：“皇上，围猎好像出事了，有鹰唳之声，震慑鸟雀。那些海东青都是被封喙的，此时必是有了异常，臣唯恐军士们有失，恳请皇上派人前去查看。”

　　文帝眯着双眼，并不接话。

　　安嘉娇声娇气嗔怪道：“昭阳姐姐，不过几只鹰而已，你怎么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吓成这样。二十四个人，还对付不了二十四只鹰吗？那声音隔着这么远，谁听得清是鹰叫还是黄鹂鸟。若真是鹰的叫声，姐姐担心的不该是人有没有事，要担心的是贡品恐怕有了损伤，父皇颜面不好看呢！”

　　昭阳想到身在林中的顾蘅，心下难免焦急，她眉头轻拧，还欲开口，汝阳王却在一旁悠悠开口道：“安嘉说的有几分道理，几只鹰而已，昭阳不必担心。今日武将云集，能有什么意外。”

　　昭阳环顾四周，对上了逸王爷的双眼。她露出两分期待，逸王却微微摇头，神色平缓，示意她稍安勿躁。

　　昭阳的母妃在她五岁之时便自请离宫看守皇陵，她这些年在宫中，照顾她最多的便是逸王。因而她对这位闲散清贵的叔公颇为敬重，见他也觉得无事，只好按下心头的担忧，不再坚持。

　　密林之中，陈琦心如死灰，他竟然重伤了西夷的贡品，就算舅舅肯保他，三十大板的皮肉之苦也是少不了的。然而没等他懊悔多久，更让他惊恐的事接踵而来。

　　负伤的海东青向他的头顶俯冲而来，尖利的叫声刺破他的耳膜，巨大的黑影将他包裹。陈琦来不及反应，巨大的恐惧让他无法动弹，一息之间，脸上剧痛让他失声嚎叫。

　　海东青用剩下的鹰爪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可见骨的四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陈琦捂着脸，从马上摔落，哭着叫喊：“救命！救命！我的脸好痛，好痛.......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同伴们被吓得不轻，却不敢轻易上前。海东青没有就此放过陈琦，它再次俯冲下去，在他背上留下同样的爪痕。

　　金吾卫们不敢向贡品射箭，个个满头大汗，面面相觑。前方的顾蘅听见凄厉的喊声，立即抽转马头，返驰而回。

　　她不远处的薛遥听见响动，也跟在她的身后。

　　顾蘅遥遥望见巨大的黑影带着令人胆寒的暴烈撕抓着地上一个人影，她心下一震，立刻抽出一支大羽箭，折断箭头，拨开弓弦。霎那间，断箭擦过海东青一边黑翅，将它生生逼退。

　　她策马行至陈琦身前，想下马将他扶起，不料头顶却传来更为凄厉的鹰唳。顾蘅心下惊疑，抬眼望去，那只盘旋的黑鹰双眼俱是血淋淋的黑洞，它发疯似的凄鸣，越来越多的海东青逐渐向这边靠拢。

　　一个金吾卫吓得直接摔下马来，他指着顾蘅哆嗦骂道：“你疯了，你居然射瞎了它的眼睛，它是贡品，是神鹰，这下完了......它们被彻底激怒了，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只海东青发起怒来有多可怕，密林里面是死，出了林子，皇上问责也要扒层皮，都怪你，都是你！”

　　薛遥皱着精致的眉尖，不耐烦的甩了一记鞭子：“没脑子就闭嘴，她刚刚的力度根本不可能射伤这老鹰，若是被箭洞穿，那老鹰头上怎么箭也没一支”

　　顾蘅双眼百步穿杨不再话下，她盯着那双血洞，声音冷如寒冰：“是石子，有人用石子掷瞎了它的眼睛。”

　　她翻身下马，取出马鞍下顾十一准备的伤药，蹲下身子，抖在蜷缩在地的陈琦伤口处。

　　薛遥冷着脸说道：“海东青性情极其刚暴，今日不见血谁也别想平安走出去，自己的命重要还是贡品的名头重要，你们自己掂量。想在一旁独善其身的，还是把脑子都用在正途上，谁也别想把谁当成背锅的打手。”

　　头顶上空的黑影越来越大，前方远处有人发现了后面的异常，但都不敢多事前来查看。这方天地下不过十人，金吾卫和羽林军们各自冷汗涔涔，握紧手中的长弓。死在板子下，总比死在鹰爪之下要好看些。

　　数只海东青见到同伴惨状，势如雷霆，俯冲而下，黑黢黢的鹰抓如铁钩银划，看的人心口发麻。顾蘅眼明手疾，长弓铮鸣离弦，箭若流星，直直穿透一只海东青的腰腹，海东青歪斜着滑翔而下，如石头坠地。

　　薛遥将三只大羽箭拢在修长的手指间，高亢的声响刺穿天穹上被黑羽围成的幕布，随即三只黑鹰纷纷坠地。

　　一旁的几人收到鼓舞，也纷纷张弓搭箭。

　　顾蘅正重新抽箭，背后突然传来悍然的杀气，她立即弓下身子，一支翎羽箭擦过她头顶，一缕发丝悠悠落地。

　　顾蘅心下默念了一句终于要出手了，随即反手抽出背上银剑，左手在马背一拍，身子凌空，仅凭一只手掌撑在马背，随即两支杀气十足的箭贴着她的腰腹而去。

　　她倒坐马背，长剑横于前胸，又一支羽箭冲她面门而来。这支箭所挟带的真气是前面三支远不可及，羽箭四周形成一个无形的光圈，所经之处，草木皆枯。顾蘅运气于剑，拼尽十足的真力，才堪堪将箭停在半臂之处。

　　那箭还在一点点的逼近，正在搭弓的薛遥见状立刻运气于掌，帮顾蘅抵挡真元。

　　海东青生性机敏，见到威胁最大的两人都不动弹了，立刻再次发起攻势，向两人俯冲下来。

　　薛遥一手运气，一手抽出软剑，刺向鹰眼。

　　箭后的真元却突然暴涨，冲破顾蘅的护体真气，逼向她的喉间。顾蘅来不及思索，运气双掌全力抵抗。薛遥亦飞身向前，落在顾蘅马后，将全身的真气运在左掌，帮顾蘅抵住喉前利刃。

　　另一只被封喙的海东青利爪如钩，直击顾蘅肩膀。薛遥脑中一凛，伸出右手软剑挡住顾蘅。

　　他剑上无真气，黑鹰未被击退，爪钩深深划破他右肩血肉。

　　顾蘅双掌微颤，强行突破丹田运功，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血痕，终于将羽箭逼落。

　　控箭人内力之深，令人齿寒，她远远不是对手。

　　她气息微喘，嘴角的血顺着脖颈蜿蜒而下：“你快走，是冲我来的。”

　　薛遥左手握紧缰绳，策马而奔。他右肩下一片火辣，疼的几乎抬不起手臂，却还是反手伸到后方，虚虚扶住顾蘅，嘴里冷冷说道：“你太重了，马跑不快。”

　　话音刚落，又一道真元凌空打来。顾蘅运掌抵挡，直接吐了一口血，背后的薛遥亦是丹田一震，嘴里一股腥甜。

　　两人身下的马却先受不住，开始狂奔起来。薛遥死死拉住缰绳，没有丝毫作用，只能反手扣住身后已经摇摇欲坠的顾蘅。

　　身下的马踏上斜坡下一截润湿的树枝，马蹄打滑，直接将两人摔下马背。顾蘅五内俱焚，头晕眼花，从来未曾这般难受过，只觉得突然天旋地转，滚落在地，身子控制不住向斜坡下滚去。

　　薛遥抓着她的手臂，却被一起连带，滚落下去。他右臂剧痛无比，只凭本能腾出完好的左手，护住顾蘅的头颅在胸前，滚下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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