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

　　薛遥鼻子里是难闻的土腥气，他好像掉进了一个深坑，身下指缝都是湿润脏污的泥土。

　　他缓缓撑起手臂，低头喘息，却发现自己的手小了一圈，只有七八岁的孩子那么大，他心里一惊，觉得这番情景无比熟悉。

　　他捂住头疼欲裂的脑袋，费力的从地上爬起，眼前迷雾渐渐散开，撞入眼前的是一个近百尺的深坑。周围壁上零星生着杂草和姿态诡异的树根，浓稠的腥臭味叫人呼吸一口肚子里都泛起酸水。

　　薛遥有些记不清这是哪了，但心里却突突跳个不停。他站在原地，打量着该从哪里爬上去。

　　粗重的“嘶嘶”声在地上拖出一条粗长黏稠的路线，不断靠近中间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荧黄的竖瞳透着冷酷凶险的暗芒，随着树皮一样的躯干，诡异地立了起来。

　　薛遥裸露在外的皮肤不自觉爬上一层细密的疙瘩，他似有所感，缓缓转身。只见一个硕大的蛇头立在半空，吐着暗红的蛇芯。粗粝的蛇鳞足足有碗口大小，躯干壮如老树，黄色的竖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他。

　　薛遥心里升起巨大的惊恐，他想起来了，这里是百蛊洞，是南疆密室用来惩罚族人最酷厉的一种。那巨蟒显身之后，深坑中慢慢发出各种细小的，隐秘的，不绝于耳的爬行声和虫语。

　　他僵硬的转动脖子，眼角余光处有大块大块的黑影从泥壁中冒出，像无数只索命的手，贪婪地向他爬来。

　　他颤抖地抽出藏在腰腹的银色匕首，脸上带着濒临死亡的绝望。巨蟒硕大的头颅阴森森地不断升起，猛地一个俯冲，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冲向孩童细嫩的脖颈。

　　薛遥浑身像被定住了，无法动弹，他心如擂鼓，张口呼喊：“不要！不要！”

　　“薛遥，薛遥？”

　　他满头大汗，豁然睁开眼，眼前的重影晃晃悠悠，逐渐清晰。一个面色冷淡的少女，皱着眉头，右手反握剑柄，正俯身半跪在他的身旁。

　　“你梦魇了。”

　　薛遥深深喘着气，脖颈的曲线不断起伏，额前的黑发被冷汗濡湿，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清亮的声线也变得暗哑：“这......是哪？”

　　顾蘅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临时找的一个山洞，我方才查过这边地势，附近只有一处绝崖，而我们滚下的斜坡很长，不用轻功要走上半天。你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腿，伤的比较严重，不便赶路，先在此处修养吧。”

　　薛遥半撑起身子，低头查看自己腿上伤势。他浑身无处不疼，衣服不知破了多少个口子，但都被缠上了绷带，伤口处也有清凉之感，显然已经都被处理过了。

　　右腿为了正骨，用绷带绑了一柄剑鞘，上面描着惟妙惟肖的鹰羽，是羽林卫的佩剑。

　　他侧头默默看着顾蘅手里拎着那把光溜溜的剑，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右腿的剑鞘。

　　顾蘅以为他担心自己伤势，心知这次薛遥完全是被她牵连，受了无妄之灾，心下也很过意不去，轻声开口：“我明日做支鸣箭，通知上面的人来接我们。上去之后，我去请扁御医给你治伤，一定不会影响到你日后习武。”

　　薛遥嘴角勾起一点笑，他此时唇色苍白，眼瞳湿润，不似往日那般桀骜，倒显得脆弱柔和：“你把我背过来的？”

　　“嗯。”顾蘅看了一遍他的伤口，没有再渗血，松了一口气。

　　她在山下醒来的时候，虽然被摔得七荤八素，但好在没有大碍。她先前给陈琦洒药的瓷瓶竟然也没碎，好好的在腰封里，顾十一给的东西，果然不错。

　　她醒过神来，就看到旁边下半身躺在血泊里的薛遥，他整个人像是没有了生机，连脉搏跳动也变得微弱。

　　顾蘅素来称得上冷静自持的玉石心也吓得手足无措。她仔细检查了薛遥的伤口，上身只有细小的擦伤，但右腿被利石划了一个筷子长的口子，汩汩往外渗血，腿骨不自然弯曲，遍布淤紫，简直惨不忍睹。

　　顾蘅在军营时也帮军医救治过伤员，基本的包扎已经十分娴熟。她取下宜初给她缝在腰封里的绷带，很快处理好薛遥的伤口，给他上了一瓶金创药，可血还是没止住，很快就湮湿了绷带。

　　顾蘅双指探了薛遥丹府，没有受内伤，也没有中毒，怎么这血像是活泉，这么多金创药也止不住。

　　她又重新检查一遍，发现薛遥连上身细小的擦伤也没有结痂，伤口还是湿的。

　　她心下狐疑，想到宜初曾经说过，她曾见过体质特殊的人，血液不易凝固，因此小小的切口都极有可能亏了气血，甚至殃及性命。

　　薛遥，难道就是这种体质之人？

　　顾蘅仔细在腰封里又搜了搜，摸出了一颗恒山派的补气丹。宜初说顾蘅成日里打打杀杀，太过危险，因此总爱在她衣服里缝各种暗袋，装些她认为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东西。

　　顾蘅之前还觉得宜初太小心翼翼，把自己当成随身带着糖的小孩子，现在终于意识到这招确实是有大用处。

　　恒山派灵药比剑法在武林中更有威名，江湖上求药之人络绎不绝。这颗补气丹，宜初管它叫做躲阎王，说是再气若游丝的人服了，也能撑上几个时辰，是受重伤时候，和阎王爷抢时间最厉害的丹药。

　　顾蘅捏住薛遥下颌，将丹药放入他口中。那丹药入口即化，薛遥紧闭双眼，雪白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顾蘅才运气于指，用真气帮他催化药效，随即用弗穴手封住了他几处大穴，这才将血止住。

　　做完这些，她头也是晕晕沉沉，她身上虽没有大伤口，但方才对箭之时受了内伤，这时又催动真气，体内难免滞涩。

　　天色昏暗，山下林影幢幢，山顶不见终路，偶有不知名的啸声，唯独不见人声。上面是围猎场，若有负伤逃脱的猛兽，她拖着昏迷不醒的薛遥，只怕不能全身而退。

　　她把剑悬在腰间，蹲身背起薛遥，扣住他的长臂。薛遥平日里看着像个单薄的少年，此时背上身才发现他身量修长。

　　顾蘅费力往前迈步，打算找个山洞渡过今晚，避开野兽。昏迷的少年歪着头靠在她的肩膀，微弱的气息渐渐平缓，眉宇间没有往日的冷傲，像个乖巧精致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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