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

　　汝阳王明黄的蟒袍拉下半肩，露出内里的同色黄衣，长裾挽结于腰侧，英气勃勃的骑射装扮。

　　他右手搭弓，左手按箭，以双腿替着马鞭，箭无虚发，已经射中了好几只猎物，英武不凡。

　　台下的狩使们忙不迭的统计数量，一笔笔记下此次围猎各人的战绩。

　　莺妃一身妍丽长裙，她今日妆稍淡，想作二八年华女子的娇柔，唇色也是薄薄的水红，颇有楚楚可怜的气质。

　　她正柔柔地替文帝按着双额，文帝半眯着眼，像是昏昏欲睡。

　　季常看着狩使捧上来的册本，上面用朱笔记着的猎物种类和数量。他微微笑道：“安嘉公主第一次围猎，就战绩斐然，果真是有皇上年轻时候的风采。”

　　文帝并不睁眼，语气带着几分讽刺：“朕还是皇子的时候，太师整天说我文不能写，武不能提，和说废物也没什么区别，哪里来的风采？”

　　季常心中一慌，文帝平时极爱挺奉承话，今日怎么触到了他的霉头？

　　他忙不迭下跪，额头抢地，声音颤抖道：“皇上息怒，皇上是紫微星下凡，真龙血脉，奴才遗憾未曾见过皇上年轻时的风姿，这才私自揣测，皇上恕罪。”

　　文帝睁开已经爬上皱纹的眼皮，看着季常捧在手里的册本：“还是老四第一？”

　　“汝阳王英姿出众，是众人的榜率。”

　　文帝扫了一遍册本：“那两个新羽林卫呢？”

　　季常皱着细长的眉头，语气不豫道：“没瞧见跟着他们的狩使来禀，想来是年轻人躲起来偷懒了。”

　　文帝反手执起莺妃的柔荑，莺妃娇俏一笑，侧坐在他身侧，雪肤红唇，一双丹凤斜斜上挑，一点也不像是已经过了三十的妇人。

　　文帝轻轻揉捏着手中的羊脂软玉，语气莫辨：“这次连震天弓都拿出来了，还有人看不上莫？”

　　季常吓得冷汗涔涔，心里把薛遥又骂了数遍，忙不迭解释道：“薛遥是个在山野长大的小子，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哪里知道什么神兵利器，只会整天犯懒。奴才回去就收拾他，打他板子！”

　　文帝摆摆手，抬眼看着封赏台上，悬在金桐架上的震天弓，沉声开口：“总是一个玩法，多没意思，把他们都叫回来，朕想看点新鲜的。”

　　.

　　狩使们战战兢兢拎来二十四只罩着黑布的铁笼，那些笼子足足有半人高，放在地上，围成整齐的圆弧。

　　里面听不见鸟兽叫声，却有簌簌地扑翅之声。

　　汝阳王拧着英气的眉头，握着铁骨鞭的右手垂在身侧，黑色骨节一般的鞭尾点在沙地，像一条立起的蛇。

　　掌印太监扬起尖细的嗓子和白面似的一张脸，拖着调子宣告道：“皇上今儿兴致来了，想看点新鲜的比法，好好鉴赏一下咱们天启武将们的弓马骑射。”他侧过头像一旁的狩使示意。

　　狩使们揭开铁笼上的黑布，笼子里黑缎般光亮的羽毛齐齐露在骄阳下，无声无息，却透着令人悚然的气息。笼子里装着的，是二十四只纯黑色的海东青！

　　海东青被誉为“万鹰之神”，其力大可击石，翔快如闪电。只有行军打仗之际，才会用驯养师专门训练，可作空中斥候。汴京城中别说是文官，便是驻守的武将，也极少见海东青，何况是纯黑色的海东青。

　　海东青中，又以纯黑色的品种，体型最大，最为凶猛。即便是刚从九肇而来的顾蘅，也没见过数量如此之多的海东青。

　　顾蘅站在羽林军的下首，心下诧异——鹰最不喜束缚，被囚在笼子里，必定躁动，为何这些海东青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薛遥顺着顾蘅的视线，看着那些黑漆漆的铁笼，声音冷若冰霜：“它们的喙都被封住了。”

　　顾蘅猛然醒悟。果然，那些海东青的喙前都有一方圈状凸起，黑色铁线从喙部一直牵上海东青的脖子。

　　她在九肇时，曾经见过一次这种训鹰的方式，是为了怕信鹰经过敌营时被发现，不让它鸣叫。

　　可是这种方式极难驯养，鹰性情刚硬，脾气执拗，喜好自由。强行封住它的喙，它会一直与铁线争斗，直到喙角折断。所以她那时在九肇，见到的就是一只硬生生磨断自己喙角，眼神暴烈的鹰。

　　可是前面这二十四只，又是如何驯养出来的？

　　掌印太监继续尖声说道：“这些海东青，是难得一见的‘黑将军’，都是西夷国主上贡的贡品，极其珍贵。所以，等会儿的比试，诸位大臣可当心别伤着它们，只需要把它们爪上挂着的木牌射下来，就行啦！”

　　此言一出，众人变色。

　　有眼尖者，已然发现这些海东青都被封声，如今还打出了贡品的身份，不能弄伤。可是老鹰性情何等刚烈，何况是其中之最，还被封喙的海东青，你若用箭射它，激怒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简直，明摆是个脱层皮的活。

　　“皇上，昭阳以为不妥。”

　　长公主殿下今日一身绛红骑装，面上覆着一层白纱，身姿挺拔如青竹。她拱手行礼，声音清亮：“海东青生性凶猛，若想射下木牌却不伤其羽毛，难度未免过大。在座的大臣都是天启的栋梁，若有损伤，怎能是一只海东青可比的？”

　　安嘉嘴角冷笑，上前说道：“今日是围猎，射虎射豹也有的是人逞英勇，怎么射个木牌就不行了。这些‘黑将军’是西夷国主的颜面，贡品有损失，岂不是打国君的脸，自然不能有差错。”她微微歪着脑袋，用撒娇的口吻说道，“长公主姐姐又不懂骑射，哪里知道难不难的，还是少说几句，免得被武将们笑话呢！”

　　昭阳还欲再说，莺妃却柔柔开口道：“这日头可是越来越晒了，皇上，还是早些比完，去行宫避暑吧。”一旁的大宫女正在用团扇给她轻轻扇风，但莺妃的脸还是透着热气的红晕。

　　文帝冲她微微点头，抬手指着前方众人：“别争了，选二十四个人开始吧。”他扫视了一圈下首，语气淡淡说道，“上次点将台上最后的那两个，不是说是这辈的翘楚。今日再让朕，过过眼。”

　　顾蘅和薛遥负者大羽弓，双双出列，拱手朗声道：“臣领命!”

　　汝阳王冷笑一声，往身侧随从搁了自己的长弓，一旁的幕僚随即心领神会的凑上前去。

　　“皇上真是越来越喜欢玩这些手段，你说他是冲着谁呢？”

　　幕僚的山羊胡子抖了一抖，悄声回道：“都有。王爷千金之躯，何必以身犯险，找个武艺高强的代表王府就足够了。”

　　汝阳王一脸兴致缺缺：“让林平去吧，把上次输的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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