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

　　明容微微叹气：“我没想要这把匕首，只是觉得精巧，我们还是继续聊百晓生的事情吧？”

　　沈柏舟点点头：“日后我寻一把更精巧的送你。至于百晓生的事，不算结束，这个走不通，换一个就是。”

　　明容奇道：“换一个？”

　　“对”沈柏舟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明容，自己端起一杯饮了一口，接着说道：

　　“百晓生只是个代号，其实是一批暗地的江湖组织。这么多的武林消息乃至朝堂秘闻，绝非个人能及。

　　这其中需要精心布置的关系网，设下的暗桩，还有这么多年密不透风的行动，丝毫没有泄露组织的消息，绝非一朝一夕一人可达。

　　我们所找的百晓生，只是每代的联络人。他们每代只留一个联络人，代号均是百晓生，就是这个组织唯一浮在明处的那个人。

　　我本来也不指望能直接从他口出问出当年之事，只不过想从他嘴里得知这代的百晓生是谁，不料他连这个也不肯透露，想来是暗中已经有一只手放出了消息，让百晓生不得接我的生意。”

　　江沅皱眉思索：“要不我们换个身份，易容？伪装？找别人去？”

　　沈柏舟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心：“在百晓生面前伪装身份？别白费功夫了。他们是做生意的，如果我们能打听道暗中那只手给出的筹码，然后给出另一份让百晓生更满意的筹码......”

　　“我们给不起怎么办？”江沅耷拉着脑袋。

　　“利诱不行，那就威逼？百晓生不行，我就去少林寺找枯荣大师，或者日日夜夜盯着梁琨他们，总会有办法的。”

　　“听起来就很累啊。”

　　.

　　太泽湖畔，璇玑一只手抬起遮光，望着天上盘旋的一只苍青色信鹰。

　　他掏出脖子上挂着的竹哨，凑到嘴边，莺啼似的调子顺着湖风响彻云霄。信鹰振着翅膀，俯冲下来，宛如一道黑色闪电。

　　璇玑蹲下身，从黑鹰的爪下取出信筒，却发现这个信筒足足有往常的三倍那么大。他狐疑的拆开筒封，里面竟是一封完整的信。

　　寻常用信鸽信鹰传消息的时候，都是用轻薄的桑白纸卷成寸长的小卷，再用火漆封缄，内容往往只有一两句话，何时收到过这么大一封信。

　　他摸了摸苍鹰黑缎似的羽毛，同情的说道：“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梨花纹的信封上写着“明容亲启”四个字，笔迹轻灵却不失刚劲。他狐疑的挠挠头，怎么不是寄给师父的？

　　他把信收在怀里，正准备起身，天上突然又传来“啁~啁~”的叫声，声音不比方才那只清脆，反而带着凄厉。

　　璇玑连忙吹哨唤黑鹰下来，那黑鹰准确无比的停在了他的手臂，把璇玑吓了一大跳。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小信筒，里面只有漆好的小小一卷，上面用针刺竖写了一个红色的“急”。

　　他惊了一下，把这封小卷装在锦囊里，连忙起身向太泽宫跑去。

　　快到晌午时分，沈柏舟师兄弟已经带着吃剩的鸭骨鸭架离开，明容正打算歇息片刻，门外又传来叩门声。
　　“明容。”

　　是徐真人的声音。她拉开门，徐惟清挽着拂尘站在门外，并未佩剑。

　　“不请自来，还望不要见怪。”
　　“真人客气了，真人前来，想必是有话要说？”

　　徐惟清郑重点头，他先取出一封信，推到明容面前：“这是......你师父写给你的信。”

　　明容惊喜接过，拆开信，仔细看了起来，脸上带着她幼时初次得到小竹马的喜悦稚气。

　　这信足足有六页纸，不过五页纸都是观主写的，通篇的白话，一句文绉绉的问候也没有：明容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有人欺负不必忍气吞声，当了盟主有人不服就回来找师父去撑腰......

　　明容忍不住扑哧一笑：“观主师父她们就算不下山也什么都知道。”

　　她继续往后看：观里一切都好，静如师太愈发持家有道，伙食见涨；

　　静慈师太对法义经的顿悟更上一层楼，被请去隔壁山上的三清观授课解惑。观主还做了一种人人称赞的甜食，用红薯混着木薯粉蒸熟加进梨子汤，和福记豌豆黄简直不分伯仲......

　　静濯师父只写了两句，一是提醒她勤耕不辍，苦恒出高手；二是说自己有要紧事必须前往京城一趟，想让明容前往九肇关替她办一件事，具体事情，徐真人会为她解释清楚。

　　她缓缓合上信，抬眼看着徐惟清，徐惟清知道师妹已经在信里和她说了，沉吟开口道：

　　“你是继承师妹衣钵的唯一弟子，这件事，我还是从头给你讲个明白。我猜你也许已经听说过，十六年前，我曾经接到密信，大内勤王。但发信的人却不是白长老所说的护国公，而是镇北侯。”

　　明容忍不住吃惊：“镇北侯？”

　　徐惟清微微颔首，明容觉得眼前立刻浮现一副出风云变幻的沙场奇景。

　　但凡武林中人提到朝廷命官达官贵人，无不能讲出一堆挑刺的话。

　　若是有哪个江湖好汉说要金盆洗手，报效朝廷，必被众人嗤之以鼻，认为他宁为铜钱权势去做人鹰犬，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可唯独镇北侯顾云是个例外，顾云之于朝廷如同刀圣之于武林。若谁说要去报效顾云的玄甲军，则是人人感慨称赞，佩服你是条忠君爱国的好汉子。

　　顾云任将军以来，领兵三十载，未尝有一败。先皇武德皇帝赐他“行军运兵，神机妙算”八个字，封他为正一品神机威武大将军。

　　后北狄联合南蛮作乱，顾将军带着飞云十二骑和十万精锐退敌于九肇关下，逼的北狄南蛮的两位大王订下盟约：

　　此生铁骑不得踏入九肇关界碑半步。从此带着一手训练的十万玄甲军镇守九肇关二十载，被武德皇帝封为“镇北侯”。

　　除了将军侯爷之外，顾云还有一个更为武林中人津津乐道的身份——他是剑神封不平唯一的弟子，苍月剑唯一的传人。

　　燕从云是当之无愧的是武林神话，封不平则是神话中的神话。

　　这话未必是说封不平的武功胜过燕从云，因为这世上见过封不平出招的恐怕屈指可数。

　　可有那一剑平雪山的威慑在，也没人敢质疑他不如刀圣。他终年与漫天白雪为伴，不搏名，不入世，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说总是带着神话色彩，因此被称为剑神。

　　徐惟清接着说道：“你下山这段日子，想必也听说过，关于这位顾侯爷的事迹。我只能说，这位侯爷比他的故事更加赤胆忠心，丹心铁血。玄甲军固然神勇无双，但行军打仗，九死一生，当年一战，更是死伤无数。

　　顾侯爷对阵亡战士的遗孤十分照顾，根骨好的便传授武艺，文墨通的便送去四大夫子那求学，资质平平的便叮嘱家人好好教导品行，留下足够的钱，让孩子平安长大之前衣食无忧。飞云十二骑，唉，如今是十一骑了，也都是玄甲军的遗孤。

　　这么多年皇上赐下的封赏，想必都用来贴补了玄甲军的遗孤。而我原本也是顾侯收养的遗孤，顾侯与我师父子虚道长有几分交情，一日师父来拜访顾侯爷的时候，看中了我的资质，便收进了天一门，成为天一弟子。

　　武林中还有几位高手，也是与我一般情况。虽入天一门，但我曾立誓，但凡有能报答顾侯爷的时候，必然万死不辞。可这么多年过去，我只收过两次镇北府的密函——

　　一次是十六年前大内勤王，那时北狄不顾盟约，兴兵作乱，顾侯难以脱身，只得写信给我们，让我们协助大内高手，抵御先二皇子一干逆贼。

　　可恨我学艺不精，眼睁睁看着顾侯爷独子，羽林军统领顾阑和他妻子死于贼人掌下，我自己也身中毒掌，连累了师父和载阳真人。”

　　徐惟清取出一个小纸卷，放到明容面前：“如今，是第二次。”

　　明容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
　　“北狄作乱，设阵惑军，侯爷被围，十万火急。”

　　徐惟清突然起身行了个礼，明容连忙伸手拦住，徐惟清叹道：“这次其实是我私心求你帮忙。天一门固然阵法无双，可我惭愧，我在阵法上的资质远不如师妹。

　　可是京中如今突生变故，你师父她不得不亲自回京处理，你大概还不知道，你师父便是护国公赵瑱的大女儿，本名叫做赵濯。她出发前派人给我传信，说你在布阵上自小颇有天资，可助我一臂之力。”

　　其实静濯只命护国府的暗卫给徐惟清递了个消息“若欲前往九肇关，吾徒可助一臂之力。”其余的事，是他在京城布下的暗桩打听到的。

　　徐惟清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阔别十六年，终于能得到师妹消息，他欣喜的晚上觉也睡不着。

　　可是，天一掌门和两位前辈的一死一伤留给他的担子过于沉重，他又怎么能因为私心去打扰师妹。

　　明容今日闻得多番秘辛，如今更是连解救镇北侯这么大的担子都压下来，她心里难免惴惴不安，她正色道：

　　“我必当全力以赴，为徐真人和镇北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唯恐能力有限，有负徐真人所托，误了镇北侯的安危。”

　　徐惟清露出了他进屋后的第一个笑容：“我自然是相信师妹，也是相信你，你是一个沉的住气，又有天资的好孩子。

　　你这样的年纪，又是一举拿下盟主，又担着这多人的期许和寄望，却没有丝毫沾沾自喜，而是任重道远。我相信你，一定能够不负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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