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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
江陵城东街上的杏花巷子里,有一家翠瓦白墙的小楼。二楼回廊上摆着七八瓮用白布红绳封好的酒,一只翠羽红喙的鹦哥儿踩在檐上倒挂的木架上。
底楼门面上贴了一张写着陈字的红纸,窗户的叉竿撑起半面,隐约有白色雾气蒸腾,透出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浓郁香气。
此时天刚蒙亮,东边的初阳只是柔和温暖的黄色,而另一面的朔月还没完全消逝。
江沅闭着眼,夸张的吸了一口气,嘴角勾着满意弧度,满足的喟然长叹:
“师兄,闻到了吗?整个江陵城的精华此刻都汇聚在你我的鼻息之间。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美妙的香味。”
沈柏舟修长的眉眼十分吝啬给江沅分毫眼神,他摇着折扇,走到那扇半开的窗面前,朗声道:
“陈老伯,劳烦来两只八宝酱鸭。”他潇洒的收扇,扇柄指了指江沅:“我们有两个人,一人买一只。”
这陈记的八宝酱鸭非地道江陵城人不能得知。这位陈老伯做了二十年的八宝酱鸭,其滋味说是江陵之最也不为过。
城中多少酒楼想请他去掌厨,可他偏偏不愿,日日守着哑妻在这巷中小楼,夫人酿酒,他买杏花。
只是年纪大了,体力远远不比壮年,这些年每日只能卖十只酱鸭,为防被城内酒楼达官贵人们买断,一人限买一只。
因而往往清晨就有人前来翠瓦小楼叩门,为解食指大动的口腹之欲。
窗户里一个微微佝偻着背,头上扎着灰色方巾的老伯一双干枯粗大的手正熟练地扎着油纸包。
江沅笑眯眯的歪着脑袋,冲里面的人愉快招手,打着招呼:“陈老伯,早啊,又是我呀!”
二楼的红喙鹦鹉绿豆大小的眼睛鼓成黄豆大,圆圆的脑袋四下机灵的乱点,随即略带高傲的低下头看着下面意气风发的少年,尖声叫道:
“又是你!又是你!馋嘴猴!馋嘴猴!”
江沅哈哈大笑,三步并作两步,跳着上了二楼,沈柏舟哑然失笑,慢悠悠地跟着他,拾阶而上。
此间少年,正是意气好年华。
陈婆婆取开酒瓮的封布,执着长柄竹酒舀,一勺勺倒进绿萝桌上的小酒坛子里。
江沅陶醉的叹气:“能赛过八宝酱鸭香味的,也就只有这杏花酒了。”
陈婆婆微微一笑,眼角条条皱纹弯成优雅的弧度,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
沈柏舟缓步走来,向陈婆婆点头行礼,陈婆婆低头微微侧身。
翠羽鹦鹉眼睛又骨碌碌转了起来:“公子好俊!公子好俊!”
江沅双手叉腰,老大不满意:“你这小东西还知道看人下碟,为什么我是猴,我师哥就是俊俏。”
翠羽鹦鹉扑棱翅膀:“讨厌鬼,讨厌鬼。”
江沅忍不住伸出手指按住它的脑袋:“我江沅可是江湖出了名的英俊少侠,你这个小东西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陈婆婆笑的极为开心,可是她的笑没有一点声音。
这块巷子里多是前店后坊的小店,沈柏舟望着后院干净整齐的天井里那一树许愿的红绸,不置一言。
江沅一只胳膊夹着一小瓮酒坛,顶顶他的肩膀,转头朗声道:“陈婆婆,那我们就先走啦!”
陈婆婆目送他们下楼,鹦鹉叽叽喳喳叫道:“再来!再来!”
抱着酒坛的江沅在扶梯间仰起头,对着那只鹦鹉笑得格外灿烂。
沈柏舟走回一楼窗边,轻轻敲了两下窗面:“陈伯手艺如此精湛,不知是家传还是学徒。”
陈老伯身形一顿,双手扶着橱柜,低声说道:“你不必再来,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
沈柏舟鬓角凝上了晨间雾气,微微有些湿润,他悠然回道:“可我没有听到我想知道的。”
“他不想见你,也不知道你所问之事。”
“这世上还有百晓生不知道的事吗?”
“他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生老病死,他已经死了。”
沈柏舟轻轻叹了一口气:“是柏舟强人所难了,多有得罪,告辞。”
“等下。”窗户里扔出来两个油纸包,还带着微烫:“你买的酱鸭。”
江沅从旁边笑嘻嘻的冒出头来:“是了是了,这可是今天最要紧的一件事。”
师兄弟两人渐渐走远,江沅大笑声也不再能听见,陈老伯微不可察的吸了一口气,原本平稳腌制酱鸭的手慢了下来。
他听到轻柔的脚步声,抬眼看去,陈婆婆安静站在扶梯上,满眼温柔。
陈老伯冲她一笑,倒有了几分和年龄不不符的潇洒气质,随即又低头熟练的把八宝塞进鸭膛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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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客栈,宜初细细的给明容搭腕,她们恒山弟子多少都通岐黄之术。
这几日她们已经搬出了太泽宫,梁琨他们日日议事,不过没有一次请了新任的盟主,明容也不在意,她乐的清闲。
宜初也不知学的哪位掌门,假意抚一把莫须有的胡须,故作深沉,粗声道:“不错,小姑娘年纪不大,功力却颇有造诣,内伤已无大碍。”
明容被她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逗得不行,两人风吹梨花似的笑作一团。
宜初正欲松开明容手腕,却见明容因方才动作,衣袖往上卷了些许,露出一小节霜雪似的皓腕。
只是上面却突兀的有两个暗色圆点。
宜初惊呼道:“哎呀,你怎么烫着啦,我给你拿烫伤药。”
明容拉住她的衣袖,摇头道:“不是烫伤,可能是胎记吧。”
“胎记?”宜初又坐下来,卷起她的衣袖,只见雪白肌肤上五个暗色圆点分外醒目,像是宣纸一朵墨梅。
宜初托起明容的手,仔细端详起来,还伸出手细致的揉了几下。
她诧异道:“这圆疤的肌理感同周围皮肤不太一样,不像是胎记。”
“我也不知道,我从前的养母说捡到我的时候,手上就有这个了。”
“嗯......”宜初撑着下巴,想了片刻:“从前我们派给人治病施药的时候我好像见过,有个小时候被烛泪烫伤的妇人手背好像也是这种颜色。”
明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街上人来人往,一片片的小商铺都活络起来,馄饨包子的香气随着蒸笼偶尔的打开散的满大街都是。
她转头对宜初一笑,映着熹微晨光,脸庞光洁柔软:
“别想这个了,是不是胎记都无所谓。去吃点东西吧,江陵城好吃的可真多,论吃的,青城可比不上这。”
江沅抱着两坛酒依然健步如飞,他大步上梯,大刺刺地敲中间一扇门,兴高采烈喊到:
“明容,快开门,看我和师兄去买什么好东西,这可是专门为了给你补身体的!”
门“砰”的一声打开,差点撞上江沅的鼻梁。
宜初穿着最端正严实的缁衣尼帽,神情动作却和自称洒脱不羁的江沅少侠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倚着门框,双手抱拳在胸前,不满说道:“吵吵什么,没有一点名门正派的素质。”
江沅半眯一只眼,眉毛挑成一个不可置信的弧度:“这位恒山派的女侠,要不先审视一下自己?”
沈柏舟一手拎着一只油纸包,凡他路过之地,均留下一片吸气声间或吸溜口水声。可他偏偏能在这般人间烟火的香味中,走出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江沅挤开宜初,放下酒坛子,从他师兄手里勾起一个油纸包,提溜到宜初面前,贼兮兮的说道:“香不香?香不香?”
宜初不可遏制的咽了一下口水,随即羞愧闭眼,双手合十:“罪过罪过。”
江沅拆开油纸包,从怀里掏出一柄精巧的银制匕首,顺着那只深棕色、油汪汪的的酱鸭鼓囊囊的腹膛一划,一堆核桃莲子栗子缓缓流出,香味登时渗透每一处角落。
外头送茶的小二贴着房门深吸一口气,吞咽了数下口水。
江沅用匕首挑下一块蘸着酱汁的肉,吊儿郎当地靠近宜初,把她困在门和自己之间,作势要喂她。
宜初恨恨地一推门,店小二“哎呦”一声差点摔地上。
江沅哈哈大笑:“这位恒山派的高徒禅功还不够啊。”
沈柏舟无奈摇头,冲江沅使了个眼色,江沅从善如流关上了房门,捡了张凳子,双手搁在桌上撑着脑袋,等他师兄开启长篇大论。
明容先开口问道:“怎么样?百晓生肯告诉你了吗?”
沈柏舟摇摇头:“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江沅自顾自的用匕首吃起鸭肉,半是陶醉半是埋怨道:“可不是,费了那么大劲找到他,嘴比鸭子还硬,白费功夫了。”
沈柏舟拆开另一只八宝酱鸭,从怀里取出一柄和江沅一模一样的银匕首,把那只令人垂涎三尺的酱鸭,整整齐齐切成小块,用茶水烫过碗筷,才挟到碗里,推到明容面前。
“尝尝,百晓生这腌制的厨艺,还真是无人能处其右。”
江沅目瞪口呆看着他师兄行云流水的动作,再看被他自己吃的不成体统的鸭子,油汪汪的嘴立刻不满起来:“师兄,你怎么不帮我切切。”
沈柏舟依然不肯分给他半分眼色,他看见明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开口笑道:“喜欢这个匕首吗?送给你。”
江沅鸭子也不吃了,嘴撇的像挂着油壶:
“师兄,这可是行拜师礼的时候,师父送给我们的春山秋离。是鸦九大师取一整块天山雪银,才铸成的一对儿匕首。你怎么能送人呢?”
沈柏舟食指轻轻敲着桌面,略一沉吟,嘴里喃喃自语:“说的也是,送了岂不是要和你用一对儿,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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