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

　　江沅心如擂鼓，万分紧张，不知哪里惹到了自己嫡亲的师兄。

　　他瞅了瞅前面私会的两个人，突然福至心灵。师兄一向温和守礼，莫非是在生气徐真人“为老不尊”，不顾礼法？

　　江沅一向对迂腐的教条非常嗤之以鼻，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纠正自己嫡亲师兄刻板的观念。

　　他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正准备开始循循善诱。

　　不料，嘴唇还没来的及张开，沈柏舟突然伸手朝他重重一推。

　　江沅猝不及防的发出一声惊呼，双手划桨似的出现在徐惟清和明容面前。

　　偷窥别人互诉情愫还被当场抓包，谁能比小爷更尴尬。

　　这么多年师兄弟，沈柏舟那一掌明明白白就是故意的！

　　江沅对自己年幼无知的时候认了沈柏舟做师兄这件事，简直......悔不当初!

　　他满脸尴尬的试图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徐真人......”

　　“徐真人，好巧，您也在赏月？”

　　沈柏舟丰神玉朗，踏月而来，同平日里魏晋名士高雅风流的气度一般无二。可江沅硬生生听出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徐惟清登时错愕，其实以他的功力，断不会没注意到丝毫动静，可他心思全在如烟往事上，竟然丝毫未曾察觉。

　　明容微微侧头瞧着他们动静，发间素带被夜风轻柔吹乱。

　　沈柏舟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明容心里泛起说不出的古怪：他是瞪了我一眼吗？

　　徐惟清看到这么多小辈在场，担心自己失态，只低头“温柔”交代了明容一句：“明日再详谈”，便带着璇玑离开。

　　沈柏舟脸上笑意更甚，江沅甚至看到他师兄眼底冷森森的光。

　　江沅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头促狭地望着明容：“明容啊，你们方才聊什么呢？”

　　明容嘴唇轻启，沈柏舟手中折扇突然一敲手心，恍然大悟道：“江沅，你不是说有事要找宜初？时辰不早了，有事赶紧去，否则耽误人家歇息不说，坏了恒山派的清誉就大大不妥了。”

　　“啊？”江沅双眼疑惑。

　　沈柏舟对他凉薄一笑。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我走了，你们也早点歇息......”

　　他话一说口，觉得哪里不对，却从沈柏舟的眼神中看出了无形的催促，只好挠挠脑袋，头也不敢回的跑路了。

　　沈柏舟缓步向明容走去，一袭翠色春衫如行云飘拂，衣摆上映着星星点点碎玉似的清辉。

　　他神色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可明容心里蓦然一阵紧张，有种做错事被抓包的忐忑不安。

　　明容轻快开口道：“时辰不早，我也先回去休息了。”

　　她不敢看沈柏舟，低头便想溜之大吉。

　　错身之际，两人衣袍随风而摆，如绵云轻柔触碰。

　　明容突然膝盖一麻，嘴里的惊呼还未来得及出口，一只手臂已轻轻环过她的腰身。

　　折扇“唰”的一声开扇，隔开手掌，抵在了她的腰上。

　　纵然隔着一纸折扇，手掌也无师自通地描摹出一段盈盈可握的腰身。他想起很久以前和同龄少年初读风月诗时的一句：

　　“楚腰纤细掌中轻”。

　　沈柏舟垂眸对上怀中人的一双眼，眼含星霜，波光潋滟。

　　他低声笑道：“盟主大人怎么这么不小心？”

　　怀中少女羞窘起身：“你怎么也拿这个取笑我？”

　　“不是取笑，是佩服。”

　　明容找了个石凳坐下，自己捶捶腿。方才在徐真人面前一动不动站了许久，现在觉得有点麻了。

　　她螓首轻抬，眉如远山，有点抱怨的说道：

　　“现下可麻烦着呢！我方才和徐真人讲了师父的事情，徐真人说要选个吉日让我正式入天一门的弟子谱。我师父是徐真人的师妹，那我便算做是天一门的二代弟子。

　　倘若天一门一个区区的二代弟子便坐上了盟主之位，岂不是让天一门立于武林的风口浪尖，各大门派必然会有诸多怨怼。你说说看，这盟主如何做得？”

　　她这般抱怨的口吻，倒是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同那一剑霜寒太泽湖的清冷女侠模样大不相同。

　　这般抬头望着你撒娇的时候，倒似个娇气的小姑娘。

　　沈柏舟心里一片柔软缱绻，他很想抬手摸摸少女鸦青色的云鬓，告诉她：不用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反正我总是会陪着你。

　　不过身为一个克己守礼的谦谦君子，便只能拣了少女对面的青石凳坐下，清声给她分析起来：“我倒觉得，你做盟主，是如今最好的局面。”

　　“此话怎讲？”

　　“梁琨对武林盟主一位本是势在必得，倘若没有天莲教这一事也就罢了，可偏偏巫鹤白道出了当年之事恐怕另有隐情。

　　武林大会上，梁琨的慌张，高长龄的和稀泥，其他掌门的闪烁其词，无不佐证了巫鹤白的话。可巫鹤白偏偏只说个引子，故意拿捏梁琨，让事情扑簌迷离云里雾里，可见他们确实是做贼心虚。所以，他们都不能做盟主。

　　至于少林天一恒山几位掌门，都是念经修禅的宗师，不屑于权力之争。何况梁琨一向想和少林天一争个高低，倘若真让这两位掌门当上盟主，只怕梁琨嫉妒之下，必会狗急跳墙，到时候只怕江湖上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所以我说，你是平衡如今局面最合适的盟主。你资历不足，各大门派长老们不会真把你当作眼中钉，只会视作权宜之计。必定会在解决这次魔教威胁之后，重新商议盟主。”

　　明容轻轻点头，眉目放松，愈发显得天真纯挚。

　　沈柏舟看着她轻轻一笑，眉眼间俱是难描难画的风流，他举起三根手指，朗声说道：“盟主大人不必为任何事忧心，神兵谷沈晏在此起誓，愿誓死追随盟主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明容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淡色的菱唇也显出了几分鲜妍，果真是月下赏美人，愈发见绝色。

　　沈柏舟喉头不自然的滚了两下，转过头去，他仿佛不经意问道：“方才你同徐真人就是在讲你师父的事？”

　　“对啊，师父还吩咐要送个东西给徐真人。”

　　“那个木盒？”

　　“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柏舟心情犹如拨开云雾见月明，他摇着着扇子，毫不客气的出卖了自己的师弟：“江沅同我讲的。”

　　明容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一圈，笑道：“一定是宜初这个万事报，那你好奇是什么吗？”

　　沈柏舟觉得今晚月色格外动人，他摇头道：“不好奇，我知道是谁送的就够了。”

　　今晚沈柏舟的神情举止虽然同平日里没多少区别，可明容就是察觉出他心情起伏很大，想来是最近为了他父亲一事，情绪波动明显，她略有迟疑的开口问道：“报仇一事，你意欲何为？”

　　沈柏舟直直望向她眼睛，眼眸黑沉如水银：“你已经告诉过我了——杀人抵命，血债血偿。不过报仇之前，我会去查清楚三十年前事情的原委，绝不会受任何人蒙蔽。”

　　明容认可的点点头：“我也同你一起去查。”

　　沈柏舟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是想查案，还是想同我一起？”

　　他此话一出，少女莲瓣似的双颊立时浮出两抹薄晕，纤白如玉的两指绞着衣带，不再说话。

　　沈柏舟暗恼自己一时没忍住，说话孟浪，随即换了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盟主大人自然是要对江湖中事明察秋毫，有盟主大人协助我查案，必定事半功倍。”

　　明容抬头瞪了他一眼，拂袖起身：“不说了，我要回去歇息了。”
　　“好，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自己回去，不许你送。”

　　沈柏舟哑然失笑，他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好，盟主大人不让我送，我就不送。”

　　明容脸上红晕更甚，恰如花树堆雪中一抹红。沈柏舟眸色变深，明容没有注意，不想再理会他，转身便自己离开。

　　沈柏舟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神来，随即暗自取笑自己：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看姑娘看的呆了，真是失礼。

　　但他在这个姑娘面前，总是失礼。

　　徐惟清刚到客院，早在此等候的两个少阳派弟子匆匆上前行礼：
　　“徐真人，我家掌门有请。”

　　徐惟清手指摸梭着木盒上一条一条的纹路，目色沉沉。这么多年，他孤身一人做这个掌门，师父不在，载阳真人不在，连师妹也不在......他突然感受到满心的疲惫和身在江湖的厌烦。

　　徐惟清看也不看的径自离去，璇玑抱着拂尘几乎是小跑跟在师父后面。少阳弟子一愣，赶紧追了上去，徐惟清一扬袖摆，冷声道：“告诉梁掌门，虚与委蛇的话徐惟清这段时间听的够多了，他若不实话实说，就没什么好谈的。”

　　少阳弟子呆呆站在院门外，面面相觑，徐真人虽然贵为天一掌门，但从未见过他在人前失态，口出伤人。从来不生气的人发起火来，更令人胆寒。

　　两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思站在一旁，等着梁琨发话。

　　梁坤握在伏龙木上的手青筋毕露，一张脸在烛火下半明半暗，阴鹫可怕。他转头看往下首：“你怎么说？”

　　高长龄捻着胡须，依然是一团面人似的和气：“那就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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