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

　　梁掌门这两日脾气十分的不好，尽管对日日前来拜见的各路门派，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身边伺候的仆从婢女却是个个都胆颤心惊，生怕出了一点错，就要被送去戒堂领罚。

　　梁翊跪在祠堂地上，供案上整齐摆了一排少阳派历代掌门的灵牌。他赤着上身，背上遍布青紫血渍。

　　梁琨手里握着一柄二尺来长的暗褐色戒鞭。

　　“这次就因为你疏忽，犯下大错，原本唾手可得的盟主之位也丢了。我费了这么多心思，全都成了为她人做嫁衣，竟然便宜了一个丫头，我们少阳派还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

　　梁翊背绷的笔直：“我会想办法补救的。”

　　“补救？还能怎么补救？徐惟清和定闲那个老尼姑，带头要推举那个丫头片子当武林盟主，那些不长眼的小门小派也跟着起哄，说她在魔教面前力挽狂澜......真是可笑，她这个年纪能有几分本事，怎么能够号召武林！”

　　梁翊嘴唇扯成一条线，不发一言。

　　梁坤恨铁不成钢看着他：“我会尽快给你安排一门合适的亲事，尽快结亲，让别人忘了你那个男宠的事。”

　　梁翊抬起头，冷硬道：“我不会娶女人。”

　　“啪”梁翊脸被狠狠扇到一边，嘴角一片乌青。梁坤咬牙切齿看着他：“你想都不要想！你想玩男人就背地里养，不要给我带到明面上来，丢人现眼！”

　　他顿了顿，收起戒鞭，继续说道：“现在年轻的一辈已经有好几个冒出了尖，少阳派在武林只比少林和天一低一头，你是少阳派的少帮主，把你的功夫给我好好练练，省的拿不上台面。这段日子你就自己闭关练功，帮里的事我会安排长风去做。”

　　梁翊双拳攥的死紧，眼底一片阴霾。

　　这段时日徐真人着实忙的脚不沾地。天莲教摆了中原武林一顿后，各大门派有的心有戚戚，也有的蠢蠢欲动，隔几个时辰就要聚在一起开个会，商议个没完，整顿各个堂口。

　　天一派一向是武林的中流砥柱，自然是少不了被拉去坐堂。抱朴宗白长老还特地飞鸽传书给少林寺，请枯荣大师出面。但枯荣大师修了十几年的闭口禅，想必就算是来了，也没法儿给出真知灼见。

　　明容也很忙，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豪侠英杰要前来拜见武林盟主，还有对她和天一派的关系各种明里暗里的旁侧敲击。

　　幸而恒山三位牙尖嘴利的小尼姑守着门，一一挡了回去。

　　入夜，恒山百晓生宜初好不容易打探到消息，徐真人从江陵堂口回来了，而少阳派的弟子已经在徐真人住的客院外候着，准备请徐真人前去书房商议魔教之事。

　　宜初一脸郑重，询询叮嘱，仿佛望着一个即将私奔的闺中密友：“明容，机会稍纵即逝，前门和客院只有那道中间的流春画廊没什么人，这里住的江湖人士都没那个弄月吟风的心思，你赶快去那等着徐真人。”

　　明容踩着屋梁，轻轻打开风窗，给宜初使了个多谢的眼色，便像只猫一样灵巧跃了出去，羽毛似的落在了屋后，成功杀出重围。

　　宜初一脸欣慰的看着明容私会，脑子里的毛笔已经开始奋笔疾书，很快就是一个荡气回肠的才子佳人故事。

　　流春回廊是一道弯月的拱形，一直连到客院的门墙。雕栏石柱上挽着茂盛的绿藤。回廊两旁中庭开阔，月色溶溶，用来风花雪月最合适不过。

　　徐惟清带着小道童璇玑步履匆匆，踏入回廊走了几步，便见到了那日一剑艳惊四座的白衣少女。

　　徐惟清略带歉意的温声道：“本该我去找你的，但前两日你还在养伤，这两日我又着实抽不开身。好在有定闲师太的三位高徒照顾你，看你气色尚可，我就放心了。”

　　明容微微抿唇，有点不知该从何开口：“徐真人，我有一事.......想和徐真人说。”

　　徐惟清了然：“可是为了盟主一事？我听定闲师太说了，你觉得自己资历尚浅，并不想做这盟主。”他温和一笑，平湖似的眼睛映着月色，安静祥和，劝勉道：

　　“你若真心不想，也没人会强迫你。只是我和定闲师太都看重你临危不惧，悟性极佳。我们这些老前辈自然不会看你一个人撑起整个武林，你不必拘泥于资历不足。
　　年少慕磊落，少年意气未尝不是好事，武林也需要年轻的一代慢慢站起了。”

　　明容对徐真人的气度很是叹服，能让静濯师父挂在心上这么多年的人，果真有过人之处，根本不是梁坤一流能比较的上。

　　“我觉得只有徐真人能称的上盟主。”

　　徐惟清摇头道：“哪个门派都行，唯少林和天一不行。少林天一两派在武林已享了多年声望，若还当了这盟主，天平倾斜，纵然你说对权力无所求，也有别有用心的人蠢蠢欲动，不亚于画地为牢。”

　　明容在心里绷紧一根弦，这浩浩荡荡的江湖从她一脚闯入的那刻起，就一直在被迫持剑战斗，这一路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复原。

　　层出不穷的武林高手，波诡云谲的经年往事，江湖中事，果然并非一句简单的快意恩仇。

　　各派之间的明争暗斗，那些表面威严肃穆的掌门人又有多少如他们所说的，真正光明磊落。

　　明容抬头看着徐惟清：“徐真人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会天一剑法？不问问是谁教我的？”

　　徐惟清深吸一口气，低头苦笑。这两日，他脑中百转千回，除了那人，他想不到还会是谁。

　　便是以柔克刚的剑法，明容也使出凛冽剑意，简直同那人一模一样。但他又不敢先开口，怕得到的结果会再次失望。

　　他暗暗嘲笑自己：徐惟清啊，你活到这个岁数，怎么还有战战兢兢的时候。

　　明容负在背后的双手捧着一个雕花小木盒，送到徐惟清眼前。

　　他双手接过，手指微微颤抖，平湖般的眼底泛起水波涟漪，嘴里喃喃道：“是我当年送给师妹的，果然是她，她......”

　　“师父很好。”

　　徐惟清小心翼翼的描摹着小木盒上的精美纹路，一向安静平和的眼睛泛起了薄薄雾气，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年第一次收到心上人的礼物，惊喜忐忑。

　　.

　　这两日沈柏舟因为魔教和沈珏的事，没少被一些没脑子的人夹枪带棒的问候。江沅懒得和不长脑子的人多费唇舌，一律打出去了事。

　　找茬之前也不打听打听自己几斤几两，扛不扛的住江小爷手里这把刀。

　　“师兄，想不想知道最新最令人吃惊的武林八卦。”

　　沈柏舟眼皮也没抬，一副你爱讲不讲的样子。

　　江沅边走边谨慎的环顾四周：“事关姑娘家清誉，我们还是找个隐蔽的地方聊，以免隔墙有耳，走，去流春回廊。”

　　他神神秘秘勾着沈柏舟的肩膀，眼神里写着绝对是你意想不到的事：“听说明容对徐真人芳心暗许许多年。”

　　沈柏舟毫不留情挥开江沅的手臂，斜睨了他一眼：“这种无稽之谈是听谁说的。”
　　“宜初。”

　　沈柏舟嗤笑一声：“只有你这猪脑子会信。”

　　江沅一副你太不上道的表情谴责道：“师兄啊，这可不是空穴来风。我听宜初说明容还做了一个香囊，装的好好的，说要送给徐真人。你看明容这么精妙的天一剑法，除了徐真人，还能是谁能教的出来，我跟你讲，据我分析，这个故事是这样......”

　　沈柏舟反手就赏了江沅一个暴栗：“瞎说八道什么，明容的师父是位女道长，和徐真人没什么关系，你们这样乱说，实在可恶，让别人知道了，明容怎么面对徐真人。”

　　江沅呲牙咧嘴的揉脑袋瓜子：“师兄，你这么大力做什么，我就和你一个人说，才不会让别人知道......”

　　他未说完，就被沈柏舟一把捂住的嘴，拉到一旁石柱后面。江沅疑惑望去，流春回廊上此时站着的两人格外瞩目。

　　徐真人玄衣绸带，玉树临风，捧着一个精致木盒，满眼感动，完全看不出平日里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另一人白衣素带，一张脸宛如清月新辉，欲言又止的模样简直就是个羞涩的怀春少女。这两人站在此处，难以不让人浮想联翩。

　　江沅脸上写着两个大写的精彩，立马扭头去看他师兄，却发现沈柏舟素日皎如冠玉的一张脸，似乎黑了几分。

　　江沅瞅瞅月亮，这月色挺亮的啊。

　　明容刚和徐真人讲清楚静濯师父的交代，出于替自己师父委屈的心思，还特意提到了这炼药的艰辛。

　　徐惟清听完后整个人又喜又悲，沉浸在自己的万重思绪难以自拔，明容站在对面未免有些尴尬。

　　两人这相顾无言，各怀心思的情态落在旁人眼中，却带上了几分风花雪月、郎情妾意的味道。

　　江沅眯着眼，低声说道：“徐真人年纪比明容大了一圈，没想到还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嘿嘿，师兄，再看下去会不会不太妥当，非礼勿视，咱们还是走吧。”

　　沈柏舟冰冷的看了江沅一眼，江沅心里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个熟悉的眼神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他还是个满山掏鸟蛋，提杆刺鲈鱼的瓜娃子。

　　他们两个人小，师父就没再令人单独铺床，他和沈柏舟共睡一张床。夏天暑热，江沅多吃了几块西瓜，晚上梦到自己跳进河里捉了一晚上鱼，裤子一直湿漉漉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睁眼就是沈柏舟僵硬的坐在床边，望着他的眼神比自己的裤子还要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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