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时期的爱情

　　这陆行伍乃是个高大沉默的青年，本不适合做一个说客。但因为他与许窈条乃是青梅竹马，所以这差事自然落到他的身上。
　　他与许窈条之间，正是“春风有意，流水无情”。
　　春风吹到柴房门口，开了锁。也没进屋，就在门槛外面杵着。
　　屋里的流水听到动静了，也没个反应。一只蟋蟀从潮湿的角落钻出，跳到对面另一处潮湿的角落。
　　陆行伍看见许窈窕抱着胳膊蜷缩着躺在柴草堆上。春寒料峭的时节，他尚且还没把夹袄脱下，而许窈窕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
　　他本来是打算对她进行一番批评，但此时那些责难的话突然就不想说了。
　　“窈窕。”
　　他唤了一声。
　　许窈窕有气无力的哼哼了一声：
　　“什么？”
　　陆行伍走到许窈窕跟前，蹲下身来，看着她乱糟糟的后脑勺。
　　“去给干爹认个错。”
　　许窈窕还是背对着他，还是有气无力，只是这回声音大了：
　　“不去。”
　　陆行伍一如既往拿她没办法:“……那怎么办，真接了这活儿？”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阿伍，你知道我这次去了趟省城。”许窈条突兀的说起了毫不相关的事儿：“你真该和我一块去的，外面有多好玩多新鲜，你也应该去看看的。”
　　陆行伍干巴巴的说了个“哦”。
　　在这四面漏风、潮湿阴冷的柴房里，许窈窕滔滔不绝的说起省城的所见所闻。
　　她嘴皮子快脑子转的也快，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尽管陆行伍几次三番想要打断，但总是插不进去。
　　他于是着急了。干爹还在等他的回话，帐房先生布下的功课也还没做……
　　“阿伍！”
　　许窈条又突然唤他，他习惯性的应了声，“在呢。”
　　腾的一下，许窈条支起上身，猛地扭身瞧向他，眼睛雪亮。
　　“你不是说想娶我做老婆吗？”
　　陆行伍先是一愣，脸红得一塌糊涂。
　　“我给你做老婆。”许窈窕眼睛里有一团火，“只要你带我走，我就给你做老婆！”
　　陆行伍低下头，余光看到许窈窕扭头看向外面。
　　一轮弯弯的月牙挂在天边。
　　昏黄、黯淡。
　　陆行伍悄悄握住她冰凉柔弱的小手：
　　“窈窕，我喜欢你，你信我。”
　　许窈窕沉默。
　　陆行伍一五一十的说，“干爹最近在让我学算账。现在账房的那位，已经有些干不动了……”
　　许窈窕的手从他手里抽出去了。
　　她重新背过身去，指尖在干草堆胡乱的敲着。
　　“去跟你的好干爹讲，就说这活儿许窈条接了。”
　　陆行伍又是一愣，慌张的结巴了起来， “窈、窈窕，别说气话。”
　　“没说气话。”许窈窕很平静。
　　陆行伍真急了，“你这不是自己糟蹋自己吗！”
　　许窈条居然笑了，“自己糟蹋自己，总好过让别人糟蹋。”
　　陈管家听了陆行伍失魂落魄的报告，不以为意的说， “再好不过了，一石二鸟。”
　　陆行伍垂着头，两手在身前交叠，非常驯服的样子。
　　陈管家知道他对许窈窕的感情，故意要考验他的忠心。派给他一辆骡车和一枚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命令他送半程。
　　翌日晌午，陆行伍吃饱了饭，揣着厚厚的信封和少许干粮，赶着骡车，载着许窈窕出发。
　　走了两个多钟头，从闹市走到了郊外。
　　许窈窕饿的前胸贴后背，但是倔强的不开口。头深深的勾着，用脚去够地上黄灿灿的野花。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时节，骡车走进一片树林里，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遮蔽，他们走进深冬的寒夜。
　　按照土匪留下的地图，他们又走了两个钟头，道路越走越窄，渐渐的走到群山脚下。一条仅能一人通行的泥泞小路消失在两座山的夹缝之间。
　　行程早已过半，日头也开始向下沉了。
　　骡车在陆行伍的一声吆喝下停下了，陆行伍硬着头皮说，“……窈窕，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
　　许窈窕于是跳下车。
　　陆行伍把信封从怀里掏出来交给她，并对她许诺，“等风头过去了，我天天来这儿等你。”
　　许窈窕只是沉默的接过信封。
　　此时从南边的树林里，遥遥的走出一个男人。
　　男人紧身短打，显出了宽肩长腿好的身段。蒙着脸，看不清长相。他站在约莫三米远的位置，抱着胳膊，上下打量陆许二人。
　　许窈窕被瞧得面上发白，陆行伍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男人不管这，径自就说，“钱呢。”
　　陆行伍压低声音对许窈窕说，“快把钱给他。”
　　许窈窕不同意，“说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都没见到人，怎么放心就把钱给人？”
　　陆行伍道，“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我们难道要和土匪讲道理不成？”
　　可许窈窕还是太过天真，当下挺起胸膛向前迈出一步，抖着声音对男人说，“我要先见到人。”
　　陆行伍又急又怕，抓住她的胳膊把想把她藏在自己身后。谁知许窈窕并不领情，一把挣脱了他。
　　“见不到人，我不放心。”迎着男人锐利的视线 ，她抖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
　　男人歪着脑袋，盯着她不说话。
　　许窈窕问他，“人在哪里？”
　　男人终于说话了，“人在山上。要见，只能上去。”然后他彷佛轻笑了一下，“你要上去？“
　　许窈窕没有想过要上去。突如其来一阵风吹来，她感觉到了迷茫。
　　陆行伍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插嘴，“窈窕，把钱给他，我们就走。”
　　许窈窕没有动静，彷佛是在思考。
　　片刻她沉静的说，“好，我和你上去。”
　　陆行伍一再挽留，许窈窕并不改变心意。在他无助失落目光中，许窈窕跟着男人，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的消失在群山的夹缝之中。
　　他们先是走过了一段泥泞的长满青苔的土路，然后又沿着山间石阶不断上攀。月亮悄然爬上山头，微弱的银光洒在他们身上。
　　许窈窕悄悄舒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紧绷的情绪莫名得到疏解。
　　两人沉默的又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目的地。
　　黑夜之中，隐藏在山林深处的寨子披上了一团雾霭。放眼望去，有的人家门口点着昏黄的灯笼、有的人家门口还摆着泡菜缸。隐去了白日里凶恶的模样，看上去不过是一派平淡无奇的人间烟火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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