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时期的爱情

　　1925年的夏天，许窈窕坐在镜前，长发满满的披在肩头落到腰间，大夏天的她彷佛穿了一件厚重的夹袄。
　　春天的时候她就几次三番想要剪掉这一头烦恼丝，但是项云旗喜爱她的长发，几次三番也把她给喝止了。
　　许窈窕虽然怕他，但是没有怕到此等屁大一点小事都不敢自己做主的地步。可她深知这男人习惯在小事上纠缠不休，因为懒得和他狗撕羊皮，所以这一头长发越来越长。
　　头发分成两股各自搭在胸前，手腕上套着红头绳。——这是昨天赵墨池昨天回来从外面带给她的。
　　对着镜子，她细长的手指翻动个不停。要把蓬乱的长发编成两股麻花辫，过个清爽的夏天。
　　项云旗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斜倚着门框抱着胳膊，饶有性质的欣赏她的手工活儿。
　　许窈窕不经意地从镜子里看到了他。
　　懒散的笑容和专注的眼神，很难出现在这个男人英俊的面庞上。
　　陡然间觉得许窈窕发现自己撞破了他的秘密。——这个秘密项云旗本人似乎还没有察觉。
　　因此她决定不告诉他。他最好永远都不要发现他有多么喜欢她。
　　他们两个人从去年春天开始，纠缠到了今年夏天。她和项云旗断断续续维持了一整年的感情，对她而言只是“纠缠”。
　　说起这段孽缘，那又得回到去年那个阴冷潮湿的春天……
　　举人大爷贺老爷的宅邸遭到了土匪的袭击。
　　财产方面的损失自不必提，最要紧的是贺家尚未出阁的大小姐，竟叫那些如狼似虎的土匪给掳去了。
　　许窈窕前几日负气出走，正正好好躲过了这一劫。这消息她从刚进城门就听见路人在议论，起先半信半疑，后来到了府里，满院子狼籍和一群鼻青脸肿的人，这才十分相信了。
　　“贺玉叶真叫土匪给掳去了？”她叫住一个路过的小厮，笑意盈盈的这么问道。
　　那小厮吊着个胳膊，眼眶也是青黑的，有气无力的说，“那还有假。”
　　接着他从下往上扫了许窈窕一眼，发现她穿了一件新的衣服，整个人也被衬的更加鲜亮了。于是他又多说了几句，“哎，你是没看见，那些土匪，不知道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了还是眼神不好，真拿母猪当貂蝉。就连我们刘婶，都被他们摸了好几把。你当时是没在，若是在，也一定要被掳去的。”
　　许窈窕没理他后面说的那些废话，只是喃喃的说着，“原来贺玉叶真出事了……”紧接着她双手一拍，喜不自禁的说，“——这可真是件天大的喜事儿，比过年还要高兴呢。”
　　贺府人人都知道她和贺玉叶不对付，所以她这么幸灾乐祸，也是意料之中、见怪不怪了。
　　话说这许窈窕沉浸在喜讯当中，浑然不觉自己背后飘来一黑影。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这府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陈管家。
　　陈管家黑着一张长脸立在她背后多时，将她说的话一字不差全听到了耳朵里。只见他面无表情的一拍许窈窕的肩膀，许窈窕喜笑颜开的小脸蛋扭过来半边，一看见他，那笑容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窈窕，这几天在外玩的可还尽兴？”
　　许窈窕完全收敛了神情，垂下眼睛盯着地上新铺的青石板，一声不吭。
　　陈管家继续说，“你要走就走呗，还回来干什么，本来也没人留你，更没人想你回来。怎么着，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知道这里的好了？”
　　许窈窕听着陈管家挖苦自己，心里也不是很生气。毕竟自己一走了之是事实，在外面混不下去也是事实。
　　她敢做，就敢被人说。
　　陈管家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近年越发变得啰嗦起来。
　　“……如此这般，你带着钱，去那儿土匪信中说的接头的地方，把小姐带回来。”
　　“啥？”许窈窕刚刚有点走神，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于是呆呆的问道，“陈管家，你刚刚说什么？”
　　陈管家气定神闲的重复一遍，“我说，前些日子土匪在府上大闹了一场，见了女的就要抱，见了男的就要打。现在府上都是残兵弱将，只有一个你，走了狗屎运，全须全尾。”
　　在许窈窕略显震惊的目光中，陈管家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这个数。土匪刚刚派人来送信，给他们这个数，他们见钱放人。”
　　这回许窈窕听明白了，所以都一点不当真。她掩嘴打了个哈欠，说着就要走。
　　“陈管家你也真是的，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唬。哪有叫女的给土匪送钱的，这可不就是肉包子打狗，陪了夫人又折兵嘛。”
　　周围正在偷听他俩说话的下人们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陈管家瞪了周围一眼，接着虎着一张脸对许窈窕说，“我哪天唬过你。”
　　许窈窕还是不太相信，“可是……”
　　陈管家打断她，“不管是肉包子打狗还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都不是你该管的事儿。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带上钱，去那信中所说的地方，把小姐给我带回来就行了。”
　　闻言许窈窕僵在原地，探究的看向陈管家，发现对方并不是在说笑。
　　“呵呵，”她干笑几声，试图化解眼前这个局面。
　　“陈管家，你也真是说风就是雨，想到一出是一出。就算我真的按照你的嘱咐去了，不是我自夸，就我这个模样，别说把贺玉叶带回来了，恐怕我自己首先就回不来了。
　　而且吧，这事非同小可，事关贺玉叶的安危，我劝你还是派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没拿你寻开心，跟你说正经事儿呢。”陈管家气定神闲。
　　许窈窕本来还在假笑，此刻也笑不出来了。她终于露出了本性，恶狠狠的瞪着眼前这人。“姓陈的，你什么意思，上赶着叫我送死？”
　　陈管家微笑。
　　许窈窕知道了，这事跟土匪跟贺玉叶都没有关系，纯粹就是这姓陈的想作践自己。
　　她气极反笑，扯着嗓门说给周围的人听，“大家都来听听，也好给我评评理。糟践人也不是这么糟践的，叫我去给土匪送钱，这可不只是送钱啊，顺带着还送去了一个大活人呢。”
　　贺府的这些下人们明明都是在竖着耳朵偷听的，但此时却又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陈管家好整以暇的背着手，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的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我不同意！”许窈条嚷嚷起来，“我有意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干脆当众翻脸。
　　陈管家还是笑着，“我不是和你打商量，事情已经这么定了，就没有商榷的余地了。”
　　许窈窕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姓陈的，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一而再再而三这样害我？”
　　陈管家的脸色沉了下来，连忙呼唤左右，“来呀，把她的嘴给我堵了扔柴房！”
　　闻言许窈窕冷哼一声，“用不着堵我的嘴，你做的那些缺德事，说出来我都脏了自己的嘴！”
　　陈管家脸色青白。
　　“另外柴房在哪儿我也知道，用不着人送。”说着她抬脚就走并冲陈管家喊话，“量你也不敢活活把我关死！毕竟这天下到底还是有些王法的，也不是你姓陈的想怎样就怎样。”
　　陈管家铁青着一张脸，跟上了许窈窕。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柴房，站在门口，许窈窕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挑了看起来还算干净的一处，背对着门口盘腿坐下了。
　　陈管家背着手站在门口：“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说完他给柴房上了沉沉的一道锁。
　　许窈窕坐在草堆上，抬起头木然的看着漏风的房顶，眼泪陡然流了下来。
　　虽然她刚刚敢当众和陈管家叫板，但那也是被逼急了的。满打满算，她今年不过十七岁，其实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这回子冷静下来想一想，心里真是害怕极了。
　　她抽抽答答的哭了起来，想着陈管家对她说的那番话。
　　呆在这柴房里，三天三夜只给了几口水。她想啊想，没想通。
　　她真怕土匪。她又是个姑娘，怕上加怕。
　　另一边陈管家把人关了三天三夜，也怕再关下去把人给活活关死。一条小命不打紧，主要是麻烦。于是在第四天清晨，他秘密地打发他的干儿子，同时也是他的心腹，——陆行伍前去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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