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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人
夜晚,林三做了噩梦,可似乎又不是噩梦……
宁静的夏天,光束闪得有些晃眼,门前的观音杉树上,结满了红硕喜人的小果。
一个小男孩搬着个木凳子,安静地蹲在门口的观音杉树荫下。远远望去,方圆十里,半点儿人影都看不着……
骆明让自己在家等她……等她……
他等了,等了快十三天了……可是她还没回来……
遥遥……
远处走来一个女人,她穿着精致的包臀裙,裹得她身姿窈窕……很美很美……
脚上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踩到地上。
她慢慢地朝着小男孩儿走过来……长发垂在她胸前,一扫一扫……
穷尽毕生词汇,也不能形容到她的一丝美丽……
她弯下腰问:你是谁……
看着这个入侵领地的外人,男孩儿不欢迎她。
因为骆明说过,这里,谁都找不到的……
她又问,骆明是谁……
骆明是谁……
骆明是谁……
骆明……
她不认识骆明是谁。
梦中惊醒!
黑暗中,林三睁开眼睛,无由来的慌张感麻痹全身。残余的梦境,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抓不着,但挠得难受。心底十分沉闷,像是暴雨前的低气压。
他反复回想梦里的景象……但是,他想不起来。
……
人类不可抗拒的力量,是什么?
林三初二那年,也就是两人搬到小镇上的第二年。
五月二十一号,凌晨三点43分53.7秒。
这个时间点,他大概永远都会记得。
报纸、电视、手机上,一则沉肃的新闻跑遍大街小巷——川原地震。
没有预告,没有演练,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坍塌了千百里家园。
7.7级的大地震,让沉睡在梦中的人,永远沉睡……
这一天的川原,是灰色和血红的麻木交织;是希望与死气无休止的纠缠。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干水泥的红色砖石堆叠在地面上,两三米的空中还弥散着颗粒尘埃……
末世一般,偌大的地面上,竟只有星零几人。迷茫地环视一圈,天地间独剩一人的无力感爬上四肢。
两三岁的娃娃安静地伏于年轻妈妈的肩膀上,挤着小奶音,懵懂地叫唤着爸爸、爸爸……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回应他呢?
年轻妈妈温柔地安抚着小孩的后背,压着嗓子说:爸爸在这些砖石的下面,我们要等着消防员叔叔把爸爸找出来,小乖陪妈妈一起等一等爸爸好不好……
明明眼圈都已经红了,可偏偏固执的没掉泪下来。她不敢哭……怕这一哭,就会一直哭到门前扯白幡……
……
这种时候,时间比一切都金贵千万倍,数不清的性命要救,是多少家庭的希望。
一分一秒……
晚上,救援队面对这些破碎的生命,甚至都已经麻木了。在昏暗的光束下,机械地俯身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手指血肉模糊。
被钢筋水泥板压着,疲惫地撑开眼皮,一束手电筒灯光透进浑厚的墟层……
上天哪有那么多眷顾,男人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呼吸微弱。
在女人的注视下,十分钟的心脏复苏后,逝世。
预想过太多可能性,这是最差的结果。面对尸体时,年轻的妈妈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她轻轻摇晃肩膀上熟睡的小孩,像平日里讲睡前故事一样,温柔说道:
小乖不怕好不好?妈妈也不怕的……爸爸坚持了很久,他已经很棒了,他很爱我们。只是,他太疲倦了……
她仰头望向天空,看,星星又多了一颗。
……
人类的灾难,大自然的狂欢。
林三清晰地记得,身边人从电视上看到这则新闻时严肃的神色……
一双秀眉紧蹙,大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直勾勾地锁在屏幕上,好看的红唇抿着……甚至连呼气,都忘记了。
那时,他没敢打扰她。
第二天,骆明消失了……
片字未提,连张纸条都没留给他,就走了。
震区救援的人手不够,还有上万条的性命在等待。联想到昨晚骆明的反应,林三大概猜到她去了哪里——川原。
他愣住了……去往川原的飞机、火车,都停运了。
机械地支配着双腿,挪到客厅的柜桌前,打给给电话簿上唯一一个号码: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没人接。
再打,还是没人接,一遍接一遍……直到座机没电……
他茫然地看向骆明空荡的房间,自己,这是被她丢弃了?
除了一台能播放中央新闻的电视,他没有任何渠道知道半点儿关于川原的信息,关于她的信息。
真的,人间蒸发一般……
一天……
两天……
……好像是要永远的消失……
电视机里放着女主持人的声音,
“今天下午五点半,抗震救灾指挥部新闻中心召开川原特大地震灾害第五次新闻发布会,通报最新的灾情……”
“截止到27号的十六点整,共发生余震5214起,其中4.0-4.9级255次,5.0-5.9级36次,6.0级以上8次……”
“总体上呈现出由起伏的衰减趋势,目前地震造成死亡28300余人,受伤188100余人,被埋10600余人……”
全国人所有的心都揪在一块……
一串沉重的数字,是多少条生命,又是多少个家庭?
余震的威力不容小觑,会持续几天,甚至一个月……
那,骆明怎么办呢?
她肯定去了那里,家里唯一一把铁锹都被她带走了。
白天,林三心里压抑的根本吃不下去饭……晚上,咚,咚,咚!心慌得睡不着觉……
没用多久……好不容易被精心照顾养回来的一点儿细肉,都给折腾没了……
十三天,一直一个人呆在空空荡的房间里,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他在土坯房里,独自苟存的时候……
初中学校里。
男孩儿眼皮耷拉着,漆黑的眼睛底下一片阴影。甚至让他看起来像个好皮囊的小瘾君子……贪恋着黑夜的昏暗,无度的疯狂索取……
极度的睡眠不足,让他不管上什么课,都抬着头皮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
最后,连班主任都看不下去了,把他拉到办公室,对林三说,“把家长叫回来。”
“这怎么能行呢,上课不听课,还怎么能考上重点高中?”
林三低着头没说话。
出来办公室后,他轻轻一笑。
半眯的眼睛里,满是对自己的嘲讽之意……
无根无依的小疯子,他哪来的家长?
唯一陪在身边的人,如今都无所踪迹……
他气!气骆明的不告而别!气打不通的电话!
还气自己,
怎么连她……都守不住呢?
每天死于余震的人数,并不算多……
可每一次打开电视机,林三都害怕数字的更新……
他怕极了受害人会多一个……多的那一个,可能就会是骆明……
“截止到今日16:00……川原地震区共发生10086次余震,川原地震灾害造成死亡39577人,受伤236359人。已从废墟中救出60026人,临时安置4847756人……”
“警示,余震仍在持续,请民众不要自发到震区支援,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林三盯着桌柜上的无线座机,晃神。模糊间,一个熟悉女孩的身影浮现在空中,如同记忆里的那样,好看、柔美……
他慢慢地笑了,你看,上面都发消息了,不让人到处乱跑,你怎么不听话呢?
所以……骆明,你能回来了吗?
男孩卷翘的黑睫低垂,遮住眼底的绝望。
……
不过四、五月份的天,却已夏意盎然。日光倾斜,投射在树影间,小鸟在嫩枝上唧唧歪歪,一鸣一和……
那个时候,林三身后,有个女生,悄悄地跟着他。
就像是曾经的骆明一般……
林三早就发现了,但他不管。
呵,他现在连自己都管不了,哪来的精力去管别人想干嘛?随便她有什么意图……
终于有一天,穿黄衣服的女孩,企图尾随他回家……
林三烦躁。停下来,转身,沉静深幽的眼睛里,带着对女孩的质问和不耐……
“想干嘛。”
黄子欣被他这幅样子吓到了,一时没说不出话。
“没……没……”
“我……我……给……”声音都结结巴巴的发颤。
可是小脸还是不争气的红了,他也太好看了……
她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来,“你血糖……低……”
轻抖的小手里,撰着几颗……椰子糖。
椰子糖啊……
那是林三儿最喜欢吃的糖。
尽管骆明总是觉得那糖太甜了,让他少吃,可他依旧喜欢……
烦躁的林三,一下就被女孩戳中了最柔软的内心……
……
“这太甜了!你不能吃这么多。”
“可是,我从前都没吃过……想吃……”
“你看看你都吃多少了。”看着男孩儿一双真挚的眼眸,她再一次妥协了。
“行行行……这是最后一个。”说完,便把剩下的糖全都卷跑……
这一刻,林三望着女孩干净的脸,亮亮的眼睛,里面全部都是他……
他有些恍惚,似乎和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的身影重合……
他很想上前质问:你就!就……
—就不能和我说一声么?
……我又不会拦着你……
可是,骆明是不会主动给他吃糖的。
林三重新看向面前这个神色紧张的女孩,语气缓和了些,说道:“谢谢……”
他的嗓音听起来很干哑,几天没喝过水一样。
黄子欣缩着头,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直到听到‘谢谢’两个字,她意外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
……
阳光明媚,绿树葱葱……
最后,女孩儿被一道门,阻隔在外面……
那个令她心疼的男孩儿,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去……
砰~门内的情况,她就再也不知道了……
啊啊啊啊啊……
黄子欣激动地用双手地捂住自己的脸,天呐……地缝在哪里?她想钻进去,也太尴尬了吧……
门内。
面色苍白的少年,再撑不住了……虚扶着门把手,晕倒在地上……
体重骤减,飘飘的像张纸片……
冰凉的瓷砖地板上,林三静静地闭着双眼,像个被主人抛弃的破烂布娃娃……
白皙的手心里,还撰着三颗没拆封的椰子糖 ……
渐渐融化……
不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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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