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乖

　　中二的年纪，容易自负地把自己当成世界的中心……
　　可是，如果真的有一个人，把你当成世界的中心，你会不会感动？
　　然后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的拥抱住……那个只有自己的世界。

　　人在脆弱的时候，很容易依附于另一个人。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那天，黄子欣进了门，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只是，林三很累，再没有力气，去熟悉一个新的、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夜晚，十一点钟，他从冰冷的地板上醒来，四周的黑暗，汲取了他全身的力量。他自己撑住双手爬起来，拖着疲软的身体，去厨房兑了点冰糖水。

　　十几天里，他养成了睡前翻一遍新闻的习惯。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十二点钟。他打开了电脑。
　　自动弹出来的新闻框上：阴兵借道……

　　传说，川原震后，唯一保存完好的建筑——就是佛像……
　　据阴阳学专家猜测，这里边应该有人类不可预测的力量……

　　林三半眯着眼睛，信吗？
　　不信……

　　老话说：一人不逛庙。
　　陈旧的乌木案桌上供奉的神仙，能从人背后，看透你做过的亏心事儿……
　　林三还是去了。老庙在郊区，路边连个人都没有。

　　庙前守门的石狮子，张着獠牙，栩栩如生，看起来能震慑住周围的恶灵。
　　林三他不是没做过坏事儿，只是痴望地想要借助荒诞的力量……保佑一个人平安……
　　抬头望了眼天。阳光还算明媚，树茂如蓬……浅浅的光线穿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出一个个的可爱的小圆点。

　　踏过那道高门槛，温度骤降！四周的高墙，将阳光一并摒弃在了寺庙之外。

　　越往里面走，越觉得凉，阴嗖嗖……无故从背后生出刺骨的寒意。
　　庙里的老树，顶着苍绿的伞盖压迫人的神经，什么东西趁虚而入……

　　越慌什么，就越来什么。
　　紧绷的脊柱，被潜意识里深压的恶念悄悄爬上……

　　脑海中曾经忽略的画面，一幢幢再次浮现……

　　……
　　……暗窄的小巷里，小男孩哭哇着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稚嫩的脸……
　　水泼向他，妇女皱脸尖声的叫骂……
　　封闭的土坯房里，他瞪大的眼珠、伸手不见五指的寂静黑夜……
　　最后一幕，女孩儿被关在铁链子后面，稚嫩白净的小脸……

　　……
　　“你为什么要……”平时张牙舞抓的小疯子低头，难为的看着自己的手指。
　　为什……为什么要替他顶罪……

　　“不知道。”骆明认真看着对面男孩儿黑漆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林三，我不知道。”
　　她从始至终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多管闲事，甚至跟着他……陪着他……想要改变他……

　　——这是潜意识的想，一根隐形的细线在牵引着她。
　　无所谓，她没那么纠结。既然想，那么她就做。

　　这次他惹的事儿，不是打伤人这么简单了。
　　……纵火啊！
　　她知道，如果这一次林三被逮到，那么学校里，真的就容不下他了……

　　小疯子抬头看她，只要她说想要自己给她办什么事儿、或者对他有所企图，他都可以接受。
　　但是，她说她也不知道。
　　她说她也没有理由……

　　这种无缘无故的好，让人太没有把握……
　　就像是一潭沙，看起来很多，却让人根本握不住……

　　“那你怎么觉得会是我？”他皱着眉头。
　　那场火，他不敢说绝对的天衣无缝，但也绝对不可能有人发现是他。
　　装酒精的白桶早就一同融化在那场大火里，那是唯一仅有的证据。

　　我看见了。
　　骆明心里说，她依旧认真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气氛逐渐变得沉闷、压抑。
　　看着对面女孩不说话的样子，一种莫名的、抓不住的慌张感蔓延上心头。
　　“你……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骆明不明白……相信你啊，怎么不相信你了？当然相信你，正是因为相信你，才肯定这是你做的啊。

　　小疯子受够了和她这样无言的对视。
　　“这不是我的错！” 他大喊道。
　　“都是他们的错！我没有错！是他们招惹我的！”眼眶通红，鼻涕也从鼻腔里喷流。

　　哦。
　　骆明沉默着不为所动。仿佛这些解释与她本人无关一样……

　　……
　　小疯子离开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女孩儿。
　　嘴里重复默念：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没有……

　　这些的……这些……
　　将林三埋藏于心底的阴暗挖出来，再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鞭笞剖析……

　　面前供着一排赤脸红面的雕像，瞪着眼珠，蹙着浓眉，很瘆人。
　　沉浸在思绪里很久，林三额头上逃出来一些汗珠，冻住了他后退的脚步……

　　又过了很久很久。
　　众神看够了男孩狼狈的模样，终于舍得将他放出。

　　林三颤巍巍地从地上的团蒲上站起来，跪了太久，膝盖都麻木了。
　　身旁经过来烧香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他。

　　门外的阳光依旧灿烂。
　　跨出那道高高的门槛之后。
　　林三整个人显得十分僵硬，咽唾沫的动作都显得生疏无比。
　　精致的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渗出细小的汗珠，苍白的小脸上，嘴唇也煞白……

　　他发誓，他再也不要经历一次——这样被一圈神像凝视的恐惧感，那种从心底溢上来的阴森却无助……

　　电视上的新闻不断。实时关注着震点的救助赈灾情况。

　　清肃的女主播，声音冰冷无比：“截止到今时，共有30名消防队员不幸殉职……人民也将永远的铭记这些英勇的烈士……”
　　“……两名警犬不幸殉职……”
　　“志愿者新增340余人……”
　　“……□□人，前来一线慰问遇害人员家属……”
　　画面切换到现场，一男子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对着镜头：“……我想快点养好腿，我得出去帮忙……那些被压在下面的人，都得被找出来，不论是死是活……”
　　他握紧拳头，眼神坚毅：“川原，一定会有再活过来的那一天！”

　　昏暗的客厅里，林三盘着腿，静静地靠在沙发上。
　　他不想看这些新闻，可是电视机总是给他播报这些……

　　整日整夜地看这些新闻的报道，林三或许已经麻木了，似乎也不再企图从中找到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可是……
　　真的是这样么？

　　“呕！”
　　终于忍不住，扶着腿对着电视机屏幕干呕……
　　可是胃里实在没有东西……
　　一股酸水，灼烧得食管刺痛。

　　呕吐过后，空了力气。他单手撑着腿坐在沙发上。手里的泡面，也被扔在茶几上。因为生理反应，少年的眼眶湿红，脸色变得惨白……
　　然后，身体虚虚地陷进柔软的抱枕里沙。漆黑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盯着出声的屏幕……

　　现实世界，不管你现在有多么颓丧，时间都会按部就班地溜走。
　　三班教室里，卷子还是一张接一张的发，直到堆满课桌……无情到极致。

　　可林三嫌不够！怎么够呢？
　　就这些，怎么能填满那无尽的黑夜和白昼呢？

　　他开始疯狂的看书……从近代理论物理学，到相对论……到宇宙进化论……引力学说……到地球空心论……
　　图书馆、老师、同学，统统都被借了个遍。

　　也是这一次，初二的这一年，他第一次接触到“时间维度”这个词。
　　和老师口中的坐标轴十分相像。

　　一个月后，骆明平安归来。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还有一个穿警服的男人。
　　她笑着挥手，跟男人说再见。

　　进门之后，她手里仅仅提着一个简单的黑色挎包，里面装着她所有的行李。
　　她嘿嘿地笑着对林三说，“刨砖的时候，铁锹把手断了，没带来。”

　　仿佛听不到她的声音一般。林三盯着她的脸，眨巴眨巴眼，真的好怕又只是自己的幻觉。
　　毕竟，这一个月里，他已经“见到”她好多次。

　　是骆明啊……
　　她依旧很好看，身上散发着他向往的元气。晒黑了一点点，身体看起来也结实了些……

　　她笑着从口袋里，伸手拿出来一个勋章，向林三炫耀道：“你看，这个是志愿者勋章。”

　　金虹的铜片上，深深的嵌入三个字体辉宏的：志愿者。
　　林三知道，是支援川原的志愿者。
　　好看的脸颊陷进去一个浅浅的酒窝，她的笑容是那样的刺眼。

　　反观林三，男孩儿本就白皙的皮肤，如今更是苍白的吓人。
　　嘴唇也没有丝毫的血色，脸颊和下颌，肉眼可见的消瘦，甚至能明显的看到高起的颧骨。

　　原本一双漆黑明亮的笑眼，被硬生生的嵌死在眼眶里。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被折磨的不堪的小鬼……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这次是真的啊……真的骆明。从前“见到”的骆明，从来没给他看过这个东西……

　　林三急着上前扯住她的胳膊，声音颤颤道：“你怎么……”
　　“怎么，也没告诉我一声？”声音有些嘶哑，鼻音也有些重，并不算好听。
　　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在女孩身上用力，捏的她的胳膊发疼。

　　她不明白林□□应为什么会这么激烈。骆明皱眉：“那里没有信号，谁的电话都打不通。”
　　解释完之后，便转身离开。

　　被甩开的手停在身侧，林三笑了……
　　可是却比哭还难看，苍白瘦弱的小脸儿，看起来不那么美丽……

　　想当初满身污秽的小男孩，一次次丝毫不留情面的用力甩开女孩儿的小手……
　　当时，她的心里也很难堪吧，像如今的他一样……

　　所以，这是报应么……
　　那为什么来的这么迟啊……
　　后悔吗？林三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多贱呐！

　　接下来的日子，骆明一如平常。依旧下厨给他做饭吃、逛街的时候会顺手买下觉得适合他的衣服……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丝毫没有芥蒂……
　　反观林三，倒像是他一个人在无理取闹……

　　“这瘦的还有人样吗？”
　　骆明下厨给他补了好多，母鸡汤、排骨汤、鲫鱼汤……林三每天都吃到想吐。
　　在这种强压喂养下。没多久，她一手养大的美少年，又回来了……
　　“恩～～”看着镜子前身姿挺拔的少年，骆明满意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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