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霍都梦

　　霍都坐在帐子里无所事事。
　　他已打定了今日什么也不练，于是什么武功也不碰，索性就歪在榻上想方才的事情。
　　照孙婆婆所说，蜂毒除古墓中人不可解，那同样挨了玉蜂屁股上那毒针蛰的赵志敬可就难办了。全真教虽说遵从重阳真人遗命从不与古墓派为难，但此番涉及三代首徒和他的不孝徒儿，那群老老少少的牛鼻子们必不会善罢甘休。
　　他所考虑到的事情来得并不太晚，恰逢在帐子里洗漱过后解衣欲睡之时，忽听见远处一阵喧闹，侧耳一听，便可辨出这些响动显然从墓地外林里传来。
　　定是全真教的来讨说法了。
　　到了这时，霍都也就明白了活死人墓里的人为什么那般厌恶找事的家伙。好好的住着，突然来了几个外人在自家门口吵吵嚷嚷，论是谁也会觉得不开心的。
　　古墓派有玉蜂护卫，他要不要也养个什么动物？
　　在蒙古的时候，霍都手底下倒饲喂了些鹰犬。却不是供王子差遣的爪牙，而是真真供给打猎用的猎犬和海东青。杨过后来那只比人还高又颇通人性的大雕，霍都是不敢比的，不过想到郭靖家还有一对白雕，打斗起来会谁胜谁负呢？
　　霍都一面想着，一面系带穿衣，又因着夜深露重多披了件外袍才踏出门去。等他慢悠悠地隐蔽在林间时，孙婆婆已携着小杨过的手到了墓外来了。
　　月光下，只见六七名着全真弟子常服的道人站了一排，另有四名火工道人抬着两副担架。一副上面躺着个身受重伤的胖道人，还有一个鼻青脸肿以至于面貌都看不清的想必就是遭了蜂毒的赵志敬了。
　　霍都瞧他脸肿得似猪头一般，不禁发笑，但见人群里走出一个貌似领头的道人，于是噤了声，且瞧他作揖行礼道:“弟子尹志平拜见前辈。”
　　尹志平？
　　霍都思索，这个名字他倒有点印象。
　　曾经成吉思汗在世时所拜“国师”丘处机门下的一位高徒，日后赵志敬与之相争首座之位的对象。
　　说来全真教自恃名门，实则和他们蒙古勾连甚多。也不知牛鼻子们哪里来得那么厚的脸皮，既做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因此，即便尹志平这人看上去倒是颇为正派，与孙婆婆一问一答间不卑不亢，颇为有礼，但霍都依旧不喜他。
　　有些道貌岸然的人表面愈发恭敬，心里愈是疯狂，再好的仪态都抵不过他是惹人讨厌的牛鼻子道士。
　　霍都正想着，一时不察，便听见全真教众人忽的吵嚷起来，什么“丑婆子”、什么“欺师灭祖”叫得很不好听。
　　这又是怎么了？
　　莫不是杨过被孙婆婆接入活死人墓里后，真的心一横就叛了教？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惯来任性，做出这种事来也不很让人意外。
　　接着，果真见杨过跳出来朝怒目圆睁的赵志敬大喊道:“不错，我已拜了孙婆婆为师，又拜了龙姑姑为师啦！”
　　听者无一不惊愕地瞪大了眼。
　　这种话，便是霍都自恃身份贵于常人也不敢这样大咧咧地说出，毕竟，自古以来无论哪个民族，尊师重道才是正统。偏偏杨过全然不惧，似乎在他看来这世间规章都是拘束，是限制他的枷锁。
　　相比全真众人的暴怒，霍都心里反而对杨过生起了几分钦佩。
　　东邪西狂，难怪如此。
　　这种洒脱，是他想而不敢的事。他小心翼翼地活着，活在描绘了蒙古王子的镀金方框里，无论想做什么都得费尽心思找好无数妥帖的理由。霍都看重他，甚至情愿与他多结交一番。
　　但，前提当然是……
　　莫要与自己为敌。
　　霍都冷冷地瞧着孙婆婆一手拎着小杨过，一手拐杖飞舞，身法精妙，以近百之龄迎向北斗七星阵。
　　天罡北斗七星阵是全真教的一套镇教对战阵法，暗含星辰运行并道家养生之法。结阵七人各站一星门，联手往复，流转不息。
　　他从前看轻中原之人，如今早已收了小觑之心，且在脑海里将自己也代入了此阵法，思考着若是亲身面对时又该作何解？猜想只要打乱其中一个环节，众人自溃散。早年读过些星图，却是不懂道家方位，实在辨认不出何为生门又何为死门。顿时心下生了计较，预备寻个机会遛进牛鼻子们的藏书阁里去好好瞧瞧。
　　这时，孙婆婆已然召出玉蜂迎敌。嗡嗡蜂鸣惊醒了沉思中的霍都。
　　众道人从赵志敬那里知晓了蜂毒的厉害之处，不敢硬抗皆退散而去。孙婆婆原地驻立了一会儿，对杨过说了句什么话，亦牵着他的手往重阳宫方向而去。
　　霍都不解，心里又念着道藏一事，于是屏息提气，左转右拐，远远地跟随在后面。这一路，便是直抵重阳宫。
　　黑暗之中，忽听钟声镗镗急响，远远近近皆是口哨声，转眼间孙婆婆与杨过二人已落入重围，一群群道人黑压压地涌来，将来路、去路、可退之路皆做了把守。
　　霍都看得着实心惊，趁众道人的注意力都还落在这一老一幼身上，几个起落便立在了屋顶，矮下身子，借着底下的火把越聚越多的这样瞧着。
　　原来这孙姓老妇是来给赵志敬送解药来的，可为何偏偏还带杨过前来？摸不清道路当然不可能，古墓派虽鲜少出墓，也不至于连路也识不清。莫不是收徒一事根本就是作假，孙婆婆不得小龙女同意不好处置，只得携了解药送回杨过，以免牛鼻子们为难他？
　　霍都越想越是笃定。
　　可她擅闯全真教重地，牛鼻子们无论是否好个面子，也必不会轻易放人离开。且杨过已当着众人面宣称叛教，也绝不会得到一个好的处置。
　　想来，活死墓中之人并不怎么通晓世事人情。
　　此时，恰见道人们疑心解药真假，引得孙婆婆更怒，欲走不能，斥道:“全真教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几十个年轻力壮的杂毛合力欺侮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孩子。嘿嘿，厉害啊厉害！”
　　众道人脸上一红，手上动作不由滞了几分。
　　只是毕竟事关教派颜面，仍有一道士站出，道:“若要放你，那也不难，只是需依我们三件事。”而后一一道来，不过是送来解药、留下叛徒和要孙婆婆磕头认错之事。
　　说来简单，可设身处地一想便更觉不忿。礼皆叫牛鼻子们占了去，还要老人往王重阳的像前磕头认错，全真教真是好大的面子！
　　只见孙婆婆作势要倒，却趁其不备，将原本装了解药的空瓷瓶作暗器掷在那道人脸上，登时粉碎，鲜血亦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又是一阵缠斗。
　　古墓武功当真不凡，孙婆婆因年纪大虽渐显颓势，可一招一式间尽克制了全真教武功，没让大小牛鼻子们吃到什么好处。直至了后来，战局究竟如何连习武不久的杨过也看了出来，立刻嚷道:“全真教威名盖世，这等欺侮孤儿老妇的英雄之事若无旁人宣扬出去岂不可惜？”
　　这话与孙婆婆先前所说类似，显然是杨过现捡了来要众道人难堪。他声音清脆嘹亮，且在场众人都有所修行，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众道人这次却不再吃这话了，只听一声令下，攻势越猛。
　　霍都心中犹疑不定，想下场相救再卖个人情，又担心内力未通平白让自己也落入险境。
　　在他将动未动之时，竟见孙婆婆大喝一声钻出人群，一探手便抓住一少年道人的胸口提了起来。霍都正待松口气，人群中不知从何处钻出一道灰影来。
　　那人招式凌厉，眨眼间就与孙婆婆对了三掌，眼看着第四掌无路可退，霍都心知不可再等，纵身跃下，踏着风运足内力直逼那灰影而去。
　　啪——
　　双掌相抵。
　　霍都来势汹汹，却不料那老道实则已有收手之意。他唯恐自己一掌打死了人不好脱身，也尽力收了势头。
　　却仍见老道一趔趄，倒退了几步方勉强立住。
　　霍都落地后且看清，原来方才与自己对掌之人正是全真七子之一的广宁子郝大通。按照原本轨迹，先时若顺着梦里预示领人打进重阳宫，自己与郝大通应有一战。来中原前，他的武功与其不过伯仲之间，而今内力虽仍有郁结但也远超以往。
　　是故，令郝大通不得不慎重起来。
　　霍都看他时，他亦在打量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但见来人锦衣华袍，容貌俊雅又兼有君子之风，一身贵气逼人，也不知是哪家养出的翩翩公子？
　　霍都拱手朝老道见礼，举止从容，嘴里却说:“全真教果真御徒有方，不仅门下弟子众多，而且个个有不破楼兰终不还之勇啊，晚生钦佩。”
　　语罢，再行一礼。
　　郝大通这回却不敢再受。这年轻公子明褒暗贬，令本就以多欺少、不占理的道士们直觉得脸上臊得慌。
　　孙婆婆背靠着墙壁，喝道:“霍公子，你用不着和这群臭道士多言，他们要是想取我老太婆这条命，尽管拿走好了！”
　　她知晓唤出霍都姓名定会引起更大争端，于是口里只称他为“公子”。
　　郝大通不疑有他，也道:“公子放心，我教只欲留下杨过，并不会害人性命。况且我们与古墓派数十年邻居，何必为一个小孩儿伤了和气？”
　　后面这句是向着孙婆婆说的。
　　孙婆婆已见多了先前那些虚伪道人，此时只冷笑道:“我原是好意前来送药，你问问自己弟子，此言可假？”
　　郝大通面皮一滞，他来时可没听人说起这些。正待转头询问时，孙婆婆猛然冲出，一脚直踢郝大通下盘。
　　老道大骇，情急之下竟运足内力向前推去。
　　只听杨过大叫一声。
　　“孙婆婆！”
　　老妇已喷出鲜血，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霍都亦是又惊又怒。人在他面前被打成了重伤，分明显出自己功力不济，否则，怎会连一条命也救不下！
　　他顿时冷了面颊，挡在欲上前查看的郝大通面前，语气愠怒，“怎么？郝道长是要看看自己功力究竟深不深厚，究竟有没有一掌把人打死么？”
　　杨过闻言，更紧紧抱住孙婆婆，用后背护着不要人来看。他哭着嚷道:“臭道士！贼道士！你要杀就杀我好了，作甚么害我婆婆！”
　　郝大通面有愧色，手上捏了一诀，叹道:“婆婆，若你先时伏法就擒，也不会惹下这般事端了。”
　　“放屁！”
　　杨过直起身正要开骂，忽听一人声音自空中传来，清冷寒峻，教郝大通心神一震。
　　只听那人道:“欺侮幼儿老妇算得甚么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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