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霍都梦

　　公孙止当然留下了他们。
　　当他命人来请自己一行人前去吃茶时，霍都便已知道了这个结果。
　　这绝情谷中之人不知从哪个朝代就搬迁至此深居，占尽了易守难攻的地形，又鲜少与外界往来，自然不怕蒙古势大。
　　不过，意料之中的，公孙止瞧上了那枚血玉。
　　色彩殷红，似沁了鲜血一般。
　　又因为在传说里总与尸体、墓葬一类为伴，莹莹的红光，无端的就透出股妖异。
　　先前那位受了礼物、十七八岁的绿衫姑娘叫公孙绿萼，恰是公孙止亡妻为他留下的女儿。
　　她却是个孝敬父亲的女儿。
　　这等珍宝到了她手上，自然转头就献了上去。于是，方引起了这位公孙谷主的兴趣。另外还有些小姑娘亲口讲述的父亲同她母亲、还有近来新了来的位即将成为她继母的姑娘的家事，杨过就不大方便再告诉霍都了。
　　霍都也无意探究。
　　只要公孙止不赶他们走，他就有机会在这里谋划任何他想实施的事情。
　　这样就足够了。
　　至于公孙绿萼看向杨过的眼神忽然变得不同起来……那些，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当中。
　　霍都独自一人，信步于绝情谷中。
　　它名绝情，倒不怎么显出“绝情”二字的景象。不是炼狱，反倒美得不沾世俗气。青山环绕间，藏着曲折隐秘的溪流、茂密翠绿的修竹、质朴无华的石头房舍，还有，飞鸟、小鹿和与世无争的居民。
　　无边的宁静，只潺潺流水，或偶尔微风吹拂，竹梢才会发出的“沙沙”的响动。它比终南山更多几分人间气，但也不曾少了无忧无虑。
　　霍都想，自己大约是很喜欢这个地方的。只可惜，不属于他。那么，要是……
　　毁掉呢？
　　这丝疯狂的想法在脑海生起再到消失，不过一刹那，再然后就被一笑带过了。
　　他没有必要这样干的。这里又不是臭牛鼻子们居住的重阳宫，他干什么要那样赶尽杀绝？
　　霍都继续向前，足履踩过柔软的青草，独步清幽，渺然于天地间，又因多思多虑而独立于自然，恍然中，他几乎以为连世界皆属于自己。
　　然后……
　　他听见了，琴声？
　　静中带动如飞絮，飘忽空灵终归宁。那乐声太轻、太快，几乎稍纵即逝。他立时停下脚步，闭了眼，全力去捕捉，才终于在风声里再听见了那轻得几不可闻的琴声。
　　谁人在此抚琴？
　　又为何哀婉悲切如此，似诉似泣，像极了心中那人坠在眼睫欲落未落之泪？
　　莫不是……
　　他心头一震，拨开树枝穿过灌丛，急急穿行，顺着一条青石小道径直来到一处背倚着万千花海的小屋门前。
　　踏踏——踏踏——
　　他的步子过乱、过重，就连琴声的主人似也察觉了来人脚步。乐声顿止，周遭复于自然的宁静。那人未曾露面，霍都亦不敢再前行。
　　他怕不是她，他怕是她……
　　“霍都王子。”
　　有人在唤他。
　　可惜，那声音是个男人。
　　只稍一愣神，霍都已恢复了平日里贵气自如的清傲，转身摇扇，他客客气气地开口道：“公孙谷主。”
　　来者正是公孙止。
　　这位谷主目光奇异的飘忽，瞄了霍都身后那筑小屋一眼，才道：“不知王子怎么走到此处来了？”
　　“小王方才听见有人鼓琴，婉转悠扬，我闻之心喜，忍不住就过来瞧瞧。倒不知……是谷中的哪位大家，有如此妙音？”
　　“啊。”公孙止方才稳定神色，显露笑容，道，“王子听见的琴声，应出自我那未过门的妻子。”
　　“噢？”
　　霍都挑起眉梢，瞧上去似是好奇，又像故意以这副神态引他炫耀。公孙止果真开口便说：“此间小屋是王……”
　　他原先想说王妹，一顿，又担心这词因沾了这个“王”字会犯霍都的忌讳，随即改了口。
　　“是王姑娘所居。她喜静，不爱热闹，我便专挑了这处花房给她。”
　　“王？”
　　霍都闻言一怔，神色透出几分古怪，追问，“不姓柳？”
　　这话问得突兀，公孙止自然觉得莫名其妙。好好的询问，哪有人质疑别人姓什么的？却又不好甩下脸色，只得道：“是姓王的。倒不知王子是想起了哪位柳姓的姑娘？”
　　霍都干巴巴地笑了笑。
　　公孙止又道：“王子不是在赏景么？我正好无事，便陪王子走一走吧。”
　　霍都心里挂念那鼓琴之人，早没了在别处闲逛的心思。不过，既然这绝情谷的主人家都已经主动提出要引他离开，他也不好装聋作哑、死赖着不走，须得扮出惊喜的神色，道：“多谢谷主啦。”
　　于是，便又由公孙止伴着沿了方才那条青石小道离开。一面同他叙话，一面留心这去时之路。
　　霍都刻苦，对别人心狠，对自己也不赖。凭借后天苦练而得来的过目不忘之能，几圈转下来，便已将这谷中地形与其间大大小小横竖道路在脑海中构建起了一幅草图来。
　　哼。
　　公孙止这老家伙不要他看，他夜里偏要过来好生瞧瞧。不论里头藏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想找的，都断没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事实上，倘若单从表面印象来讲，这位公孙谷主其实不错的。
　　上唇与颏下虽留有微髭，但并不显得老态，反倒因面目俊朗、谦谦有礼而显出几分仙风道骨。他虽居深谷，却极通晓人情世故，见识和城府一件不少。同霍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略过那些刻意避过的话题，竟也有些独到的见解。
　　正两人谈到情之一事，恰行至了一片艳色花海旁。
　　其间生长的花倒也霸道，这么无边无际的一片，竟也找不出另外任一种草木。它生得很奇特，色彩极美极艳，红过玫瑰，香过荼靡，偏偏其下生长的果实却一条一条的挂着，弯弯曲曲、疙疙瘩瘩，丑得似毛虫一样。
　　霍都从未在外面遇到过，不过自入了这绝情谷后，倒仿佛随处可见。
　　他生起些许好奇。
　　公孙止亦有意将他领到此处，止步停下，霍都索性也同他静静立在这漫漫花海的边际。
　　清风过，再深深呼吸，空气中弥漫着花的香气就霎时间灌进了整个鼻腔。甜蜜，芬芳，甚至于……有些不合常理地引人迷醉了。
　　霍都轻轻蹙起眉。
　　公孙止见了，不由笑道：“王子可是发觉不妥之处了？”
　　确实不妥。
　　霍都矜持地颔了颔首。
　　“这是上古异卉，是我绝情谷里才长有的情花。”言语间颇有几分自得，毕竟，这等奇花自是珍贵又难得，偏在他的幽谷里开得漫山遍野皆是。
　　“情花？”
　　“艳若蔷薇，毒过罂粟。枝叶间的尖刺虽藏有毒，花瓣却可拿来使用。王子不若尝尝？”
　　霍都不动。
　　先前有过一番交谈，公孙止已知这蒙古来的王子疑心重，于是俯下身，挽起袖子亲自从最红最艳的那朵摘下几瓣，自个儿吃了一瓣，余下都给了霍都。
　　他吃得实在爽快，神色间亦有细细品茗的姿态。于是霍都也就将信将疑，学着挑了一枚放入口中。
　　舌尖卷过，牙齿轻碰，一丝极甜的滋味刹那间便在唇齿间散溢开来，似蜜，却不腻，隐隐更有醺然酒气。然而正当沉醉之时却忽发苦涩味道，这时候吐出不舍，偏又难以下咽。
　　霍都也不娇气，抿着唇，囫囵几下就强吞入了腹，默默沉思了半晌，勾起笑容道：“情花之名，果真不假。”
　　公孙止闻言哈哈大笑，“看来，霍都王子亦是有情之人呐。”
　　“有情之人”垂着眼眸，只笑不答。
　　也不知道是哪位前人，给这种花取下了这样好的名字。情之一字，不正是似这情花滋味一般么？
　　初尝香甜似蜜，叫人不能自拔。待沉陷下去，顷刻就返还了辛辣苦涩数种味道。让人痛得要死，偏生忍不住贪恋起先时的片刻美好。心里只想着，再含一会儿罢……再苦一会儿……这滋味一定又会重新甜蜜起来吧？
　　霍都并未打算真正等到那一刻，就已经将其强咽入腹。他不吐出，亦不等待。因为无论是什么滋味，进了他的肚子，就别再想逃了。
　　他不语，公孙止亦不说话。
　　两人静静站着，呼吸着这经久不散的香气。忽而听见身后林间传来一阵嘁嘁嚓嚓的小声说话的声音，且靠得他们愈来愈近。
　　待到数息过后，那人拨开藤蔓走出，方听见一声少女的惊呼。
　　“啊，爹爹！霍都王子，你……我，我带着杨公子来散散心的。”
　　正是公孙绿萼与杨过两人。
　　她方才同杨过这俊俏少年有说有笑，此刻见了别人倒突然变成了鹌鹑，瑟瑟地躲在父亲身边。
　　杨过倒还站在藤蔓跟前。
　　霍都于是招招手道：“过儿，来我这边。”
　　少年摸了摸鼻子，乖乖地过来了。
　　公孙止抬眸看了他两眼，忽然勾起嘴角，对霍都道：“王子，这是你的小兄弟么？”
　　霍都却道：“我是他的姑父。”
　　“你！”
　　杨过张嘴待要反驳，却见小王子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方才孟浪调戏了的姑娘的父亲亦在瞧着自己，当下只好闭了嘴，权当默认了。
　　公孙止方露出笑容，问：“原来霍都王子已经有了家室？”
　　“也不算。不过我和他姑姑两情相悦，想来不久以后就会拜堂成亲了。届时小王请谷主前来增辉，好是不好？”
　　他说得坦荡，公孙绿萼一个姑娘家鲜少哪里听过这种话，不由羞红了耳朵躲在父亲身后，一双美目却偷偷看向杨过。
　　也不知她心里是不是在想——
　　这叔侄二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口花花的没个正行。
　　公孙止遂大笑，道：“王子倒是个痛快人。不过，现下我这里亦有门婚事，王子可否赏个脸？”
　　“噢，什么婚事？”
　　霍都当然不会觉得公孙止是要讲自己女儿与杨过之事。他先前提到的一位王姑娘，定是，同她有关了？
　　果真，听公孙止道：“王子还记得那位弹琴的王姑娘么？我过几日欲向她求亲，各位贵客们索性就留下来添个喜庆吧。霍都王子先时赠来的那枚血玉，我看了，甚为漂亮，我想正好以此作我与王妹的定亲信物，王子觉得怎么样？”
　　咔哒——
　　杨过猛然听见身侧传来一声脆响，像极了骨骼碰撞之声。
　　他起先担忧是小王子踩滑还是怎么的不慎扭到了筋骨，立时抬头，却见霍都仍好好的站在原地，眉毛轻挑，嘴角扯起了弧度大得几乎离谱的笑容。
　　他道：“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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