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霍都梦

　　霍都嘴里道着好极了，心底却不知暗骂了多少句——
　　“土包子”！“乡巴佬”！
　　那血玉相传是拿人血浸泡多年方染成如此颜色，虽然漂亮稀奇，但多少带点不详，公孙止这老家伙怎么会蠢到拿去当作定亲信物？
　　呸！
　　果然是久不出世亦未得开化的蠢蛋。
　　对亏了多年来积累的涵养，那激烈的情绪波动才没显露在脸上。倘若除去了那抹夸张的笑，霍都可真没一丝一毫的不得体了。
　　公孙止哪里晓得，只道是王子得知自己如此看重他的礼物十分欣喜，遂笑着说：“这种玉石罕见，配我王妹定是再合适不过了。”
　　公孙绿萼听父亲如此道，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她母亲早逝，公孙止平日里对她其实并不很照看，冷冷淡淡，尤似谷主与普通绝情谷弟子。而如今见他竟这般殷切相待自己的继母，忽感难过起来。
　　不由的又看向了杨过。
　　他自己的模样本生得漂亮潇洒，就连姑父亦年轻俊朗，那么，他先前告诉自己的那位不辞而别的姑姑也定然是一代佳人咯？
　　他们应是十分般配的一对。那，她和杨过，是不是也……
　　想着，不免羞红了面颊。
　　期间还引得杨过好奇地望去一眼，那俏脸儿登时更红了。
　　“此事就这样说定了。”
　　公孙止拱手辞别，偏头看向身侧不知正羞羞答答个什么劲的女儿，不禁蹙起眉头，道：“绿萼，走了。”
　　“公孙谷主慢走。”
　　直到这貌合神离的父女俩的身影消失至完全看不见了，霍都方才转头问：“那位公孙姑娘喜欢你？”
　　杨过一愕，手掌又不由自主地摸上鼻子。他分明也有所察觉，可浪荡风流的少年心性往往占据上风，同着人家姑娘总免不了要调戏引逗一番。
　　“我……我也没做什么。”
　　“你姑姑曾告诉我，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嗯。”
　　这一声尾音尚未完全落下，杨过就兀的脸色一白，身子虚软险些跌倒，好在霍都急忙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怎么了？”
　　小小少年捂着胸口喘了好一会儿气，思索片刻，才道：“是了，定是那情花毒。”
　　“什么，你中毒了？”
　　霍都大惊，手指按上杨过的脉搏就要试探。偏偏这脉象平稳，只因着方才剧痛而稍虚了些许，仿佛又没什么大碍。
　　“情花毒……”他眼神扫过那片花海，脸色兀的就阴沉慎重起来，“过儿，怎么回事？”
　　“没事的，小王子，你别担心，兴许是我刚才又……”
　　猛地心口再似被大锤一击，痛得难以自抑，他呼出一声后才怯怯道：“兴许是我又想到了陆无双罢。”
　　霍都印象里倒没叫这名字的姑娘，不过现下中毒一事才更紧迫，也不追问，而沉声道：“公孙绿萼给你下毒了？”
　　“没有！”
　　杨过见小王子眸色冷冽急忙辩解，他可不敢因此而害了一位可爱姑娘的性命。
　　“是我先前贪玩摘情花花瓣时，不慎被那刺伤了手。公孙姑娘说，这点毒本不碍事，十二个时辰内只要不念着意中人，过些时候自然而然就消除了。”
　　“但你却一直想着陆无双？”
　　“我……”
　　杨过顿时哑口无言。
　　“那若是中的毒重了呢？”
　　“若动情、欲之念则血行加速，便使得那毒更深更重，兴许，会生不如死？”
　　“断情绝爱便可无碍么？”霍都垂眼，似在思索，“……倒还不比生不如死的好。”
　　“你说什么，小王子？”
　　“没什么。”
　　他放开杨过的手腕，袖手站立，淡淡道：“想来那姑娘也不会骗你，这十二个时辰里还是好好听话吧，别再招惹人家了。”
　　“过儿知道。”他喏喏应声，“这么疼，我哪敢再乱想了。”
　　“不过……”
　　霍都眉梢轻佻，音调故意拉长，颇有种欲说不说吊人胃口的味道。
　　“怎么？”杨过果真上钩，“你先才在谷里闲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笑着颔了颔首，道：“我在这绝情谷深处的花海边际瞧见了一间小筑，公孙止说，是那位王姑娘所居之地。”
　　“干什么？人家的续弦，小王子你也感兴趣？”说着，嗓音拔高似要发怒，“你不爱姑姑了么？”
　　“胡说八道。”
　　霍都拍了拍他的脑袋，也不知里头尽装了些什么，“这绝情谷的景致这般漂亮，龙儿……也定是十分喜欢的吧？”
　　少年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立刻惊道：“你怀疑——”
　　食指抵住嘴唇，他轻轻“嘘”了声，杨过才堪堪缓下音调，转而低低问：“你怀疑那王姑娘是姑姑？”
　　“正是。”
　　“不会吧，公孙绿萼说她爹不是都快要同那位姑娘成亲了么？我姑姑才不会！再说，姑姑干嘛不说自己姓龙，而要改姓王啊？”
　　“我哪里知道。”他摇摇头，“但，今晚去瞧个究竟，一切不都清楚了么？”
　　“啊。”
　　杨过略一思索，也不觉得夜探女子闺房有什么不对，竟点头附和说：“有道理。小王子，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替我望风。”
　　“不，”他摇头晃脑的，有点滑稽，“望风这话不好听，就好像咱们是去做贼一般。就……叫做放哨吧！”
　　“行，你喜欢便好。”
　　霍都与杨过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约定既下，自然就会着手行动。傍晚食过这绝情谷照常无甚荤腥的素材，再待天色更黑更暗了些，这打着“寻找小龙女”名头的二人便开始出门游荡了。
　　他只管按照白日里的记忆，领着杨过“呼呼”的穿行了一阵，行至一片树林丛海时忽听见一声——
　　“霍都王子，杨少侠？”
　　两人一震，侧身一转，正瞧见仍穿着绿裙的公孙绿萼自树影里钻出，手里捧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一壶清水和一碟似没有动过的情花花瓣。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公孙姑娘，我们……”小少年急中生智，望了霍都一眼又顿时叹气，道：“唉，还不是因为我那出走的姑姑。”
　　要说霍都对杨过的印象？
　　当然是古灵精怪的臭屁小孩。故而忽见如此做派，心中恍然，立刻配合着做起戏来。
　　他也叹了声，腼腆浅笑道：“公孙姑娘见笑了，我夜里实在思念我那……唉，过儿才提出陪我四处走走的。”
　　公孙绿萼见他一时间就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白日里难见的忧郁，着实情真意切，不由心头一震。语气也不再冷硬，而道：“那你们可不要再往里头走了，那儿呀，是王姑娘的住处。”
　　是了！
　　霍都耳里只听见“那儿是王姑娘的住处”这几个字，其余的，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反观杨过，老老实实听公孙绿萼嘱托了一番还一叠声地保证，说：“我陪我姑父在这儿外头随意走走、散散心就好，不会去打扰王姑娘的，姑娘还请放心。”
　　“好罢。”
　　公孙绿萼点点头。
　　杨少侠虽跳脱，但他这位姑父倒生得清风朗月、斯文有礼亦有君子之风，当下反而出声安慰道：“霍都王子也莫太忧心了，龙姑姑，一定会找着的。”
　　“借公孙姑娘吉言。”霍都垂手浅浅一揖，“不过，倒是公孙姑娘……还未用过饭么？”
　　她摇摇头。
　　“不是，我方才是去王姑娘送些吃食的。”
　　“她、她怎么什么也没吃？”
　　这话就问的过于迫切唐突了。
　　杨过连忙一拽霍都衣袖，他才收敛急切，迎着公孙绿萼的移来目光又补充道：“婚宴在即，王姑娘也过于清减了。”
　　公孙绿萼初时一愕，此刻见他依旧那副淡然有礼的姿态，未免觉得是自己多心。这蒙古来的王子一心念着意中之人，怎会对别人的未婚妻突生关切呢？
　　“我也不知。王姑娘一向少食，可今天不知怎的心情尤为不好，竟连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原来如此。”
　　霍都憋了好久才说了这么四个字，而后还是杨过又接了句，“不吃东西，这可不好。姑娘不如明日叫谷主劝劝，可别饿着了。”终于才算揭了过去。
　　“绿萼明白。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霍都俯了俯首，公孙绿萼亦朝他俩欠一欠身，端着盘子轻轻盈盈就绕开远去了。
　　杨过遥望一眼，确认四周再无旁人穿行走动，道：“我就守在这里，小王子，你快去快回。”
　　霍都颔首，不再拖沓，脚下乘风急掠而去。那筑小屋在视野中愈清晰，心也跳得愈快。
　　是她吗？
　　他悄悄立在未合拢的窗前，里头的光透过那一丝缝隙泄露出来。轻触，于是指尖也染上了光，变得通透，此刻就连血液也突然加速，仿佛靠近了跳动的生机。
　　吱呀——
　　霍都没有料到，窗居然由内向外自己打开了。于是，他一震，里头的人俱是如此。
　　“龙儿。”他喃喃轻唤。
　　面前这逆光而立之人，冰肌玉骨，正是他念念不忘之貌。当下喜不自胜，正欲跃进屋内，忽觉迎面而来的目光中寒意逼人，不由地止了动作。
　　“龙儿……”
　　他惴惴地又呼了一声，那人依旧不答。
　　“阁下是谁？对我这是什么称呼？”
　　“啊。”
　　霍都闻言大吃一惊，凝眸又细看她面貌，不是小龙女又是谁？
　　“龙儿，我是霍都啊。你为什么生气？是我哪里做错了么？”说着就要翻进来，却被小龙女抬手一掌推在胸口，险些跌翻出去。
　　“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你这般爬人窗户，着实无礼。”
　　霍都方寸大乱，如遭雷击。
　　“你是公孙止的客人么？以后别再来了，快走吧。”说罢，已回转身去，不再看他。
　　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竟似全然不认得自己！霍都脑中乱作一团，心口砰砰乱跳更觉得吵嚷极了。
　　他怔怔地要往回走。
　　可……
　　小龙女那般的天仙之貌，这天底下怎会再有第二人可轻轻巧巧的拥有？
　　不，不对劲。
　　霍都念头一转，身形变化，没去找杨过，反而脚步又轻又急地往回飞去。
　　那扇窗儿仍未关。
　　他轻轻附身在侧，拿眼偷望里面。见那白衣美人背对着他立了一会儿，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个黑漆漆的物件来。
　　那东西，霍都瞧着有点眼熟……
　　等等，那是——
　　她手里摩挲端详的，赫然便是自己先时丢失在终南山上、不知所踪的那把乌金铁扇！
　　霍都不想，它原是被小龙女拾到，且还一直带在身上悉心保管。其间切切情谊不禁叫他心头一震，再忍不住，跳进屋来径直握住了她的两只手，口里道：“你还说不是？”
　　她也一惊，不知霍都怎的去而复归。又见他满目炽热，心里一横，将扇夺了回来。
　　“我不是。”她道。
　　霍都却再不信她这样的话了，上前又要拉她的衣袖。“我还没说你是谁，你这么着急否认做甚么？”
　　“我……”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姓王，那个王，是小王霍都的王么？”
　　“休要胡说。我姓王，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生来便姓王？为何不愿随我姓霍，亦或者札达兰？”
　　这话已透露出几分轻佻，小龙女秀眉蹙起，运气拂袖推开了他。
　　“王子请自重。”
　　霍都再三被推拒已觉得肝火窜起，可他舍不得对意中人发怒，只好再缓和了声色，又道：“是公孙止那老东西胁迫了你么，你为什么不愿同我相认？”
　　“公孙谷主待我极好，你不要胡说。”
　　“待你极好便是给你下毒么？”
　　霍都登时大怒。
　　原是想起方才推开窗时，小龙女身躯一震险些跌倒在地。那等情状说是受惊未免太过，可若是中了情花毒，瞧着便和日间杨过那模样极类似了。
　　过儿说，这情花剧毒是一旦念及心上之人，动了情爱之念，必会血行加速、痛苦难耐。他亲眼见小龙女毒发，必是想念自己的，可她又绝口不说，当即心里又酸又苦。
　　“你怎么中的毒？”他颤声道，“我去杀了那老家伙，给你寻来解药，好不好？”
　　“你别去。”
　　见霍都回身要走，小龙女急忙来拉他的袖子，“你别杀他。”
　　“为什么？”霍都大为震怒，“我不杀了他，难道眼睁睁看你嫁给他么？或是说，你当真情愿嫁给他作续弦！”
　　小龙女松开手垂眸立着，眼睫上有泪珠滚动，却偏偏一句话也不说。
　　“龙儿……”
　　“你别杀他，他救了我。”
　　“公孙止救了你，我自当感激。可他要是借此要挟你同他成婚，我不光杀他，还要屠尽他绝情谷上下！”
　　“你……”
　　“你干什么舍不得？莫不是你……你真的喜欢他了吗？”
　　小龙女摇摇头，仍不说话。
　　那日她行走惶惶不慎跌入情花丛中，身中剧毒，思及霍都便不住地吐出鲜血。是绝情谷的公孙谷主救了她。
　　公孙止爱好美貌亦是个情场高手。她初至此被悉心照顾也觉得他确实不错，可此番见了霍都才真切地明白，心悦同感动是截然不同的。
　　但是，她也绝不能纵霍都一时冲动而害了那么多无辜。可此刻偏偏拙于口舌，不知如何述说，只好一昧摇头不允。
　　霍都却是不知的。
　　他见她心软，便以为小龙女真的变心爱上了公孙止，登时大发雷霆，叱道：“你是不是非得要嫁给那老家伙？好，好啊！那小王日后娶了赛罕公主，也同你没有关系！”
　　“什么赛罕……公主？”
　　“公孙夫人。”
　　霍都冷笑，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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